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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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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叔群被流放的那一日,谢纨装成一个小太监,又使了许多银两,天没亮就出了宫门,他不停地往家的方向跑,身后盛殊派来的人不停地追。
就在他终于堪堪望见谢府大门顶上的那青瓦时,后面的人已经赶上来了,他们抓住了谢纨的手臂,强硬地将他请了回去。
“爹,娘!”他在门口大喊。
府里含泪收拾衣物的江晴岚听见了他的声音,连忙跌跌撞撞地跑出府,却被门口守着的士兵给拦住了。
被抓回去的谢纨被迫跪在盛殊面前,盛殊黑着脸,身边坐着个谢裴文,他的手轻轻搂着谢裴文的腰。
语气却是冷冷的:“谢无忧,你好大的胆子。”
谢裴文眉头微蹙,张口说道:“陛下,哥哥他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没哥哥的胆量,裴文也会这么做的。若今天不见,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谢无忧,你若想陪着他们也不是不行,朕可以许你和他们一起上路,到边关去受苦。”盛殊突然笑了笑,“你意下如何?”
他记得谢纨从小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所以这个提议只是刻意讽刺。
却不料谢纨并未犹豫,一口答应:“谢陛下成全。”
盛殊捏紧了拳头,连带着搭在谢裴文腰上的手都收了回来:“你想走,是不是?谢无忧,你别忘了,你既已入宫,那就生是这宫中的人,死是这宫中的鬼!你想离开这里,朕永远不会让你如愿。”
谢纨盯着盛殊的眼,默然不语。
盛殊回望着他的眼,心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裂开了一样,竟激得他有些不敢对上谢纨的目光。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将一切归为是谢纨的目光太过咄咄逼人。
他一抬下巴,慢条斯理地对一边的陈公公说:“谢妃失序,目无法纪,残害后宫,即今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庶人,打
入冷宫、闭门思过。”
谢纨沉默地听完他下的这道旨意,突然勾了勾嘴角,他郑重地向盛殊一拜,既无哭喊,也不喊冤。
“谢主隆恩。”
说完他退出去,转头失魂落魄地走了,看也不再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
他只是想,再看自己的父母一眼。
他只是想,盛殊或许还能顾念旧情,了却他一个心愿。
他只是想……
谢纨背过身,眼睛突然红了,上半生他的家人没舍得让他掉一滴眼泪,所以后来哪怕盛殊变脸,哪怕盛殊罚他,他也忍着不掉一滴眼泪。他觉得自己不该哭,也不配哭。
可他有什么错,谢家又有什么错?
就因为他太蠢,蠢到盛殊几句甜言蜜语,就骗他双手捧上了自己所有的一切。然后呢……然后一切都没了。
谢纨就这样搬进了冷宫,好在盛殊到底没有太绝情,还是准了青钰继续留在他身边。
冷宫内家具都被搬光了,仅留下了一张床,由于常年无人居住,屋子里阴湿而冷,寄生了许多爬虫和蜘蛛,谢纨只看了一眼,便不想进了,于是在庭中坐了一下午,也不愿意进屋。
青钰将屋内打扫了一遍,但还是没能祛除那股霉味,然而他家主子哪怕到如今这样了,还是倔得要命,哪怕在外面待一宿,也不愿意进这样的屋子里睡。
好在傍晚时有位婆婆出来收晾晒好的衣物,乍一看到不声不响坐在院子中的谢纨和青钰,还吓了一跳,她的声音沙哑,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你们是?”
青钰回答:“今个刚来的,这是我家主子,婆婆您是?”
听见他的声音,婆婆松了一口气:“我啊,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余年了。现如今的后宫嫔妃并不多,来这里的也少,几年还不能见到一个,所以突然看见你们,不免有些惊讶。”
沉默了一天的谢纨突然开口了:“您是前朝的妃子?”
“嗯。”婆婆走到他们身边,抱着晾晒好的衣物坐下了。
兴许是太久没见到人,她忍不住喋喋不休地讲起了往事:“你们别听我这样,其实婆婆以前是个歌女呢,先帝下江南的时候,我与教坊中的姐妹一起奏乐,他一眼就挑了我,后来又将我带回了宫中。”
青钰问:“那后来呢?”
“我那时非常得先帝宠幸,曾经也风光一时,只是我那时还太年轻,不懂得盛极必衰的道理。我最信任的姐姐……在我的饮食中下了药,后来我便不能再唱歌了。后宫中嫉恨我的嫔妃太多,皇帝的爱又太凉薄,后来那位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了,她们便诬陷是我蓄意报复,于是我便来了这里。”婆婆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快忘了,当时陷害我的是谁了。不过后来她们病死的病死,殉葬的殉葬,竟无一人比我活的长。”
“那你呢,你是怎么来这的?”婆婆偏头问谢纨。
谢纨将冻红了的手缩进衣袖中,垂目吐出一口浊气:“目无法纪,残害后宫。”
“这是皇帝贬你进来的理由吧?你自己的呢?”
“因为……蠢。”
婆婆见他不愿多说,于是便不问了,她话锋一转,问道:“你那间屋子是那位玟贵人自杀的地方,你是这朝的嫔妃,当也听说过她吧?”
“嗯。”谢纨说,“她向来与我不和。”
婆婆一下明白了:“那你应该就是传言中的那位谢妃吧?听闻那位玟贵人长得像你,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有几分相似。”
“你知道吗?其实玟贵人那日并不是自杀。”她压低了声音。
“不是自杀?”谢纨的确也想过,玟贵人那样一个喜欢趋炎附势的聪明人,被贬入冷宫后,居然不会求情于她昔日勾结的嫔妃,待几月后受不住自杀倒是有可能的,但怎么可能刚进去就放弃了?
别的不说,风吟月此人,平时贱起来都那么有生命力,又怎么会这么痛快地去死呢?
“我那日晚上听到动静,偷偷过来查看,发现几个太监手持白绫,将她活活勒死了……”婆婆说着,眼里露出一丝惊惶,“那定是皇帝的授意……”
谢纨仍然垂着眼:“未必,玟贵人出身民间,又仗着圣宠,口无遮拦,那些嫔妃虽然面上与她交好,其实私下里并不喜欢她。”
“不,那天夜里,我看见为首的那位太监身上带着的是太监总管的腰牌。”婆婆说。
谢纨突然又沉默了,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刚搬进来,那房子都是霉味,没法住人,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屋里凑合一宿吧?”婆婆叹了口气,“只是冷宫毕竟不比其他宫殿,内务府不会给这里送炭,晚上有些冷,你们最好多带些被褥。”
青钰连忙道谢,回屋去抱被子去了。
虽然冷宫的条件差,但婆婆的屋子却收拾得很干净,婆婆笑着说:“之前过得也不好,只是这几年我家小侄女进了宫,打听到我还住在冷宫里,她便时常会偷偷来送些东西。而且我虽然老了,白天倒是还会做些绣品,托她出去卖了,倒还能换些东西来。”
谢纨道了谢,然后躺在另一边的小塌上,青钰和他扛不动,所以一人只带了一床被褥来,而如今正逢寒冬,屋子里没有炭盆,谢纨全身都是凉的,他缩在被窝里,身体微微抖着,一直不出声地往自己手上哈气。
他咬着牙坚持,躺在地上的青钰却已经受不了了,于是他又回去将几套过冬的衣物抱过来,然后替谢纨盖上。谢纨并未说话,他却先红着眼开口道:“陛下好狠的心,这冬天没有炭,叫人可怎么活……他当清楚主子怕冷,上次跪在雪中又落下了后遗症,可就是故意将主子贬到这里来。”
谢纨缩在被子里,哑声道:“不必再说了。”
谢纨就这样在此住了三日,宫人们一日三餐照送,可一般都是搅在一起的饭菜,大冬天的馊倒不至于,只是谢纨看着那猪食一样的东西,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若不是那位婆婆一直让自家侄女偷偷带些廉价的点心过来,谢纨只怕三天都不会吃一点东西。
盛殊忍了三日,终于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问陈公公:“那谁最近怎么样了?”
陈公公立刻明白过来“那谁”是指谁,恭敬地俯身回道:“回皇上的话,宫人们送去冷宫的饭,那位一口都没吃。”
“一口没吃?”盛殊莫名又生起气来,“他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如今身在冷宫,难不成还想有大鱼大肉的伺候着吗?”
他顿了顿,又小声问:“那他现在可还好?”
陈公公就知道皇帝要问,所以特意找人盯着冷宫,他垂首答道:“冷宫中有位前朝的弃妃,偶尔会送些糕点与他,不过冷宫毕竟环境不好,最近那位似乎是受了寒,一直闭门不出。”
盛殊听得心里一紧,面上却分毫不变,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让太医去给他瞧瞧,再给他送些好的吃食……别说是我吩咐的,你明白吗?”
陈公公:“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