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喻]海滨音诗》陌殊

3、03-风眼

　　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王杰希拒绝了喻文州把自己的伞借给他的好意，并顺势抓紧机会嘲讽了南方人不知道北方的雪天根本不用打伞。然而回家抖落一身雪花之后，王杰希却不可避免地在陷入深睡之前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年轻人在漫天飞雪里越走越远，留下昏黄灯光下飞白的背影。
　　他不得不想起喻文州也是在这座北方城市里生活过四年的人。四年，刚好比所谓异乡人多了那么一分熟稔，够看很多场雪经历好几个冬天，却又还没来得及扎下结结实实的根，最后也只好当个熟悉的陌生人。
　　日历从旧岁迈进新年的最后一天，王杰希想时间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他们用了四年经历一场离经叛道的爱情，真正地浪迹天涯纵情恣性，而现在距离他们分开竟也已经过去四年了。

　　第二天喻文州上门拜访之前给他发了微信，可喜可贺的是当年他们都没有把彼此拉进黑名单，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也都没有再起过这个念头。王杰希盯着那个已经换了头像也随着手机更新清空了所有聊天记录的对话框，最后竟笑了出来。
　　这算不算再续前缘？

　　喻文州上门时不但带来了自己，还带了左右手满满两提食材：“没带什么别的，去转角的市场转了一圈，不介意吧——你现在有自己做饭吗？”
　　“……”工作很忙的外卖星人王杰希站在玄关干笑，看喻文州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以前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王杰希就不怎么做饭，然而出门在外很多时候自己做饭确实比外食要更方便省心，喻文州就是在那时展露了自己作为G城人的烹饪才华。有这样的男朋友在侧王杰希当然更懒得费心背菜谱，只在被投喂的过程中主动包揽了各类洗洗涮涮的活儿，此刻看喻文州左右看一圈就走进厨房把东西分门别类地归置起来，竟自然而然地生出一道跟进去打下手的冲动。
　　王杰希的公寓不大，站在玄关隔着客厅就看到了卧室，厨房自然也是小的。喻文州把手里的东西往流理台上一放，再跟进个王杰希就显得有些转不开身。
　　是不是进展太快了一些。王杰希想，但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喻文州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然而其间意图就差薄薄一层窗户纸，该死的是他们从过去到现在依然心有灵犀，不用说出口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从前他们因为心照不宣的固执和平分手，甚至没来得及真真正正地大吵一架借着情绪剖白心意。转身离开的场景冷淡得像是演出结束后第一万次收起琴盒，可现在，现在他们还是要被对方吸引，帮助对方补完所有留白的空当里跃跃欲试的未完待续。
　　如果按照喻文州的思路来重新审视这件事，大概破镜重圆的冲动早在微草签下那场演出合约时就已经埋下最初的星火。
　　可能也没有什么其他理由，只不过是多年之后看见那个人的名字时，大概还保有一份最初的心动。喻文州说王杰希决绝，但王杰希知道他们本就是同类人。
　　敏感，长情，有一点点偏执，但终究纯粹又坦荡，心底一念转过时，身体就已经决定要付诸行动。这次只不过是喻文州占了先机，换做他王杰希，又何尝不是在转身谢幕见到那个人的身影时，就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和决定。
　　于是喻文州的手拾起乐谱递到他面前——后台的灯光空旷而凌乱，其他人都已经走了，只有他，只有他们在散场的世界里走向重逢。
　　那是他很熟悉的一双手，过去是这双手曾经无数次敲在给他伴奏的琴键上，指尖摩挲过五线谱染上钢笔记号未干的墨水，薄薄一层肌肤的白皙之下藏着好看的骨节。也是这双手确认了那场演出相关的无数大小文件，无数新的情绪和思量在那期间消散又成型，最后这双手选择了拾起他的乐谱，精准地递出多年之后渡过重洋的那第一条橄榄枝。
　　喻文州一定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王杰希会走向哪一条岔路，知道他多年以后依然未曾改变的某些部分，终将把他们引去同一个终点。
　　这么看来——确实是掉进坑里了啊。

　　“没事做的话就去洗一下青菜。”喻文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或者就干脆去外面坐好等开饭。”
　　喻文州毫无第一次进别人家里的自觉，熟门熟路拿刀切菜取调料，王杰希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家厨房的布置格局都和许多年前与对方同居的每一个住所如出一辙。喻文州习惯把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爽爽，从油盐酱醋到锅碗瓢盆都有固定的存放位置。而身体总是比大脑更诚实地回忆着一切，如今喻文州一定也逃不开。
　　“喂。”喻文州提着菜刀转过身，看见王杰希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想什么东西入了神，这位前男友是个艺术家的脑子，灵感和神游随时随地出现，连带生活琐事也总是充满了出其不意和神转折——“行了你出去吧，厨房有我就行。”

　　午餐是四菜一汤，喻文州甚至准确地打开了某个柜门找到了一个从进了家门就没有用过的崭新砂锅煲了一锅粥，令王杰希在叹为观止的同时感到自暴自弃，十分不解自己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
　　“刚才在厨房想什么呢？”喻文州盛饭分筷子放桌垫，看到王杰希已经自觉出让了屋主地位，选择窝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毯子把自己缩成一个眼神放空的球——“喂，吃饭了。”
　　确实是熟悉的语气，带一点笑吟吟的尾音，让人听到就想起热气腾腾的餐桌，王杰希想起喻文州是个坚定的米饭党，但后来他甚至学会了做炸酱面。
　　王杰希继续把自己往抱枕堆里缩了缩。
　　“你不吃我吃了啊。”喻文州给他报菜名，“清炒四季豆，虾仁西兰花，糖醋排骨，京酱肉丝，蛤蜊蘑菇汤——”
　　喻文州一直很有做菜的天赋和耐心，这不仅表现在他愿意花时间调各种复杂的酱汁或是研究世界各地的菜谱，也体现在他很愿意在就餐环境上花一些心思。王杰希想起从前喻文州堆在餐桌边缘的新鲜鸡蛋花，那块他们都很喜欢的桌布是在一个瑞士小镇的市集上买的，陪着他们走过大半个世界，最后留在了K城给可爱的房东老太太作了纪念。然而那种嫩黄的馨香就这样层层叠叠地浸入织物和记忆的纹理，让他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闻到那种香气就掉进恍若隔世的幻梦和漩涡里去。
　　好在B市没有鸡蛋花。
　　真是遗憾啊。

　　“我是在想。”王杰希终于蓄满了体力值，打定主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是在想，如果我现在说想要和你复合，你会嘲笑我吗？”
　　既然你好像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说出口，那这次就由我来吧。你是想要做回朋友也好想要更进一步也好，王杰希想自己确实一直不如喻文州那样能够洞彻人心，从过去到现在都一样。但自己有一个优点，就像喻文州说的，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去做，多一秒也不能等了。
　　何况已经等了那么久。
　　最终还是自觉自愿地跳进了坑里。王杰希甚至不着边际地想着，如果喻文州答应了，就立刻清理掉茶几上的外卖单并且开始学做菜。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转回身把自己趴回了抱枕里，所以最后只是听见喻文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先吃饭，杰希，先吃饭。”

　　“明天我要请叶修吃饭。”
　　一顿午饭硬生生吃得气氛诡异，餐桌两端的人都强作镇定暗中观察——然后不约而同低头喝汤掩饰情绪。饭后主人自觉收拾餐桌躲进厨房洗碗，最后在水声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饶是喻文州也有些当机，从进门开始苦心维持的若无其事突然跃迁，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了这里。
　　“其实你刚刚答应了对吧？”王杰希站在厨房门口宣布，“所以我很开心，要向朋友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噗……”喻文州想了想，客观评价，“老叶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