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童》青柠煮酒

8、第八章

　　时间回溯到七个小时以前，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事件的起因说起来果真够不上“严重”的——它仅仅是一件毛衣而已。
　　眼下正值季节交替之际，天气日渐和暖，厚实的衣服就不大用得上了。荀一南的男朋友，名叫徐凯，是个做事勤快且有条理的好青年，他这天精神不错，起了个大早，将衣柜里不再穿的几件衣裳整理出来，放到储藏室去，换上夏季能穿的衬衫短袖。
　　这样收拾下来，平常要找衣服穿就方便了很多，简直是居家必备好习惯。
　　荀一南自然是没有这种好习惯的。他虽然在枕边人下床时已经醒了一半儿，只是闭着眼，听他来来回回地折腾，身体困倦地不肯动。不一会儿，睡意再度席卷而来，待要重新进入梦乡时，他忽然听见那人说了什么。
　　彼时他意识模糊，记不清那究竟是怎样一句话，身体却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听到自己稍稍有些激动回复，“放屁，我根本就没有白色的毛衣。”
　　这话不假，荀一南年少时，酷爱鲜亮张扬的颜色，把自己穿的像个花里胡哨的灯，后来岁数大了有了羞耻心（……）就开始往深色打扮自己。
　　他总觉得，自己不够白皙，因此都会尽量避免那些容易暴露自己“缺点”的衣服——事实上，他的皮肤在男生里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也就是不巧遇上了个小病秧子，没有血色到近乎透明，才让他看起来，略微有那么一点儿显黑而已。
　　徐凯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作为持家小能手，他虽然偏好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不好洗的冬衣从来都是选择比较耐脏的颜色的，且他确实也见过男友穿这件衣服。他看荀一南还没睡饱，也不同他争论，只说先替他收起来了。
　　他在那边干着活，荀一南这里，却是睡不着了，人一没睡够，脑子就不好使，他反反复复地琢磨刚才发生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猛地坐起来，甩了甩额上的碎发，瞪着眼喊道：
　　“你是不是外边有狗了？！！!”

　　“你不要用那眼神看着我，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荀一南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了半天，说完才察觉她始终只是沉默而专注地盯着他看，一语未发，心里难免有点……情绪复杂。
　　“对不起，我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郑琬琰无奈地笑道，“作为你的朋友，我能做的，最多只是尽好一个树洞的职责，让你能够一吐为快而已。你既然知道我的性格，应该也没对我会做出的反应抱有什么期待。”
　　能说什么呢？大概全天下的情侣吃起飞醋来，都是一样的无聊。因为这种奇奇怪怪的理由吵架，她倒也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此刻听他说起，仍是感觉新奇和不可思议。
　　师父他明明已经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虽然说不上成熟稳重，也是十分宽容大度，平日里和大家一起玩耍，插科打诨，显见得是个脾气好的人。他们认识这样久，偶尔拌两句嘴，也是郑琬琰恼他性子直说话不看场合，或是一个不小心，踩了她的痛脚，他自己是从没跟别人生过气的。*
　　他现在都学会离家出走了，真是爱情使人盲目。
　　“就知道你不会站在我这边，算了算了，你不赶我就是了，等我自己想通了，自然没事。”荀一南摇着头，作叹气状，郑琬琰是个有点矛盾的人，明明心思已经敏感到让不了解她的人觉得矫情、甚至讨人厌的地步，在某些事情上，神经又粗的不得了。
　　也难怪，她长到二十岁，只谈了一次正经恋爱，偏偏还不是因为喜欢而在一起。没有经历过风月，仍是冰雪般的性子。七窍开了六窍，只那一窍不通。
　　“所以说你是不适合做人女朋友的，两个人相处，太讲理，反而没意思。”
　　他看她转笔转得实在顺溜，忍不住抢过来，自己尝试。
　　他上学那会儿也是研究过这种对于学习来说没什么必要单纯只是耍酷的小动作的，只是不知道是多年不练技艺生疏了，还是毛笔实在不趁手，不是“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就是“嗖”地一下飞出去，然后再摔到地上。
　　郑琬琰心说，我才不是什么讲理的人，话到嘴边，却止住了。
　　他能这样认为，对于大家彼此之间的友谊有利无害。
　　于是她默默看着荀一南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轻轻勾了勾，双腿轻轻一蹬，连人带椅后退了几寸。
　　“怎么？你就这么怕我砸了你啊？”荀一南轻哼一声，默默住了手。
　　“哪儿啊？我怕我坐近了碍事，怕您施展不开。”郑琬琰脸上分明没有笑意，说出话来，却总让人觉得像是取笑。
　　“你还说，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我要在你的头上写一个‘惨’字。”荀一南斜着眼，冲她挑了挑眉（参考表情包：滑稽脸），他举着笔沿桌子转了一圈，“来人，为朕磨墨。”
　　郑琬琰看他这个架势，仍是那副要笑不笑的嘴脸。她也不多话，当真也走过去，拣了一块乌玉，认认真真地磨起墨来。
　　“您请。”她的唇角重新勾起来，那一丝笑意还未聚拢，突然神色一变，捂着胸口闷咳。
　　那咳听着并不撕心裂肺，再要细看，却是带了血痕。
　　“哈哈，真好。现在，咳……你真的……咳咳，真的可以在我的脸上写一个‘惨’字了，哈哈哈……”郑琬琰看见溅落在地的点点鲜红，反而笑起来，又因为咳得太狠，直笑的眼里泛起泪花。免不了多扯几张纸巾在手，一面擦眼睛，一面捂嘴巴，样子非常狼狈，又非常滑稽。
　　“……不是说已经好了吗？”荀一南自然无法做到像她这般轻松，他见她这幅样子，不知是惊是气，几乎要跳起来，却还是顾及着她的情绪，没有把话说重。
　　这家伙的狗脾气，他们这些熟悉的人都是领教过的。她啊，底子不差，就是心思太重，一身的病多半是自己作出来的。早几年的时候，身子就不大好了，人也一直枯瘦得厉害，只说是养养就会没事，谁知竟然，已经破败到了这个地步。
　　“好了吗……”郑琬琰的眼中现出一种空洞的迷茫，她摸摸自己的脸。“会好吗？”
　　“师父，其实我这个时候，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了。”她低声呢喃着，说的话没头没尾。
　　“琬琬……”
　　“看到你，我总是容易想起过去的自己，哈哈，真想穿回去弄死那个傻逼。”她又提高了音量，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

　　“琬琬，你不想笑，就不要笑。”

　　看得人心里难受。

　　“不，我想笑的，师父，我很开心，特别开心。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其实，我刚刚和师娘联系过，他可不像你，一点也不知道怎样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才能骗过我。”
　　“可是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