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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卷四 慈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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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庭芝第一次跟男人去阴阳路的时候是文明元年三月的事情(公元684年),后来,男人恢复了法力,他们又去了几次,虽然有时会遇到些小妖怪,但比起头一回的骇人经历,都显得不足挂齿。
男人不会像头一次那样弄得自己筋疲力尽、自顾不暇,回来的时候总是两个人一起,虽然依旧是跟随着那些转世的魂魄一道回来,崔庭芝却渐渐的不再害怕了,因为男人曾经嗤笑道:“那些只是遗忘了前世所有的记忆的魂魄而以,纯得一干二净,你不怕凡间的那些污浊不堪的人,又何必怕他们?”
知道他对凡人不存什么善意,崔庭芝却因为他的话大胆起来,渐渐的竟然有时听见舅舅的怒骂声,也平静地忘却了恐惧。
时逢多事之秋,似乎每时每刻都有数不完的奇闻怪事——太后废帝,臣下谋反,地上凭空多了一座“庆山”,连天上的星辰也拖着尾巴跑到人间来看热闹了。
不过这些事情和崔庭芝的关系似乎都太遥远了,他又长了两岁,虽然还是那么白/皙、瘦弱的模样,却着实长高了许多,舅舅心疼自己舍出去的米粮,不想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劳力,可惜却还是忌讳他那双蓝色的眼眸,不敢让他出那间房门。
其实,崔庭芝能活下来,靠得可不是舅舅施舍的那些残羹剩饭,每每见他皮黄肉瘦了,男人便会带他去阴阳路,找些补身的草药给他吃,崔庭芝感激得又要谢他,男人却讪笑说:若是亏了他那副养魂的肉皮囊,那么魂也不会可口了。
怕是习惯了他说话的风格,崔庭芝也没觉得这话有多么的不顺耳,还与他打趣了两句。
转眼又过了两年,到了垂拱二年(公元686年)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一件发生在遥远的长安城里,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在朝堂的四个方向分别摆设了青、丹、白、黑四个铜匦,因为这件事有人欣喜若狂、蠢蠢欲动,有人惶恐不安、愁眉紧锁。
另一件事,则是发生在巴州,先是邻镇的一个孩童突然发起了高烧,一日腹泻多达十次,被诊出患了滞下之症(痢疾),虽然唤了郎中开了汤剂,却丝毫没有任何一点作用,没过几天,那孩子便死了,滞下之症却毫无偃旗息鼓的样子,犹如猛虎一般疯狂的席卷了相邻的数十个镇子,病倒的皆是不大的孩子。
男人捻着秘色釉的敞口酒杯,斟了一弯月色,饮得正是兴头,听崔庭芝皱着眉头叨念着那恐怖又倒胃口的疾病,颇感无聊的打断他:“小鬼,怎么你越来越怕死了?不用担心,我带你去阴阳路,吃下的那些仙草比孙思邈开出的灵丹妙药还要管用,就算你端着鸩酒解渴也不会死掉的。”
“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这两天听舅母担心表妹的安危,我也变得胆小起来!”崔庭芝着急地辩白说。
“是你舅母担心吗?我看是你比较担心吧,”三言两语羞得崔庭芝满面火烧,男人悠闲道,“不过是个滞下之症就把你们这些凡人难道了,当年太宗身边的御医都不曾症好此症,这几个乡间郎中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
“你这么大口气,难道说你能治好?”崔庭芝尝试着激他说。
“你不用激我,我也可以告诉你,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他仰了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你知道吗,并不是所有的竹子都是绿油油的,还有一种竹子是白色的,说它冷又不及青白,说它暖又不似乳白,仿佛白玉雕琢而成,它的名字叫做‘慈竹’。”
“白色的竹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崔庭芝着急地问。
看着他眼中的疑惑,男人忍不住笑了,用力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大的口气,你才活了多少年,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要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到真奇怪了。”
“这种竹子可以治好滞下之症吗?是笋、还是叶子?”
“都不是,这种竹子经过夏天的雨水滋润,会生出白色的粘稠汁液来,这种汁液滴在地上便会长出一层仿佛草垫一般的东西来,同样是白色的,像一个个微小的鹿茸,叫做‘蓐’,人只要取了这些蓐,无论是生食还是熬成汤药服用,不出一日,滞下之症立刻就会被治好。”
“哇~~”崔庭芝忍不住大声感叹,眼前那个端着酒杯的男人竟仿佛救世的菩萨一般光芒四射起来,“那么说只要能找到这种竹子,就能治好大家的病了?”
“很遗憾,那些蓐入夜生长,若是到了被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时候还没有被采摘就会立刻又化作白色的液体渗透进土里,也失去了治疗滞下之症的能力。而且现在已经立秋多时了,就算怎么下雨也不可能让慈竹滴下这些汁液来了。”男人平静地解释说。
“就连你也没办法得到吗?”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发现有我做不到的事情吗?”不等崔庭芝“提醒”男人立即补充道,“除了离开这里以外。”
转瞬即逝的希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崔庭芝的手里,他兴奋地说:“也就是说,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表妹得了滞下之症的话,你会帮我取到那种蓐,对不对?”
男人摇了摇头。
崔庭芝失望地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小声说出了那句他极不愿意说的话:“就算我把这枕头砸碎也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