12、卷五 裂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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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庭芝的东西不多，要换房间的时候，只拿了两样东西——他的几本旧书和那方瓷枕。
舅母在他的旧衣裳里翻了翻，既然没有找到一件能完全遮盖住他长长的手脚的，陈旧的麻也稀薄得失去了再利用的可能，回头却瞥见他宝贝似的抱着那方瓷枕，心里虽庆幸他的喜欢，却也心痛他的贫乏。
久不与家人同桌吃饭，崔庭芝有些不习惯，前几年就开始糊涂的外婆在桌上问道：“这个俊俏的孩子是谁？怎么有些像我们家庭芝，庭芝上哪里去了，好久不见回来。”
舅舅尴尬地笑着，撒谎道：“这就是庭芝啊，他去外面读了几年书，现在回来帮我看店子。”
外婆笑着点点头，回头有仔细大量了他一番，抖着手夹了些好吃的菜给他：“原来真是庭芝啊～～越长越好看了，回来了就好，乖孙，给外婆讲讲在外面的新奇见闻吧。”
她伸了枯瘦的手指过来摸崔庭芝的脸庞，带着无限的疼爱，崔庭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不好意思地默默看着她。哪知道过了一会儿，外婆又用审视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疑惑地看着他，问舅舅说：“他是谁啊，怎么像庭芝啊？”
不知她是真不记得还是故意要舅舅难看，一来二去的问了好几次，舅舅开始还耐着性子答了，脸色却愈来愈难堪，最后总算忍不下去了，丢下只吃了一半饭，急冲冲地逃开了。
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崔庭芝憋着没笑出声来，平素对他的恐惧与怨恨居然也不可思议的淡了好些。
新房间的窗户是有窗板的，好好的关着，没有冷风灌入，很暖和却也见不到崔庭芝熟悉的那片星空，让他有些难眠，身下的褥子也换了新的，很软很舒服简直很难相信是真的垫在自己身下。
吃了晚饭，舅母还送来了两身衣裳给他过冬，一身蓝色，一身白色，其实是舅舅的旧衣裳改的，却比他任何一件衣服要新的多，尺寸自然是刚刚好的，看着被完全遮住的手臂，齐虎口的袖长，他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崔庭芝调整了一下睡姿，今天让他觉得兴奋、有趣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先挑出哪一件与瓷枕中的那个人分享，就这样带着与以往不一样的心情进了瓷枕，他几乎是一路蹦蹦跳跳地进了那片竹林。
男人斜靠在一把描金漆几上，抱着一把曲项琵琶坐在那扇可以看见别样的风景的楠木窗前，时不时撩拨两下，甚是惬意。从那扇窗户向外看，崔庭芝只看得见对面街上一片死寂，可是总有星星点点绢粉色的花瓣顺着窗边偷偷溜进来，撒落在男人白色的长袍上，崔庭芝静静地站住了，害怕自己不时宜的兴奋和跑得太急发出的喘息声会破坏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男人瞥了一眼崔庭芝，有些诧异他满面春风的样子，那与同龄的孩子相比略显冷漠的白/皙面孔上的潮红也是极为罕见的。
“哪里来的花？”崔庭芝的喘息还没有完全平复。
“哦，大明宫的桃花开得正艳。”男人看一眼窗外，仿佛被那夜色下迤逦的春光陶醉了一般，“看起来你今天的心情不错。”
“你听我说，今天……”崔庭芝等他这句话等了很久，一开口就有止不住的趋势，男人露出平和的微笑听他诉说无人分享的兴奋，偶尔低头去撩拨他的琵琶，偶尔附和两句，决不扫兴。
不过这种耐心保持到崔庭芝第三次说到那两身新衣服的时候，到达了极限！男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笑道：“我早看见了，你穿着那身蓝色的袍子扭来扭去不舍得脱掉的可笑样子，害得我笑了好久，肚子都有些痛了，如今听你说起，我又忍不住想笑了～～”
崔庭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回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得到合适的衣服时的狂喜，心中却有纳闷，于是问他道：“当时我明明关了门，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你怎么看得见！”
“喏，”男人用下巴指了一下那扇窗户，“你以为我开的这扇窗只能看见外面的街景吗？那是你的眼睛只能看见的景象，如果修炼千年法力深厚的我的话，看见的景色是不一样的，想看哪里就能看到哪里，不要说是你的房间了，就连大明宫每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只要我想知道就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你……怎么可以偷看我？”崔庭芝又羞又恼，他似乎可以想到这个可恶的妖精当时笑得满地那滚的可恶模样。
“为什么不可以？王孙显贵都随我看，何况你区区一介草民？”男人答得理直气壮，说完“耐心”地开解他，“你应该觉得荣幸，别人求我看，我还不一定有兴趣呢！”
“哼！”崔庭芝用尽了全力，将他千言万语的不屑都包含在这一个字之中。
“你还真是个有意思人，”男人很满意他的反应，轻笑了一声，“不过，你那些新衣服的颜色实在太素了，根本不大适合。”
“适合？”对于连新衣服都不敢奢望的崔庭芝而言，谈什么适合他的颜色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觉得相比蓝、白这种素色，恐怕‘紫色’更适合你，虽然说紫色被定为王公显贵专用的颜色，不过只是因为难染而以，并不是因为他们适合。”
“紫色？”崔庭芝小声重复着，模糊地记起那夜在阴阳路上见到的那段紫袍，那是他不敢高攀的华丽色彩，他根本不清楚染上这种颜色的布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更不曾幻想过自己穿上它会不会合适。
“怎么不相信我的眼光，不如来试试看吧～～”男人站起身来，将崔庭芝推到那扇窗户前面，不知他又施了什么法术，窗户竟然如水一般倒影出两人的模样。
崔庭芝从来不曾如此清楚地看见过自己的样子，如今猛然见到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身材比同龄人略显修长，清瘦却不显憔悴，他肤色比常人更显得白/皙，鼻梁挺直，如同他父亲，却又柔和了母亲的温婉所以丝毫不显得生硬，他的眼角上挑的恰到好处，让双眼看起来灵动又不显狐媚，那双让他坠入不幸之中的蓝色眸子尤为美丽，仿佛天空一般湛蓝，有云的温柔，也掺杂着雨的孤寂。
男人比他高出一个头来，带着迷人的微笑站在他身后，双手往他肩上一搭，一瞬间，那件素色的白衣居然像是开花一般抽出了浓紫色的丝线，细密地编制出华丽的纹饰，一瞬间化作一件极为精致华美的紫袍，腰上还凭空多了一条玉制的腰带，温润且高贵。
“别盯着腰带看了，抬起头来看看怎么样。”男人有些得意的声音滑过耳边。
崔庭芝只觉得那紫太过眩目，努力了几次才敢抬起头来，两双眼睛同时对准窗户里映照着的那位紫袍的年轻公子，同时睁大了些，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对于崔庭芝是个极精致的美人这件事情，从第一见面的时候男人就已经知晓，就算他整日被破布随意包裹着，却依旧如同越窑美丽的青瓷一般散发着迷人的光彩。他虽然料想到崔庭芝会适合“紫”，却没有意识到能适合到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千年妖精都觉得赏心悦目到了一种极致的地步。
崔庭芝也觉得很惊讶，他不相信眼前如同雕工精致的娃娃一般的小公子就是自己，猜想着大概是这个妖精用了什么障眼法，不知从哪里变来个美丽的少年，想要捉弄他。他伸手抚上那绣着金色丝线的圆领口，竟然被那花纹真切的手感吓住了。
这只是个游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妖精和一个寂寞无助的少年之间的游戏，不过游戏的发起者却因为自己没有料想过的惊叹，陷入了千年不曾有过的惊慌之中。
男人迅速抬起了放在崔庭芝肩上的双手，瞬间那紫袍如同烟雾般散开，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崔庭芝看着身上恢复原样的粗麻白衣，眸子中流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
“我……配不上那个颜色吗？”他小声问他。
男人向后退了两步，朝着窗户的方向抹了一下，让窗户恢复原样，然后小声道：“哪里，很合适啊——以后我会送你一件更好的，等我打算吃掉你的时候……”
“啊？”崔庭芝皱了眉头，煞风景地来了一句，“算是你结的饭钱？”
男人叹道：“挺贵的一顿饭……”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卷五 裂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