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童》青柠煮酒

9、第九章

　　郑琬琰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痛了，一抽一抽，痛得她已经在脑海里打了无数个滚儿，躯壳却仍旧只是深深地埋在被子里，连呜咽声都被刻意地压低。
　　她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极坚强，极有骨气的姑娘——不，不是姑娘，她更多时候，认定自己是个端方的汉子，温润自持，又铁骨铮铮。
　　她不屑与人为难，不屑回忆过往。毕竟，那些东西，若细说起来，也真是又臭又长。

　　故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呢？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海底并没有月的，只有一头孤独的鲸鱼，你要不要我啊？

　　“怎么就认死理儿了呢？”荀一南噼里啪啦的打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能有这样的觉悟，这很好。但是，也有一句话说的好，若非两情相悦，你的深情款款，就是别人的负担。被你痴心爱慕的这个人，她并不一定愿意承受这样的爱意。这一点，我想你是明白的。你这样熬着，孤独终老，虽然是你自愿，在旁人看来，就是她的错，就是她害你这样的。你愿意你的心上人被这样揣测吗？”
　　“歪理。”郑琬琰回信息的速度很慢。“都是歪理。我当然是不愿她被别人这样想的，但是单身如何就不好了，我不谈恋爱，就必定会是凄凄惨惨的一辈子吗？”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打完，就看到了对方发来一行字，出现在这样的语境略显突兀，但读来极有说服力。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是句成语，倒符合狗师父酷爱咬文嚼字的人设。
　　郑琬琰立刻放弃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些反驳。好吧，那不重要，你是对的。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我都不肯，冒这个风险。
　　“我知道了，会、嗯……考虑一下。”

　　游戏界面上，一身基佬紫的萝莉蛊师迈着小短腿儿，正吭哧吭哧地到处挖草。屏幕前面，满头黑发的少女狗蛋有条不紊地操作着，神思却不知游到了哪处。
　　“哪有那么容易啊……”她索性撤了手，额头抵在桌沿儿上，盯着自己的脚尖发愣。
　　情窦初开的年纪，思慕一个人的心意最是真挚。这话不假。她受过原生家庭的苦，也越发在感情的专一程度这件事儿上钻牛角尖。其实说到底，究竟有几分是喜欢，几分是执念，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说出去的话，可能也只是年少气盛，大言不惭，等再过几年，不用别人说，自己就忘了。
　　可是师父这样当真，要死要活地劝……

　　就在她走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被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崽崽，就突然地遭遇了不测，被迎面一刀砍……嗯，不对，郑琬琰在死亡提示音的召唤下抬起那双大眼珠子，清清楚楚地看到，袭击她的，是一个医师姐姐，在山河中，医师有一个勉强当武器用的手持，形状类似于拂尘。
　　所以，她是被甩死了？
　　对于一个从不打本主线剧情任务都是看心情堪堪做完的菜鸡来说，一言不合就被秒简直是家常便饭。她原本也只是很懒散地想想，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躺会儿。游戏而已，都是浮云。可是瞥见小姐姐头顶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的心里一阵酸涩，却是又起了别的心思。
　　她默默地磕了药爬起来，追上前去，近聊。
　　花间问月：相逢即是有缘，冒昧的问一句，小姐姐你单身吗？
　　“妖萝大哥？”那奶妈也是没想到自己阴一个挂机的路人还能阴出朵桃花来。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答得中规中矩，平淡又礼貌。
　　“不好意思哈，我有情缘了。”
　　“哦。这样啊。”郑琬琰为自己一时热血上头的冲动感到有些难堪。“哈哈，恭喜恭喜……”
　　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疑似奶妈小姐姐队友的身影突然开麦，“我没有啊，不然你来我们帮会吧，我们这里单身的可多，万一你一时半会儿放不下她，进帮会也算是近水楼台了。”
　　嗯？？？
　　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拉人小技巧。
　　郑琬琰暂时分给他一些目光，只见那人一身青碧衣衫，环佩叮当，是个穿校服的琴娘。捏脸数据虽然精致美丽，却也不够出彩，一看就是网上随便找的大众脸。唯一让人觉得有趣的是，他的头上顶了一个看起来有点好吃的可爱名字。
　　糖醋鲸鱼。
　　道理我都懂，你声音听上去是个男生啊。

　　“谢谢啊，不过，我是个男孩子。”郑琬琰暗戳戳地想，虽然一向知道网游多搅基，不过我都当着你的面追妹子了，你都不觉得我们取向不合适吗？
　　“我不信，你开麦咯。”
　　“我说，我是个男孩子。”她丝毫不慌，不特别大声讲话的时候，她完完全全就是一把干净的少年嗓。何况，她这两天因为感冒，还更沙哑了一些，声音非常的磁性有质感。
　　“听起来年纪好像有点小，但确实是男孩子的声音。”奶妈小姐姐率先表示了肯定。

　　“她绝对是个妹子。信我。”那“妖女”*不知为何，铁了心认定她在说谎，他信誓旦旦地说道，而后抛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你说你是男孩子，那……你的尺寸是多少？”
　　“什么尺寸吖？”郑琬琰不解的追问。

　　“露馅了吧，男生被问这个问题，第一反应都是……”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污!”奶妈小姐姐仿佛有点听不下去了。她这么一拦，郑琬琰倒是立马就懂了，于是情况难免陷入了尴尬之中。
　　她倒不是不知道，毕竟作为一个医学狗，众生在其眼中都是一坨肉，课上也讲过这方面的知识点，只是她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失了先机，此刻说得再多，在旁人眼里，也只能落一个“欲盖弥彰”。
　　同时，她的心里也有点不太服气。于是拿了这个问题，照原样密聊给狗师父。

　　“师父，你的尺寸是什么？”
　　“一个梨子6的屏是5.5英寸吧好像。”
　　郑琬琰对这个答案感到很欣慰。我就说嘛，我才不是特立独行的那一个咧。
　　她掂了掂自己的手机，觉得自己不是很有这个概念。
　　“我以后也用梨子牌儿的手机好了。”(＊￣︶￣＊)

　　看见自己的理念得到支持，郑琬琰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有点觉得，自己可能不大喜欢这个“自来熟”的妖琴娘——这很奇怪 ，因为她原本特别欣赏能年轻女孩子或男孩子的活泼热情，甚至可以说，她是喜欢别人对她态度积极的，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她同她说话，她就可以非常欢喜。对自身道德品质的过高要求，也让她从不主动地去“讨厌”别的什么人，但是她现在，却因为对方和她搭了话感到莫名的不适。
　　她并没有表现出这种不适。脑子里只想着，对方都已经把话说成这个样子，自己再同意入帮的话，会不会显得特别的狼子野心。
　　这可不行。她这个人向来最要脸面的，何况细究起来，她其实，根本没有这份心。这个名字再怎么让她动容，她和她也不过是第一次见。
　　何必呢。

　　她正要打个哈哈转身走人，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光头。
　　“嗯哼，这是什么惊世骇俗别开生面独树一帜的组合？三个奶妈小姐姐哈。”
　　由于当下几人正处在正聊着天而又刚好没有人开口讲话的尴尬节点，大家很容易就注意到了他的近聊。
　　郑琬琰觉得这个句式看起来真的是非常眼熟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想，口中下意识的反驳，“三个都是奶妈职业不假，只有……她一个人是小姐姐。”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时新来的和尚似乎另外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她全没留心。
　　半晌，她的嘴角才终于勾起。

　　郑琬琰说不清自己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态居然还是提交了入帮的申请，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听见那个女孩子问她。
　　“既然进了帮会，就是一家人了，嗯……四个字念起来有点麻烦，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
　　郑琬琰翻了翻成员名单，她不喜欢和别人撞任何东西，可是这个小破帮虽然只有一级，显见得刚刚创建没几天，人数掰掰手指就数的过来，却很难得地聚齐了风花雪月。她网名中能单拎出来做名用的两个字，统统不能用。
　　“叫我载酒吧，载酒寻花，是我剑客号的名字。”她无奈地笑笑，一面登陆了游戏，同样放进了这个帮里。剑客是男号。她是个男孩子。
　　很好，这很完美。
　　这样我们连“烟酒茶糖”都齐了。

　　她这里自我安慰，那边偏有人没眼色。
　　“你好骚啊，自己和自己用情侣名。”

　　载酒寻花，花间问月。
　　郑琬琰的手抖了一下，心里突然像是炸了一颗宇宙无敌霹雳魔鬼大辣椒，“嘭”的一声，血色的粉末均匀飞洒，每个角落都痛得非常有味道。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温婉善良的人设，说出的话也是尽力的平和。
　　“才没有好嘛，这是出自宋词中的句子，‘欲买桂花同载酒’。要说般配，我有一个朋友叫，折花下酒，岂不是更般配？”
　　“所以其实，与她本人更配的，是这位姑娘。”大师如是说。
　　奶妈小姐姐头上顶的字，是月照梨花。
　　郑琬琰的手又抖了一下。与此同时，她想起了刚刚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
　　“是你吧？”她私聊道，“师父，是你吧？”
　　与过于佛（shou）系（can）养号艰难的她不同，荀一南作为一个人闲不差钱的游戏爱好者，是几乎每一个门派都体验过的，他小号众多，除去纯为了捏脸玩儿的，基本上都实力不俗，她也不是每个都认识。
　　但他开口这独特的气质，十有八九，没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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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的狗蛋儿还很年轻，没有领会到，师父其实也是秒懂了，只是回答的特别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