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18、假装可怜

　　——那些卑微的凡人啊，用尽毕生的心血去追逐他们的神明。

　　——在无所不能的神明眼中，这不过似一滴清晨的露水而已。

　　我见观世音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便替他开脱，对他说道：“我明白了。”

　　“我一直想要这块水渍里有水，可是我却忘了，这滴水不愿意停留在这块水渍里。水珠要向往天地，随着田野上的风吹向各个地方。”

　　我说着，看着我手心里的那块水渍，对观世音说道：“我想，我的水渍里曾经有过一滴水，我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神明慈悲而又温柔的眼睛回望着我，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但是我不知道的是，无所不能的他，知不知道一个凡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做了怎么样的让步。

　　昔日为了一点认可，人家看不起我，我就要打上三十三天，硬逼着玉帝低头，哪怕是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我也不在乎。

　　哪怕是那滚滚天河血流成河，沾满天兵天将的血我也无动于衷。

　　为了求仙我踏遍人间的路途远渡重洋，为了个名头一统九幽十洞妖魔，为了一句话杀上南天门打遍三十三天。

　　我想我的执念之深，要比别人深得多得多。

　　可是现在，我想让这滴水自由自在去了。

　　我见他望着我，生怕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立马从他身边跳开，佯作不在意地说道：“喂，观世音，你的信众把我们害得好惨，你知不知道？”

　　观世音这才哭笑不得地说道：“是吗？你这泼猴，借风助火把人家百年寺院都烧了，难道还不够吗？”

　　我抱着我的金箍棒，恨恨看着那死和尚的魂魄，说道：“我本就是这个样子，别人对我一点不好，我要他十倍百倍的偿还。他都要我的命了，让他死一次我都不痛快，恨不得他死十次、百次才甘心。”

　　观世音见我执念之深，无奈摇头道：“你就不能像放开手中那滴水一样，放开你的仇恨吗？”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忽然气他是个笨蛋，笨蛋神仙，索性不理他了。

　　我本就是个石头，谁惹我我揍谁，揍谁谁稀烂。

　　可这次我直接自闭了，往石头上一蹲，等着自己变回一块石头。

　　毕竟，人们总想要人原谅别人，却从不要求一块石头原谅谁。

　　小和尚见我和观世音对着干，生怕我脾气大把头顶三尺神明惹急了，急忙过来打圆场，对我小声说道：“悟空，我们已经请来了观音菩萨，只要求他给我们支个招，将我们的东西寻回来就好了，你何苦与他置气？”

　　见我不理他，小和尚又拉着我，对我说好话道：“你和他计较什么呀，他是神，神就是这样啊。”

　　小和尚可能不知道，凭借着观世音的本事，哪怕是他把声音压得再低，人家都是听得见的。

　　就算是他隔着十八层地狱，小小声嘀咕一声，只要他出了声，观世音又想听，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也不说出来让他尴尬，只说道：“我不会原谅那个死老头的。我不仅不原谅他，我还要千倍百倍地报复他，让他知道知道惹我的下场，让他知道以后投胎哪怕轮回几百辈子都别想惹我。”

　　我对小和尚说完，转头就准备去找那和尚的死魂算账，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找到他，他就一秒躲到了观世音身后去，害怕不已地看着我。

　　我说道：“老和尚，你好歹也活了几百岁，别像个小孩似的躲在家长后面！”

　　那老和尚也是个赖皮，想来可以点火烧人，也是个不要脸的人才做出来的勾当。

　　他躲在观世音身后，仗着观世音不会让我直接揍他报复，对我说道：“猴子，我虽然活着的时候活了百岁，但是如今我已经死了，在死人上，我还是个一岁不到的孩子，你总不至于和孩子较劲吧？”

　　？

　　他可真是厉害了。

　　我转过头，对死里逃生的白龙马说道：“说真的，我以为你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我没想到，这和尚比你还要不要脸一点。”

　　白龙马：……

　　那老和尚不出来，我就看向观世音，说道：“观世音，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恩怨。你说了，我不是你佛门弟子，那只要我答应送唐僧上西天，你就管不了我。我的恩怨，你让我自己了结。”

　　观世音劝我道：“悟空，得饶人处且饶人。害你的人已经死了。”

　　我将那金箍棒死死抓在手里，说道：“他是被自己烧死的，不是我打死的。他和你的恩怨两清了，我的仇却并没有报。”

　　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面前抢人，自然是不可能。

　　观世音问道：“悟空，你非要如此执念吗？”

　　看，他就是不懂。

　　孤身荒野的落寞，求助人家的两难，寄人篱下的不安，被人觊觎的恐惧，险些被人烧死的仇恨，他都不懂。

　　无欲无求的神明，怎么会明白凡人心中的痛呢？

　　我不想与他过多废话，只对他说道：“一，他已经死了，这不算杀生，不算破戒。二，这是他欠我的。”

　　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一时气愤，愚蠢到去问他：

　　“观世音，在我和这个有罪之徒之间，你选谁？”

　　我是你的信徒，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也是你的信徒，他借你的名揽钱财，行恶事，害人命。

　　这难道对他来说，很难选择吗？

　　我那个时候天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我必胜的对决。

　　只要我赢了，那我也就不在乎报复不报复老和尚了。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观世音长久地望着我，终于迟迟开口，说道：“悟空，我不会让你报复他的。”

　　“他的罪孽要由他自己赎清，我不会看着你因为一时意气害了自己。”

　　“六道之中，五行之内，业力是连神明都不可更改的东西。如今他害你，是他的业，我不会让你为了报复一个罪人给自己惹上业障。”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我都明白了，他没有选我。

　　我当然知道，他的慈悲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不管他说得再好、再冠冕堂皇，我都知道我自己输了。

　　可笑，我有什么资本觉得自己会赢呢？

　　小和尚见我们陷入僵局，宛如父母吵了架的小孩，立刻故作虚弱状倒在地上，虚弱地说道：“啊！徒弟啊，为师好晕啊，你来扶为师一下吧。”

　　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出家人不打诳语。

　　师父，你为了我真的是连脸面都不要了。

　　但是我虽然知道他在假装，观世音却是个本性纯良的属性，一心以为小和尚说的是实话，急忙对我说道：“悟空，扶起你师父，我来医治他。”

　　小和尚本来就是假装的可怜，意图是想让我们两个关心他一下，不要再吵架了，可是没想到观世音真的要医治他，吓得立马从地上撑起来，急道：“有观音大士这句话，我就还能往前走！我可以走十万八千里，一条绝路走到西！”

　　我有点担心我师父。

　　毕竟他是个很努力的小和尚，从小到大吃素，十年如一日念经，就没一天破过戒。

　　可是现在好了，为了我，当着观世音的面撒谎。

　　我担心他本来取经结束就能功德圆满，万一就因为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后功德就差这么一毫米，就差了这一句谎话，终生不得成佛，那可怎么办。

　　他为了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也只好作罢，叹息一声，道：“罢了，我不再与观世音争执了，师父，你不要帮我了，还是你自己的修行最重要。”

　　玄奘一咕噜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颇为欣慰地说道：“真的吗？”

　　我看了一眼护着那死和尚的观世音，说道：“师父，我们自己去寻那袈裟，不给观音大士添麻烦。”

　　玄奘不懂我的意思，茫然道：“啊？可是观音大士不是已经麻烦过了吗，再麻烦一下不就……”

　　观世音叹息一声，对小和尚说道：“玄奘，悟空同我置气呢。”

　　玄奘抱着自己的空包裹，无助地站在我和观世音中间，不知道要帮谁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观世音。

　　小和尚小声说道：“那观音大士想帮我们吗？”

　　观世音淡然说道：“毕竟是你们的袈裟，也得悟空让我帮，我才能出手。”

　　小和尚立马眼巴巴看向我。

　　我看了一眼他那无欲无求一点不生气的模样，对小和尚说道：“观音大士若是想帮我们，自然就会帮我们了。他不想帮，你就不要强迫人家了，好吗？”

　　小和尚又茫然看向观世音。

　　观世音淡然颔首：“也罢，悟空说不帮，那就不帮。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你们若是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求助。”

　　小和尚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观世音，最后求助地看向我。

　　我说道：“看见了吗？我们要好好找袈裟，不能枉让观世音等我们一场。”

　　小和尚夹在我们中间，左看看右看看，迷惑的眼睛转了又转，低情商的脑袋使出了十八年来寒窗念经的所有本事，终于在一瞬间恍然大悟，瞪大了双目道：

　　“难道，你们，在吵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