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23、真真假假

　　——能看到那位了不起的神明生气
　　——许是我最大的幸事。

　　我虽然是只迟钝的猴子，我也知道观世音生气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气我出言反悔，还是气我破戒欲成家。

　　即便是蠢笨如我，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常。

　　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怒气，对世间的凡类而言，是如同雷霆一般的灾难。

　　只见整座山头迅速漆黑，乌云卷起了飞鸟的残影，一时间，原本明亮的天空登时灰暗，而生机勃勃的山脉，也如同死去一般寂静。

　　就连平日沉睡的小棍子，也在我耳朵里大叫：“观世音生气了！”

　　我师父一把抱住我，道：“悟空，你怎么可以惹怒大慈大悲的观音！”

　　当然了，作为了不起的神明，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天空再度明朗，观世音的面容也恢复了平静，说道：“取经之路灾难丛生，你心生退意，也是人之常情。”

　　不，不是啊，我是想让你们替我拒绝这位红桃啊……

　　观世音从容说道：“悟空，你可想好了？你若是想好，我现在便新觅一位合适的人选送你师父西天取经。我虽不想如此，但是我佛家从不强人所难，你既然不想前往西天，那就留下也罢。”

　　说完，又失落地看我一眼，道：“当初在三十三天上替你保证，又在诸佛面前亲自立誓，说到底还是我看错了。”

　　不、不是啊！

　　观世音你听我解释，我其实……

　　我为难地说道：“菩萨，红桃她是来提亲的。我这个猴子说人话说不好，我嘴笨，所以我才带她来过问师父和菩萨的意见。”

　　观世音从未向我提起过，我能离开五指山，是他亲自上三十三天为我作保，又在西天诸佛前替我立誓，这才让我脱离囚禁。

　　想来也是，我当初造反，就差一点就掀了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差一步之遥即可上天弑君，试问从古至今的君王，哪个愿意心软，放过要夺他宝座的叛徒？

　　不杀我便是海量气度，怎么可能把我放了？

　　若是没有观世音作保，我怎么可能离开那五指山？

　　这世上被镇压的妖怪神仙千千万万，每一个都是永生永世，凭什么偏我可以仅五百年？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观世音为我作保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来问过我，愿不愿意上西天取经，愿不愿意改过前非。

　　他是求过玉帝，又当诸佛之面立誓之后，才来五指山见我。

　　这世上的人，个个怕我惧我，没人愿意相信我。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可是观世音愿意相信我，他相信我的时候，甚至都没问一问，我这人值不值得信赖。

　　我从不知道自己已经背负一份信任如此之深，以至于五百年过去了，他甚至从未对我提起。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他相信我心中有那一分善念？连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善念。

　　我见他生气，自己也委屈，只好小声说道：“我想去西天取经的。”

　　虽然不想承认，我却还是说道：“你南海观音让我做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做。你要是让我去死，我也是去的。”

　　观世音的面色稍缓，却还是说道：“那你既然无意娶她，就不该对她许诺，给她幻想。你不懂人间情事，也不可就如此糟践他人真心——”

　　他正在教育我，还没教育到一半，红桃忽然大声道：“且慢！”

　　只见她跳到我们中间来，兴奋至极地指着面前的观世音，问道：“敢问这位俊俏小郎君姓甚名谁？”

　　？

　　等一下，你该不会……

　　红桃嫌弃地看我一眼，道：“我方才想了想，我觉得咱俩的婚事太过草率了，确实不好。”

　　说完，她对着观世音满脸向往地说道：“这位小郎君才是我佳配啊！”

　　？

　　他娘的你敢当着我的面觊觎观世音。

　　老子打不死你这个臭娘们。

　　但是当着观世音的面，我不能失态。

　　我强力忍住愤怒，问红桃道：“你不是说了，你非盖世英雄不嫁吗？”

　　红桃整顿衣冠，轻声咳嗽一声，说道：“我也曾说过，我非盖世美人不娶。”

　　……

　　你一个农村抠脚村妇，你想得还挺多。

　　红桃又看向观世音，对他深情脉脉地说道：“郎君，你若是愿意嫁我，我定然为你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

　　我：“你想得美。”

　　红桃回过头，神情颇为凶悍，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复又转过头，深情脉脉看着观世音。

　　小和尚见大家都尴尬，只好出来打圆场，说道：“观世音信众很多。不如你弃恶从善，就此从我佛家，做菩萨的信众，从此供奉佛像，念诵佛经，你看这样可好？”

　　红桃往观世音身边一坐，翘着脚，问道：“那可不行。我且问你，他是不是有很多信众？”

　　小和尚茫然点点头，说道：“是啊。南海观音无量慈悲，信众很多的。”

　　红桃立马摇头，说道：“那更不行了，岂不是他有很多女人，我只是其中一个？”

　　我心里生气，没好气地插嘴道：“你能当其中一个就不错了，你还嫌不够。”

　　红桃摇头晃脑地问小和尚道：“那你说，他到底有多少信众？他这么好看，若是有那么七个八个，我也能接受，毕竟世界上的好东西不多，人人争人人抢，我要是有其中一份，我也知足。”

　　小和尚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南海观音信众千千万万，受人间香火千百年，已经数不尽有多少。”

　　红桃惊得坐也坐不住：“那么多啊！”

　　她捂着胸口，说道：“天呐，果然美男人人爱，喜欢他的人也太多了。”

　　我嫌她说话太糙，又没好气插口道：“他是引人向善，脱离苦海，他的信众都是善男信女，哪有个个像你似的，见佛金面还只想造孽。”

　　红桃说道：“你这话就错了。”

　　“这世上有美好的事，我凭什么不去追求呢？”

　　她正要滔滔论述一下，她为什么要追求观世音的时候，黑熊怪打上山来了。

　　他一上山，就指着我，痛哭道：“臭猴子，你抢我桃桃，你抢我三世情人！”

　　我：……

　　我不是，我没有。

　　我说道：“你家桃桃看不上我，人家想嫁观世音呢。”

　　观世音淡淡望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红桃，说道：“世人痴念，满世皆是，不必介怀。”

　　我见他如此平淡，不由得问道：“她一心想嫁你，你不困扰吗？”

　　观世音说道：“悟空，这世上的人，一生都是愚念迷途，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追就是终生，临死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得到。世上只有一个皇帝，可是想做皇帝的人，怕是遍地都是吧？”

　　是这样吗……

　　世人愚念，满世皆是。

　　他看得是如此透彻，让我这个满心愚念的人，不由得自惭形秽。

　　就在这时，那黑熊一抹眼泪，手里拿着黑棒子，大吼一声，指着观世音道：“你就是他娘的南海观音？”

　　……不会吧。

　　这黑熊也太不要命了。

　　他连我都打不过，怎么可能想打功德无量的南海观音啊？

　　那黑熊一边哇哇大哭，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拎着他的黑棒子走过来。

　　我本来还想拦他一下，但是我冷静想了想，人家不要命，你不能逼着人家要命不是。

　　只见黑熊一路哭一路闹，走到了观世音面前，举起了他那根棒子……

　　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

　　你干嘛？

　　打架之前还要先跪一下才行吗？

　　黑熊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菩萨啊，你把我收了吧，我力气大，我什么活都能干，你让我剃毛出家吧呜呜呜……”

　　……

　　剃毛出家……

　　你这只黑熊也是可以。

　　黑熊一边哭，一边用毛茸茸的爪子擦眼泪，说道：“菩萨，人间太苦了，实在是太苦了。我把全世界的珍宝都收来了，也换不来一个人的心。她不喜欢我，我以为她就是这样，谁也不喜欢，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她去喜欢别人的时候，却是轻而易举，说爱就爱。”

　　“你说的对，你说的好有道理。世人愚念，满世皆是。我求了三生求不到，换了别人，可能轻易便得到了还不想要。”

　　它越哭越厉害，越哭越来劲，抹着眼泪，一边打嗝一边说道：“这苦海好苦啊，好苦啊！”

　　见观世音一直没说话，黑熊怪又说道：“我能干活，我力气大，我给你搬柴火都行。你要是不收我，你就把我杀了吧，我再入轮回就不会记得这些了。”

　　我在旁边说道：“你以为南海是哪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你——”

　　然而，观世音却开口说道：“好。”

　　我傻了。

　　南海这么好进啊。

　　我也想进南海，观世音怎么不收我。

　　观世音说道：“既然你是真心相求，就随我来吧。”

　　我急了，急忙道：“怎么别人不能去，就他一只熊可以去？我、我也想去。”

　　我刚说完我也想去，我师父就眼泪巴巴地看着我，说道：“悟空，你不要为师了吗？”

　　不是……我就那么一说……

　　观世音看着我，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对我笑了：“悟空，你看，你并不是真的想来的。”

　　我又说道：“可是你也说了，世人愚念，满世皆是，怎么他一只熊就不是？”

　　观世音说道：“世人追求那些东西，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要，只是他们觉得那个东西好。他们只知道自己大概想要个好东西，却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

　　“若是他们真心追求一样东西，所有神明都会回应他们，所有力量都会帮助他们得到这一切，所以有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开始追求，想要的一切就已经得到了。”

　　说完，他久久地看着我，说道：“倒是你，可曾真正看过自己的心？”

　　“你，是真的想要那些你准备穷尽毕生追求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