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九九八十一》卞九欢

11、欠打欠揍

　　人们总把浪子回头说得很容易，好像做错了事的人，很容易就认错一样。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做错了事的人，哪怕是你把他关起来，关十年，这十年里他除了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以外，是绝对不会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被佛祖压了五百年，整整五百年啊，当年的朝代早都改朝换代、历史滚滚向前、那曾光耀一时的帝王将相早都尸骨无存，甚至连得道神仙都死了几批了。

　　那么请问我这五百年里想了什么呢？

　　我五百年里就光后悔了。

　　后悔我没把天庭一把火烧了，后悔我没把佛祖坐垫子给掀了。

　　后悔我没把玉帝老儿胡子揪光，没把太上老君丹炉打碎，没把西王母的桃林烧干净。

　　我知错了吗？

　　下辈子吧。

　　同理，把自小狂妄的小白龙变成一匹马，他悔过了吗？

　　没有。

　　他不仅觉得自己没错，觉得自己有理，他还变本加厉，开始大声骂唐僧了。

　　所幸他说的是马语，只要我不翻译，小和尚就听不懂。

　　白龙马这两天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有理，开始嘶嘶嘶叫个没完。

　　比如说，我和玄奘路上休息啃干粮的时候，它要在旁边叫嚣：“你那匹马本来就只是一匹马，要不是它把自己喂得太肥，长了那么多肉，我至于吃了它吗？你看你，你不也在吃饭吗？人都是要吃饭的，不是吗？”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见没人理他，他又说道：“现在是什么世道啊，难道吃东西也犯法了？既然吃东西犯法，好啊，大家谁都别吃饭了，全世界的人都不吃饭，岂不是更好？人人都不犯法，天下美好，世界大同啊！”

　　有的时候我嫌他烦，恨不得一棍子敲晕他，省得他没完没了的吵吵。

　　但是问题是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扛着玄奘又扛着行李的，把它敲晕了，我不划算啊。

　　可是他叫来叫去，叫得我很是头疼。

　　我见他越叫越有理，善心提醒他道：“小白龙，我还没入佛门。”

　　小白龙立刻开启杠精模式：“没入佛门怎么啦，没入佛门了不起啊！来人啊，快来人，有个猴子仗着他没入佛门欺负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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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完坏事逞嘴能。

　　逞强之后又要碰瓷装可怜。

　　你就会这两手是不是？

　　我说道：“没入佛门的意思就是，把我逼急了，也是会吃肉的。”

　　小白龙不懂，茫然看着我。

　　我有善心解释道：“你现在看起来，也是一匹把自己吃得很肥的马。”

　　小白龙：……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不知道换了马蹄子感受如何。

　　小白龙不敢往前走了，瑟瑟后退了一步，躲躲闪闪地看着我，委屈地低鸣了一声，甚像是孩童的呜咽。

　　他是被我按头狠狠揍过的，自然知道他做龙的时候打不过我，做了马，更打不过我。

　　我又说道：“怎么了，你怕什么呀，哎呀，难道现在吃饭也有罪了吗？”

　　小白龙刨了刨蹄子，想跑。

　　他还没来得及跑，就发现自己被拴着，跑不掉。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看我，看看玄奘，说了两句马话别人也听不懂，又看我肩膀上扛着的定海神针，登时开始发抖。

　　我上前一步，轻柔地抚着它的头，柔声说道：“小白龙，要不是你长得这么肥，我至于吃你吗？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这世上的马要是会哭，现在怕是就现场崩溃，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玄奘见我们两个猴头不对马嘴，两个聊得还挺欢，也察觉到自己的马忽然开始哆嗦，不解地问我道：“徒弟，你们在说什么？”

　　我把小白龙的原话一五一十说给玄奘听：

　　“你那匹马本来就只是一匹马，要不是它把自己喂得太肥，长了那么多肉，我至于吃了它吗？你看你，你不也在吃饭吗？人都是要吃饭的，不是吗？”

　　“现在是什么世道啊，难道吃东西也犯法了？既然吃东西犯法，好啊，大家谁都别吃饭了，全世界的人都不吃饭，岂不是更好？人人都不犯法，天下美好，世界大同啊！”

　　“没入佛门怎么啦，没入佛门了不起啊！来人啊，快来人，有个猴子仗着他没入佛门欺负马啦！”

　　小白龙哆嗦得更厉害了。

　　玄奘听了之后，久久地沉默着。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忽然举起手里的鞭子，抬手就要向白龙马身上狠狠打去。

　　然而，在打到白龙马之前，玄奘的手骤然停住了。

　　那鞭子来不及收回，就狠狠打在了他自己的手臂上，将他白皙细嫩的手臂狠狠抽出一道血痕，可见他下手之狠。

　　玄奘忍住自己手臂上的痛楚，看着那马儿，说道：“我不打你。”

　　“你这样的生命，不配我为你破戒。”

　　白龙马登时松了口气。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放心，我就接过了玄奘手里的鞭子。

　　我拿着鞭子，将那马鞭子在手里敲了敲，看着白龙马冷笑：“没事，我师父是出家人，我没出家呀。”

　　白龙马：？？

　　我微笑：“我打你，不破戒的。”

　　料想玄奘一个出家人能有什么力气？

　　这马到了我手里，我一鞭子就能把它打得皮开肉绽。

　　我当初那金箍棒，有翻江倒海的本事，降龙伏虎的神通，它一匹马，连当肉泥都不配。

　　白龙马终于知道嘴欠的后果了，他看着我那能举起千斤定海神针的手，又看着我手里的鞭子，登时四条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哀嚎道：

　　“大圣，我错了。”

　　我掂量着鞭子，斜眼看着跪在地上低头认错的白龙马，问道：“你错在哪儿？”

　　白龙马低着头，诚心认错：“我不该吃你们的马，我不该吃了还狡辩，不该骂人，不该马死了还骂马活该。”

　　看见了吗，混蛋犯浑的时候，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自己有多浑。

　　但是那又怎么样？他下次还敢。

　　我很早就说了，不要跟混蛋讲道理，没用的。

　　跟你讲道理的混蛋，比你还清楚他干了什么事，他就是知道他才做的，说到底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在观世音面前装无辜。

　　在山神面前逞仙二代。

　　到了小和尚面前讲歪理，能耐着呢。

　　那又怎么样，到了我面前，就只有下跪认错的份儿。

　　玄奘见白龙马下跪认错，诧异地说道：“悟空，你是如何让他认错服理的？”

　　我对玄奘说道：“师父，你不要自己是个好人，就以为世上人人都是好人，讲道理就能和他们把话讲清楚。”

　　这世上有的人，就是欠打。

　　打一次不服气没关系，那就再打一次。

　　打两次不服气，就一直把他揍到服气为止。

　　白龙马还犹自战战兢兢的时候，玄奘忽然伸手一指远方，说道：“悟空，你看那是什么地方？”

　　我顺着他指着的地方看去，只见眼前的群山之内，彩霞环绕之中，高起一座楼阁殿宇，钟鼓楼，浮屠塔，盖得甚是壮丽。

　　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一般情况下盖在山里头的房子，不是妖怪洞，就是寺庙。

　　但是妖怪一般审美比较土，盖得这么高耸清秀符合审美的，多半是供着那位厉害的神仙。

　　玄奘高兴起来，说道：“悟空，兴许是佛殿呢！我们有缘遇到同修了！”

　　我嫌弃地说道：“师父，大寺庙要收香火钱的，盖在这么里面，没人来拜，怎么收门票钱啊？”

　　玄奘固执地说道：“你不懂，礼佛贵在心诚，不在香火旺盛。”

　　我耸了耸肩，看着那徒有其表的楼阁，说道：“拜佛的也罢，要是拜玉帝的，我进去就给他们掀了。”

　　玄奘立刻急道：“悟空，不可胡闹。你虽然与玉帝有怨，但是他的信众都是真心信仰他的，你要对人家心里最珍视的东西心怀敬意。”

　　哈？

　　他们主子我都揍过，给他盖的像我还不能揍啦？

　　算了，你是师父，你说什么是什么吧。

　　令我没想到的是，我走近了之后，发现是一座观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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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奘看了看头顶那几个大字“观音禅院”，扭头问我，道：“你还打吗？”

　　我有了私心，闷声不吭，假装自己没说过之前那番话。

　　玄奘又问我：“这可是你观音姐姐的禅院，要是有人把观音像砸了，你怎么办？”

　　我才不上当，我不吭声。

　　我心里又不甘心，就没好气地说道：“砸就砸了呗，活该，我才不管他呢。”

　　见玄奘不信，我有说道：“他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神通吗？他自己的像被砸了，自己不会维护吗？他那么多信众、那么多弟子，哪儿轮到我一个外门人管啊。”

　　玄奘惊奇道：“悟空，你本是个坦荡至极的猴子，可如今你这番话说得既不坦荡，也无真心，倒是满满一股醋坛子味儿。你不像齐天大圣了，你倒像个怨妇。”

　　？

　　你再说一边？

　　玄奘对着我深深一鞠躬，将手立在胸前，诚心道：“阿弥陀佛，信仰神明虽好，但是切莫太过狂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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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道：“观世音已经不是我的心了。”

　　玄奘不解道：“你之前不是说，你的心是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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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他说不清楚。

　　罢了。

　　我索性说道：“我是石头，我没有心。”

　　生怕他不信，我还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说道：“你不信，你过来敲敲。”

　　玄奘走过来敲我的心口，他一伸手，就被我硬邦邦的胸膛磕了个够呛，差点把手磕破了。

　　玄奘惊讶道：“阿弥陀佛！真的没有心啊！”

　　我得意道：“不仅没有心，也没有血，别人打不伤我，我也感受不到疼痛，知道吗？”

　　玄奘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他说道：“悟空，你已修成人形，很快就会有血有肉，有心有肺的。”

　　我不屑道：“要那些破烂有什么用？”

　　玄奘说道：“方知人事无常、好梦易醒；才知七情六欲，百般痛苦，打拼一世机关算尽耗尽心血，无非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到了那时候，才会知道我佛家修行好。”

　　我看着他那副认真传教的模样，没忍心说实话。

　　你就像个路边发小广告的，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