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卷四 慈竹（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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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的一声，秘色釉的酒杯从男人的指尖滑出，倒翻扣在地上，男人吃惊地看着崔庭芝，墨绿色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哀乐，却充满了无数让人遐想的情绪。
崔庭芝早就后悔了，那句话冲出口的瞬间，他都不敢相信那是来自他内心的声音，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变成了这种为了私欲不择手段的人了，竟然遗忘了眼前的这个与自己相处了近一千个日子的妖精，总在精心呵护自己，他还是挽救自己挚亲性命的恩人。
指甲切进手掌中，生生的疼，想必男人此刻的心一定比这疼上成百上千倍，崔庭芝恨自己的无情无义，颤抖地开口要收回刚才的话。
还没等第一个充满悔恨，交织着歉意地字滑出牙缝，就听见那厢传来了“噗嗤”的声音，紧接着是“哈哈哈哈哈哈……”
崔庭芝的脑袋是木的，一瞬间根本无法接受此刻眼前的变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毫无掩饰地大笑，仿佛他听到了千百年来最好笑的笑话，足以让他舍弃伪装了近千年的儒雅姿态，恨不得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地畅快淋漓笑一场。
崔庭芝甚至感到，周围那片静静的竹林，也传出“琐琐琐”的诡异笑声来，让人寒毛倒竖。
“你刚才说什么？”男人笑得“竹”枝乱颤，“能不能再说一次？”
“那种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说第二次了！”崔庭芝生气地朝着他大喊道。
看着崔庭芝深深凝着的眉，充满歉意地眸子，男人收了笑容，恢复了往昔优雅的仪态，宽慰他说：“你说的那个，我根本不怕，困我在这里的不是这个瓷枕，而是‘枕’这个字。这个枕头是瓷的，还上了很漂亮的釉色，但是，我被封在这里的时候凡人还不会烧制瓷器，最开始的时候用来困住我的是一只用竹子编制的枕头，我不知道用来编枕头的竹子是不是我的原型，只记得细细密密编制的竹条总是让我有一种很‘痛’的感觉。”
“那个枕头后来呢……”崔庭芝被他无意流露感伤所深深刺痛，声音中充满无限的怜悯。
“被人烧掉了。”男人优雅的转了转手指，秘色釉的酒杯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自言自语道，“这次尝一尝新酿的‘锦江春’吧～～”话音刚落，半空中就泻下一道明亮的液体充满了整个酒杯。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被烧掉呢？”
“你又不是没听说过，”男人嗤笑道，“因为枕头里住着吃人的妖怪啊～～我原以为烧了那个枕头，封印就自然会破解，哪想到烈焰一闪就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更结实的枕头之中，过了几百年，我才悟出要收集七七四十九个魂魄才能破了这个困局。我不记得这是我寄居的第几个枕头，只记得你是我遇到的第四十九个活人，你是不是觉得挺倒霉的？”
崔庭芝摇了摇头，他不止不觉得倒霉，甚至时常想要感激他，可是自己是一穷二白，连唯一拥有的魂魄都典当出去的人，哪还有脸提干巴巴的“感激”二字，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写了一遍又一遍。
“我时常在想，若不是为了离开这里，你是不是就不会吃人的魂魄了？”崔庭芝问男人，其实他的心中就是这么暗自幻想的。
“不知道，”男人握着酒杯的样子极为美丽，笑容却透着三分寒意，“不过我可是妖怪，你别因为我闲来无事带你到处逛逛，扯两把草喂喂你，就觉得我是个大好人了，世上哪有什么好人，更别说好妖精了。”
看着他着急辩白的样子，崔庭芝却觉得既有趣又可爱，于是暖暖地笑出来：“你放心，我的魂魄是给你吃的，我心甘情愿的。”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崔庭芝还是挂心表妹的安危，竟然有说到这个话题上来：“……我有些不明白，你吧，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妖精，却是极爱出头，管闲事的妖精。像上回，为了救我舅母，连抽龙筋、顶撞地府崔府君这等要命的事情你都敢做，为什么弄点慈竹下面长的蓐这等小事却坚持不肯呢？”
“我是‘极爱出头，管闲事的妖精’？”可怜男人手中的酒杯再次着地，“你想让我帮忙，就是这么‘阿谀奉承’我的？”
崔庭芝嬉皮笑脸地拾起酒杯塞进他手里：“我这个人笨嘴笨舌的，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要体谅我。但是这句话是我的真心话，而且是真的在夸你哦。”
男人接过酒杯，表情却严肃了起来：“这世上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有的人做事是根据事情难易程度来决定做还是不做，可是妖却有自己的判断方法，我总觉得如果我真的拿来了蓐救了你的表妹，就会像捅了一个硕大的马蜂窝一样，引来一大堆麻烦缠身，不光缠住我，也不会放过你。”
墨绿色的眸子，许久不曾蒙上过如此的黯淡神色，崔庭芝不忍心中有些发慌，吞吞吐吐道：“不会的，表妹她不会得上这种病的，呵呵呵呵……”
干涩的笑声，却增添了心中的惶恐，男人只是默默地喝酒，并未多言，过了几日，崔庭芝的惶恐变成了真——表妹也病倒了。
她那张红润、可爱的小脸一下子变得蜡黄憔悴，虽然花大价钱请了郎中来问诊，也只是白费银两而已，舅舅恼怒地指着崔庭芝的门骂了好多次，一次比一次恶毒却总泄不完他心中的苦闷，舅母送饭的时间也变得混乱起来，每每来了总会失神的道歉，然后就会禁不住哭起来。
崔庭芝所受的煎熬却是双份的，因为他知道有人能够救他的表妹，可惜那个人却早说明了不能施救的理由。
崔庭芝端坐在男人的面前，垂着头，他深知求他也无用，更不想像上次那样口无遮拦地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于是只是默默地坐着，将所有的苦痛都埋藏在心里。
“上次，我问你，遇到我是不是觉得挺倒霉的，你没回答，不过看样子也不觉得倒霉，倒是我——”男人递过那只秘色釉的酒杯，“觉得遇到你挺倒霉的……”
崔庭芝伸手推开那个酒杯：“我还小，不想借酒消愁，但我知道，即使醉了，醒来的时候只会觉得痛上加痛。”
“这不是酒，却是引发祸事的根源，”崔庭芝听他这么说，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见那小小的酒杯中盛着茸茸的白光，他一惊，还是忍不住确认，“这是什么？”
“我说过除了离开这里之外世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这就是慈竹的蓐——”男人冷冷地看着他，“你既然选择了拿来救你表妹，就要同时做好承受祸事的心理准备，拿好。”
崔庭芝的十指在颤抖，心也跟着颤抖着，他接过那盏酒杯，充满感激地看着男人，男人却面无表情，目光冷峻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卷四 慈竹（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