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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九 章 ...

  •   第二天的下午,锦弦则是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劈头盖脸间,给陡然砸醒的。她一从梦里的世界醒来,就华丽地落到了现实的世界里,像是婴儿过滑梯般,她先是滑出了被子的世界,再滑出了帐子里的世界,最后直滑下床来,呱呱坠地间,立时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可梦里的世界,虽像是一口吞人的深井,却是她青蛙般,自愿一层又一层跳进去的;“井底之蛙”及再出来,却是被剥洋葱般,一层又一层流着泪,仿是被剥皮抽筋一遭,硬剥下来的。所以,及至锦弦一下床来,昨晚眼角将干未干的泪水,可不要继续流着,再流着,也像极昨夜身上将净未净的雨,再经过一夜的添补,一出账子里的世界,就即刻蒸发殆尽,使身体一下子变凉,再变凉,凉透了,脑袋也像灌了铅的一般,立时头重脚轻起来。一头重脚轻着,人就像是被颠鸾倒凤,世界万物倒悬着看。可锦弦瞧着瞧着,到底顶不知道,是她整个人被完全颠倒了过来,还是这个世界彻底的反了模样。反正她只隐约觉然,在这个世界上,从今往后,她整个人的整个生命线,当真是要彻底相反着,倒过来往回过了。然而既到这里,锦弦脑袋虽是天旋地转一兜头,身子顶不舒服的紧,却方听着门外的世界,一阵又一阵敲门声传来,内心却又甜蜜些许,更甚是期待着的,她期待敬宣正来找她,然后发生着梦里世界的一切来,更甚是梦里世界还未及发生的以后来——许多个以后,数都数不过来。可方随着她一步又一步,渐向门口挪动间,再听及那愈发清晰的,却一声比一声重——到底也重不到哪去的声音——她立时地就想,敬宣断然发不出这样柔和的敲门声来——她双脚越是往前迈,脑袋愈是坚定不移,也正此时,可不铅灌在脑袋里,就要扩散蔓延开来,再随着分秒走动间,愈发从头到胸往下沉,沉着沉着,直沉到脚下,铅又像是立时冷却了,凝固了,成了锁人的链,人则上赶着成了囚犯,被紧紧的锁住了;而与此同时的,内心期待些许的甜蜜,也要立时开出半个苦涩来,像是轻描淡写的油纸伞,在下了雨的心中,缓缓打开,越描越淡,且越淡越苦,而越开越全——伞内人的心情,方全凭着伞外的天气哩!然而,路到苦处,却有转机。方锦弦路走一半之时,门外却又像即刻换了另一个人,敲门声愈渐沉重的,简直就像是又一个敬宣了。所以锦弦,可不重又期待了起来,在愈渐沉重的敲门声,和越迈越近、越近越慢的步伐相交合间,顶复杂的期待了起来。既为复杂,路又行至一半,断不可回头,锦弦的内心可不打翻的味罐子般,酸甜苦辣混在一起,紧紧拉扯着她的胃,悲喜交加也仿如老树根,盘根错杂间,狠狠缠绕着她的躯体,使她能动,却不可乱动。她也就怀着这种心情,双腿如竟一半不是她自己的,才在门外千呼万唤的敲门声中,始来至门口。她一触及门闩,就猛得闭上双眼,再听及抹金老钟混合着心脏跳动,滴滴答答的,间歇响个不停,她一刹就打开了门,又走了几步,来到门外的世界里来了。手,脚,头,全部的她自己,也彻底的暴露在此世间上。而后,内心直搅成一弯弦,把里面的全部的甜蜜,都凝成一根箭,竖在眼睛上,及她睁眼的一刹,完全发射出去,箭中靶心。然而箭是准的,靶却是偏的,可不空有百发之力,却一发不中。就这时,锦弦可是看及眼前,仔细又贴在上面。眼前的鼻子,眼睛,嘴巴,却无不直直地显示着,他是良诚的整个身体来。方上一刻,路到苦处,却有转机,甜蜜些许;而下一刻,转机却是更苦,可不甜又变苦,苦上加苦,内心愈发苦不堪言。至于锦弦,酸甜苦辣的内心,甜方被完全凝箭射出,可不只余苦辣酸,而苦又愈发增多,直到苦彻底盖住内心,可不酸辣被排挤着,一下就要涌上胃来,同时的,锦弦猛张大嘴巴,立时就要吐了出来,连同着那十八年前的不信命的“辣”,与这十八年后的始信命的“酸”。

      与之相伴的则是,她和良诚都要即刻去躲,她们又两相对着,可不都要直线往后跳去——却终究逃不掉的——苦水到底抛物线,就洒在了锦弦右手衣袖上,又从衣袖上分出一道线,飞溅到良诚的左脚上。锦弦忙就要掏出帕子,却是再没帕子可掏的,只用及左手拍了拍右手的衣袖,再拍了拍,拍着拍着,整个人就始咳嗽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声声入耳,次次坠心的——她生病了。昨个一夜未打伞,使她淋了暴雨,从不生病的她,始生病了起来,这方才使锦弦又想起凤峦告诫的话语。她说,从不生病的人或是不注意,仔细生起病来就顶难好了,甚至想治且立时就治好,也是永久留着病根,一辈子折磨着人。想到这里,锦弦哪里容忍自己接而想下去,可不就要分散注意力,目光松散的往前看,往前看却立时看到良诚的右脚陂了,非仔细不能看出,注意力也就重又凝聚在一起,还更深了,更重了,仿佛一口会飞的小黑井,猛钻进眼里,出不来了。这使锦弦沉默了起来,良诚也是,他们两厢对着,相顾却无言。她又猛得张开口,想出说话来打破沉闷,却终究无话可说,任由血盆大口张开着,像是吃瘪的下弦月,挂在凝绝不通的空气中,一分又一秒的声暂歇着。也就这时,嘈杂纷然落幕,锦弦才始听见身后的抹金老钟,也一分又一秒的,配合着这深深的寂静响动着,一声,两声,三声……锦弦猛然回头看去,抹金老钟果竟,新的不去旧的不来,被换成抹金新钟了。原是本家的老钟,昨个被静泽一白昼,全换上苏家工厂新的了,而原先十二点前轻脆脆的,始到十二点后才沉闷的声音,现在不前进反倒后退了,直倒退了半天,匹配着苏家,合该到下午六刻钟了。我们且把锦弦回头的时间定格住,就她回头的一刹那,抹金新钟,可不果竟直指六刻钟。这白昼换夜的六刻钟一响起,可不直随着一声高仿鸡鸣声,清脆始换成了沉闷,锦弦被我们定格的心,也全从一秒钟,直过到了一辈子,沧海变成桑田,没了海水支撑的眼泪,也愈发四平八稳的,凝结成冰升了上来——冰山。而我们再将时间重新流动,她方回过头来,六点钟的夏末换秋的太阳,却还奇迹的高悬在斜上方的半空,而下了一昨晚的雨,除却打掉今夜几点怯弱的繁星,便仿佛从没到来过似的。可锦弦耳听后方,高仿鸡鸣声,迟到六刻钟高高响起;目视前方,时间颠鸾倒凤,太阳与星星混在一起,白昼共黑夜沦为一道;却无不直直地告诉锦弦,暴雨是的的确确来过的,且在不遥远的将来,还要来过很多次。

      锦弦也是奇怪,越沉默越奇怪,如何明天就换季,天可不要黑得早,却回光返照一遭,天倒还大亮着。(描写景物)可锦弦虽是奇怪,到了别人面前,却不要说,她要让别人替她去说。沉默了半晌,到底沉住了气,是良诚先开了口,他张口便笑道:“今天也真够奇怪,真够奇怪,就算夏天最鼎盛之时,这天也合该黑了,可你瞧瞧,这偏偏夏末最后一天,倒回光返照一场,天大亮了!”锦弦单等他说,可不他话音还未落地,就一秒钟接了过去,笑道:“我瞧着,可不是。方才我也觉得奇怪的紧,只是不识原因,这倒还一秒未过,你就替我找着缘由,且就说出口来了!”又抿嘴笑了笑,转而反问良诚道:“嘿!你怎就来找我?又对天气这般子的门清?”这一刻,良诚面对着锦弦是顶真诚的,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他还愿意像个孩子一般,同样真诚的回答着她的话,于是就实话实说的,又从头至尾,孩子向大人倾诉般地说道:“我方昨夜看见你,就想即刻来找你,却到底碍着规矩,硬压了下去,压了一宿,夜长梦多的,直给压出了一夜的梦来。梦里的世界可太美了,太好了,有你,有我,还有好多好多个如我们一样的人,一样美好的人,可今一早,梦到底被哥哥攥着脖子给掐醒了,头也仿是被掐了掉,滚皮球似的,连带着我整个的人,都给立时从梦里的世界滚了出来。”哽咽了一下,又道:“我一从梦里的世界出来,我那好哥哥就告诉我,我那同样的好父亲,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死了。然后,我就猝不及防的哭了,越哭越厉害,越厉害就越想来找你——可我那好哥哥一直慰藉着我,一直慰着,直到“慰”变了味,成为了“喂”,我也就仿佛狗似的,被外界到处牵着鼻子走,还顶不自知的,乱摇着尾巴找“主人”,可“主人”到底再给我当头一棒,我被打懵了,又被打醒了,也就打从了,我就再不愿意为我的父亲哭泣了——也就这么几分钟,我像是把我的一辈子都给度过了,同时的,我还要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再重新度过很多遍——我觉着,这几分钟,是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可以把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都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可再久,再老,找你的心,却始终如一还未变着,还顶年轻着来——也就果真找来了!”锦弦听到这里,稀里糊涂,只觉是孩子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异想天开的,再张口夸大其词的浑说,便不等他多说一句抒情的话,就立时打断了他。她也同样是有私心的,她怕自己越听下去,良诚对自己的感情每增加一分,敬宣对自己的感情就要减少一分——她现在已经冒出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想法来,甚至就在良诚进门的一刹那,她就已经得到答案了,可她已死了的心,却到底不死心的,又死灰复燃了起来,紧接着的一切理智,又全被她一点儿,再多一点儿的感情给压了下去——她也再没有多余的感情,分给别人了,感情可不是孔融让梨,说让就让,分给哥哥,还要让给弟弟;爱情的故事里,断然没有这理。于是就装傻装痴的,又半摊开地道:“可是要学你哥哥,不一样的本事,一样的浑说。我仔细想问你如何会来戴家,又如何对这天色尚如此大亮门清,你倒如何又扯远了,直扯到我身上来,横竖你和我,是不大有关系的,就算是有,也芝麻粒一般——不大!”又转而象征性地安慰他失了父亲的心情,就像她故事开头安慰自己的那般,便双手一摆,不再言语。

      良诚听了此话,尤以后话“关系不大”为甚,可不正此刻,也就“上一刻”的“下一刻”,是如假包换的换了一个人的,他猛就“揠苗助长”的长了大,再不是个小孩子了,同样的,他面对着锦弦的心也再不真诚了起来——可到底身子不真诚了,嘴巴短时间内改不了口,说出口的话还算略有真诚的。因而他在回答的路上,尚继续以一种孩子般的口吻说道:“我本想立刻就来找你,连父亲的身后事也不管不顾了,可方想起你们戴家“中午前不进,午夜后不出”的规矩,我又多等了半天。可半天过后,却又要想起我们苏家旁晚才出的规矩来,方直直又等上半天,半天过后,方最后才敢来找你。”说完,又一指斜上方天亮的地方,解释着另一个道:“期间,我身子无处安放,自是白白放在天上,倒仔细观察了这一天,这一天间的变化,我自是门清,只因我的身子,自也随着这一天的变化而变化着。”锦弦听罢,丢了半下神,匆匆拾捡回来后,忙冷哼一声,问道:“你哥哥他能答应!……你放着你父亲的身后事不管不顾来戴家找我,敬宣他当真能答应——当真就能答应!”良诚立刻解释道:“刚才我一时半会说的这怪天,可不正好解释这理。就今天,天可是比以往黑的要晚,却只晚上一些,可就这一些,便也足足够了。正趁着这一些,六点钟的太阳仔细还未落,我便偷得这丁点儿指缝间的亮,就当真来你们戴园寻你了。你是不知道我们苏家,父亲死了,不过一辈子没落的小事,可坏了规矩,却是祖祖辈辈灭亡的大事——而天气使然,我可是不算坏了规矩——只要规矩不坏,父亲的后事再重要,搁在我们苏家人的眼里也再不重要了。所以哥哥他自不会管我,就算想管,现在,我是长大了的,断然不叫他管——我是自由之身!”说到这里,一口气直直冲了上来,又被良诚狠狠压了下去,而后愣着看了半晌这天,又忽地疑惑着道:“我从苏园六刻钟出来,虽太阳仔细还未落,却打紧一个小时的时间就要落下,天也便完全子变黑,我也到了要走的时光了。可就现在,我楞瞧着你们戴园的天,太阳还火红的挂在半空,顶不对劲的大亮着呢!”锦弦听了,仔细看了看这天,也道:“我瞧着,这下午六点钟的天,倒果竟不匹配这下午六点钟的时间呢!”说到这里,锦弦也是被自己的话一惊,又猛然问道:“六点钟!你才说你是六点钟过来的——你怕不是过糊涂了吧,就现在,只才六点刚过呢!”良诚听罢一愣,反应过来,忙笑道:“怕不是你自己过糊涂了,要强词夺理的,硬排挤到我身上吧。就现在,这天仔细要到七刻钟啦!”锦弦也是一愣,直摇头道:“不能!这不能!”又一指后面的抹金新钟,笑道:“你瞧,仔细瞧瞧,可不正指六刻多一点嘛!”良诚听了这话,方沉思了半晌,才起声试问道:“这钟怕不是我哥哥送来的吧!”锦弦这才想起凤峦说换钟的事,忙点头应了。良诚立刻哈哈大笑,提声就道:“这倒对了,这倒顶对了!像他那样算计的人,定是把你们戴家的钟调慢了,都调慢了!”说完,就要仔细打量着锦弦,他哥哥对他才说的话,他宁肯信他一半,也不能不信——既是有了草动,且不论真假,定也走漏风声。而锦弦自是不知道黑暗中有双眼睛在伺机窥视着她,但如她本能的,面对着任何人,都像是一堵墙,上方高高垒起,四面不透风声,便尚忍着心里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只是惊慌一瞥,便仍作微笑的摇了摇头,自顾重复着道:“不能,这不能!他又有什么理由呢!——他本就不能够有理由的啊!”

      可虽只是一瞥,三两句反对的话,落在良诚会飞的眼里,飞过了那四四方方的高墙,再落在锦弦无盖的上方,却全然成了白纸盖上红章的证据。因为良诚一旦不再是个孩子,长大了起来,就本能的拥有了苏家人都有的鹰般的尖锐的洞察力,会飞,像是一把刀,又放在人身上,可不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即刻红章印在白字上,锦弦高墙里的一切没处跑。而紧接着的,良诚的嘴可不要一下就改正过来,再不是个孩子的嘴了。他只双手及腰一叉,便要直直地笑道:“理由!如他那样的人,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又自相矛盾地解释着道:“他自是要把钟调慢,再调慢,把你的生物钟一直往后拖,拖个一分又一秒,直拖到旧中国牢笼里,再也回不到美国去。”真相呼之欲出,锦弦的心立时凉了大半截,剩下的一小截,则一半是留给她骄傲的,独立的,她自己的,另一半则是留给敬宣为何要这般子对她的疑问的。她便乘着这些许疑问和本能的骄傲与独立,把一瞬间变幻无数次的心情给硬压了下去——她现在本不该有任何感情波动的。所以,她只稍稍冷笑一声,就准备撕破外表的脸皮,要刨见真相的骨头,顶直白地大笑道:“美国!——他就这么笃定他不来找我,我就要逃到美国去。……他当真那么自信我就爱他!到底是他高估了他自己,还是小瞧了我!”良诚听到那个“爱”字,果竟被刺激了,比锦弦乃至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还要深,都还要全,都还要再难以恢复——如果锦弦知道,她是不会这样说的,可往后的许多日子里,她反倒庆幸了起来,还有一个人陪她,甚至代表千千万万个人,陪她。至于良诚,他的脸猛就换了另外一个颜色,甚至几个颜色,像是从梦里世界醒来,被敬宣立时掐掉的头,这会儿才往旧染料缸里一扔,又始换上崭新的,脸也变戏法似的,一会儿红,一会儿蓝……却唯独没有白的——良诚这张白纸,是被苏园这个大染缸,彻彻底底的染上了颜色,他这个人,也莫名变戏法似的,再不人如其名的,顶真诚起来了。他一不再真诚,面对着锦弦,可不就要即刻换了另外一个模样,两眼一斜,眉间一抹白——苍白,如是戏台上丑角一般,冷笑着道:“锦弦,你这当真是要承认你和我哥哥的关系喽……”又猛地啐道:“呸!他哪里还是我哥哥。他就不是我哥哥!——他从没把我当弟弟,打今后,我也就再不认他这个哥哥!”锦弦单等他说,等他说完,好完全的由自己去说。所以良诚一停顿喘气,锦弦的脸即刻雨帘似的,彻底拉了下来,而后把帘外砸向她的雨,一股脑地都反弹回去,笑道:“我和敬宣的关系?我和他敬宣有劳子关系!——就算我和他千万分同在一个屋子里,也是千万分之一的没关系!”良诚上气一喘将上来,听了这话,忙下气一吐为快地冷笑道:“没关系?——最好是没关系!”锦弦听这口气,她立时就怒了,仿佛她和他哥哥有没有关系,倒顶与他有关系似的。她从来都坚信,自己是独立的,是她自己的,于是猛就连连啐道:“呸!我和敬宣,就算有关系,也是与我们有关,与其他人无关,更与你无关。”话锋一转,又笑道:“我只此一遍,我和敬宣从来就没有关系,一分一毫都没有,放大镜找破天,也找不到!——以后断然也是没有……我就要回美国去了!”

      良诚一听及锦弦要回美国去,且不论真假,立时就害怕了起来,他怕锦弦铁了心的要离开这鬼地方,同时永久的离开他。而人一旦害怕起来,年龄就要反向增长,良诚也就又即刻变成一个孩子了,而孩子害怕的本能反应则是一撒娇,二求饶。可不,良诚即刻就向前一步,拽着锦弦的衣袖,左右摇摆间,稚嫩地张口道:“锦弦,我们不去美国好不好,不去美国好不好!——就这里,有你,有我,有我们……还有我们大家,已经够好的了!”一边说着,一边提溜着眼直瞅着锦弦,方一见锦弦毫无所动,又立时松开紧拽她衣袖的手,转而快速一面自掌嘴巴,一面悔声着道:“锦弦,你别生气了,千万别生气了!……是我浑说!我不该这样说你和哥哥!——是我不是人!更不应该把你说的也不是人,反倒成了别人的所有物了!”锦弦直瞅着良诚打在脸上的巴掌,瞅着瞅着,自己的脸上也竟火辣辣的,仿佛就下一分、下一秒她或不逃走,那巴掌就要当真的再打在她的脸上一样。而就现在,锦弦是千万分管得了自己的死活,如何管得了别人的?管别人死活的自己,只属于以前,不属于现在。现在的她自己,如若不逃走,连自己的死活也是管不了了呢!所以,一念及此处,锦弦即刻便毫无思索的,张嘴就道:“别说了,可别说了,谁说都没有用!我要走,我要走,我这就要走!今晚一过,明早就走,祖宗早晨不出的规矩,也拦不住我!”可锦弦下定决心要走之前,断然是要知道敬宣为何要这般子对自己的答案的,同时的,也要彻底断了良诚的念想——别人害不害自己是别人的事,自己害不害别人却是自己的事。于是就索性刺激到底的,斩草除根的全摊开来道:“良诚,如你名字,诚实一点,实话实说也好!——感情可不是孔融让梨,说让就让,分给哥哥,哥哥不要,倒还要让给弟弟。爱情自再千般比不上亲情,也断然没有这番道理。而我方才提起你哥哥,你倒又如何扯远了,直扯到我身上来——横竖你和我,隔着一千一万座奈何桥,纵使其间的孟婆水,把我全部的感情都给洗干了,抹净了,一切从头开始,我们也千扯万扯扯不到一块去!”锦弦抛出口的话,尤如一记响亮的锤子,可不一锤定音的,即刻把良诚的一撒娇、二求饶的石头,砸碎了,又吞咽回肚子里,混合着铁锤,成了铁石心肠。人一旦铁石心肠起来,可就再不会害怕,良诚也就从此再没丁点可能成为孩子的机会了。他一彻底地断了孩子的后路,可不就要永久地拿出苏园成人的那一套来,甚至更甚。这时,苏园仿佛就立时摆在了他的眼前,他则正透过苏园狭窄的墙缝往外看,往外看一看见锦弦,可不就要目光尖锐地盯着她,再盯着她,像是两条挂肉的钩子,直伸到她的眼睛里去;而后,又金属竖着撕扯着肉,横着撞击着骨头,一划拉,一叮咚,声音一四齐排开的,向锦弦横纵传来:“千扯万扯,也是扯不到一块儿去?——哼……不用千扯万扯,单单一个敬宣,就能够把我们紧紧扯到一块儿去,还是死结,解都解不开哩!”又哈哈一笑,抬声就道:“你断然不知,今早父亲既死,我可是独为了你,连母亲一辈子的嫁妆钱也不管不顾,把大半个的苏家都让给了他敬宣啊!”

      答案摆在眼前,锦弦心中所有密密麻麻的疑惑,都稀稀落落地解了一地。她的心也凉透了,整个人都仿佛被冻了住,成了没有生命的存活体。这一刻,她想去清晰地感受自己的心里变化,可也竟是毫无知觉的,仿佛灾难来临前的一刹那,她已死了——但她的嘴却尚是活着的,本能地就问良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良诚忙不紧不慢地笑回道:“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又一点一点掰开故事的话头道:“否则,你以为他如何为了将垮未垮的戴园接近你,又如何接近你的同时昨晚还故意让我撞见,他可就是要利用你这个支点,撬动我手里一半的苏家财产啊!你是不知,我父亲病床上可是据说藏了一满床的金砖,别人看都看不得,他这一死,我这再一放手,可不全落到他敬宣的手里了!”一切既已大白,听到这里,锦弦仅活络的嘴巴,可不也立时冻了住,话想说也说不出口来,像极自由空气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木偶人,失了最后一□□气,身子就全扁了,而一扁将下来,人连木偶也是当不成了,全然成了戏台子上的驴皮影了——木偶虽是死的,却到底还划在独立范畴,可驴皮影,就全落到皮影人的手中喽!而高高戏台子,恍然就地而起,如是皮影子的锦弦,可不只能顶着被操纵的手脚,有话说不出口的,只眼角扑朔迷离的微光,间歇地闪烁个不停。良诚自不是一个好观众,可他却是把他全部当观众的目光都留给了锦弦,积少成多的,可不一看及她的眼睛,便知道她要说什么,目光一软间,就道:“同意?他不就是要我把苏家大部分财产都让给他,他才要把仅一个你让给我吗!为了你,我可就算是把苏家全部的财产都让给他,也是顶心甘情愿的同意!”说着说着,良诚继而说着说着,因为既已说到这里,锦弦的全部世界,已如一波死水——上了冻的——接了冰的——冰封世界!而良诚说到最后,顶最后,也仿是被终究感染了的,接了长长冰溜溜的,再挂在嘴上,如同一个生冷的机械,在机械地讲着一个同样生冷的故事——与他无关的——锦弦则也正一如机械般的,同样生冷地听着这个故事——更与她无关的!

      良诚翻开陈年旧梦——梦总该不会不是假的,陈也总该不会是不起灰的——如是地说道:“故事的开头,总该有一个孩子,孩子是个好孩子,故事却不是个好故事!”又一点一点扯开这个“不好”故事的尾巴道:“所以对于孩子来说,这个故事的结局注定会是一个悲剧,同时的,这个故事也必然要以一个喜剧开头!——喜剧的伊始,孩子就从烟花母亲的肚子里,华丽地坠到大园子的世界里去了。可故事发生在园子里,园子是这个故事的载体,自本身也是不好的,而一不好起来,开头又是顶好,可不就会有一个过程,故事里的一切都要一分又一秒间的变化着——当然,除了那个孩子。所以,自孩子落入园子以后,我们且把故事压缩一点,再删除一点,把多余的时间全然丢掉,只留立竿见影变化后的模样。可不,正六岁之时,孩子还是那个孩子,母亲却再不是那个母亲。母亲一变化完全的同时,另一孩子可不就要即刻失去母亲。一失去母亲,另一个孩子可不就要接力的再变化下去。一变化下去,没人阻止,到了这个孩子正十二岁之际,可不就要始报复了起来!”故事讲到这里,良诚已经不能再把它当做故事讲了,锦弦也不能再把它当成故事听了。于是,两厢都开始解冻,良诚则正火热着,可不冰立时融化完全,继续地说道:“故事是结束了,可现实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我们且把这个讲到了一半的故事,放到现实中来,那个孩子便就是我,另一个孩子也就是他敬宣,我那曾经的好哥哥。”又哈哈笑道:“哥哥?哈哈!我说他如何自闭了六年,六年后反倒张口舌灿莲花,原是他憋了这六年,直憋出了一股子劲,单等着我们呢,而这一等,他可够耐心的,直直等了十二年,一个生肖轮回呢!我知道,他恨我母亲,恨我姑妈,恨我父亲(有关)……恨苏园子里面的所有的人——更恨我(无辜)!因为他自闭之后,父亲乃至全园,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而他除了守着母亲的回忆,什么也没有。所以他才会接近我,从小对我好极了,我也就真心的把他当成哥哥,我的好哥哥,就算他把我从高台上推下来,摔断了腿,我也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而后来,腿自是好了,却是留下碗口大的疤,每个下雨后的晚上都要疼痛难忍,第二天白天也就瘸了。可我从没注意过,只到如今,我全然变了模样,才从你刚见我时,写在眼里的惊讶,瞧出了点不好的滋味来——可这远远只是其中之一!……他恨我,他恨我,他最恨为什么他改变的如此彻底,而我仍旧一如往常!”说到这里,良诚陡然顿住了,直顿了半晌,半晌过后,才突兀地笑道:“一如往常……哈哈!可正如故事开头所说,这个故事注定是个悲剧,悲剧的结尾,自是任何人都要不外乎地变化着,逃都逃不掉——这个孩子也终究没有例外——所以,我到底是被哥哥从睡梦中给一棒子打醒,连父亲死去都不愿多掉一滴眼泪的,彻底地改变了模样!”良诚话及此处便戛然而止,他最后的孩子的故事也已然走到了尽头,只双眼不认命的飞快翕动着,却到底一秒未过,这不认命就从眼角飞走了,又飞远了,直遮住远处阳光,留下近处一抹子暗,把双眼终又认命般的狠狠砸了下去。他的身子也直直定住,一动也不动了,仿佛是在适应,又仿佛是在蓄着全身的力气,迎接属于他的下一个的故事——成年的!

      也正这一刻,锦弦迟到些许,接力赛似的,身子上的冰终竟是融化光了的。一化及完全,嘴巴就重有了活气,本能地便要点评这个故事,脱口而出的就吐及现实道:“故事也罢,现实也罢,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良诚你自是重活一次,脑袋转过了弯,却是千想万想,唯独想漏了你自也是苏家的人。”又冷冷地道:“如你们苏园的人,哪里仅仅只报复这般子简单?你自把他当作故事讲,可我偏偏要把他当作现实去听。所以,我看他敬宣除了一开始,还有点真心实意外,剩下的可实在是为了他自己。他自是要把报复,当做一开始的借口,然后再串起一个又一个的嘘头来,直串成一个巨大的圈,把苏园套在里面,欺骗着园子里面的人,也欺骗着园子外面的人,更是欺骗着他自己。而他,自一旦得到苏园,便定要如同成百上千个,如苏园这般的一样的园子主人,跳出那最原始的,关在那旧匣子里面,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守旧的,算计的,贪婪的,丑陋的灵魂;再直跳进这旧园子里来,关在旧园子里,连外面新时代的天地也不管不顾的,关起门来,做个土皇帝!”锦弦说到这里,自己也竟狠狠吃了一惊,就上一分、上一秒,绝不使她相信,这话能从她的嘴巴里,说出口来。可她的心既是上了冻,又接了冰,心早早被冻死在里面,冰及再融化,可不也是感情死去,情感迟钝的,单凭大脑思索着(情感与感情)。而一旦如此,了无感情羁绊,大脑可不即刻就成了旁观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得格外清楚,这般子的话,即刻脱口而出,也便见怪不怪了。而良诚听到这里,身子始一下,又重新动弹了起来,同时的,也始要开始他的另一个故事了。故事一开头,就如此对锦弦道:“你说的对也罢,错也罢,就现在,它横竖与我无关,我就不要去想它……”倏忽又想起什么,忙急转而冷声道:“锦弦……我的好锦弦!我看敬宣的事,旁人不知,你倒门清!”良诚一完全开始下一个故事,就本能的拥有了苏园固有的自私,就锦弦自再千般说敬宣的不是,到了他的耳朵里,也是变了相的,反倒成了纠缠不清了。而锦弦自是顶听出来了,可如上所说,情感是了无羁绊,可同时的,生气的自由也是被强行剥夺了的,只能任凭大脑一转,便就大脑支配之下,左右嘴角一斜,笑道:“我自是门清,苏园的人如何,及看戴家便知,我们戴园自是好些,可刨根问底,一代又一代的,都是一般子人。”良诚听过,呆楞一下,忙精明地笑道:“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就怕你不知道!”又把自私发挥到极致,扔出另一句话道:“还有一件事,你也是该知道,该顶知道的——就明天,敬宣可就要娶他表妹了哩!”再如上面,还上面所说,锦弦感情是没了的,情感却时不过三的,还最后留有三口气。便就着这第一口气,她忙问道:“谁?芸莞!——什么!他能同意,敬宣他竟能同意。”锦弦如此一问,良诚自是了然她已知道,敬宣与王太太的那点弑母之恨,便就道:“同意?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他恨王太太,连着她的女儿,也一块儿恨。”锦弦就势用着第二口气,方又问道:“王太太!——她能答应,她竟能答应?”良诚徒懒省事,把上面的语气直接拉了下来,便道:“答应?她不答应,也得答应。她女儿要和她断绝关系,她没法,她管不了!”锦弦想着芸莞,看着自己,都是一样苦命的人。只是她还要苦上一些,再苦上一些,前者只独把感情分给一人,还有独善其身的转机,再不济,也顶多如她小妈之人,用尽下半生的情感,去宣泄上半生的感情。可她却足足分给了几个,使她所有的感情用光用尽之同时,还什么也没有得到的,反竟把自己独立的情感也给丢尽了,败光了,方连情感最后两口气,也全使在他敬宣身上了。可……可她还剩及一口气,最后一口气,她谁也不要给,她要尽然使在自己身上,便狠狠地砸了砸左袖,又砸了砸右袖。可这口情感的气,是她从别人身上硬省下来的,不用在自己身上之同时,连着别人,是永远用不尽,用不光的,而这里除了她和良诚,谁也没有,便只能连累着的,亦叫相羁绊的,将这最后一口气的尾巴,直直地甩向自己,又反弹给良诚的,反嘲着啐道:“敬宣的事,及此,自再与我无关,你就算说千遍,道万遍,直说破天,又从天上,掉下天大的好处来,我也断然不要再听了!——不过,哼……哈!敬宣的一切,不说,你倒顶还比我门清子哩!”良诚自对锦弦的前话顶满意,而后话砸在己身,又不痛不痒,无甚紧要的,便省下一句话的时间,站定不动了。

      至于锦弦,方用尽最后一口气,感情没了,情感也没了,剩下的一切,可不全任凭脑袋打理。便脑袋一边支配着表情,一面支配着语言,不待良诚反向相戈,就把敬宣的一切,自行划离身边,转而不自觉起声稍大,风声走漏的,自言自语道:“门清?我何止门清,我的双眼,外加双手双脚,甚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放大镜似的,无比门清的,把这些子东西都看清了,又看透了,也就到了要走的时候了——我这就要回美国去,就现在,就此刻!”又自顾摇了摇头,发出其实已然发出口来的声音,道:“可……可今天最后一趟火车,早没了!……我也便只能明天,明天,再走了——可明天,明天,天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啊!”良诚猛听了上话,活该心中气急了,将要狠话出口,可锦弦后话又至,便嘴巴一顿,脑袋两转,转而笑道:“明天?——可再不用明天,只今天,就会发生许多许多的事来啊!”又朦胧作解释道:“你们戴园……就你们戴园,自再固若金汤,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及至梦儒,再敬宣,里应外合间,最后一针,捅破这层窗户纸,你们戴家便要完了,全完了——连带着固若金汤里面,含金汤勺出生的人,也要完了——全完了!”锦弦听罢,仿是被吓住了,停隔几下,忙一口出两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什意思?”一问,问及其中内因,二问,问及其间外因。良诚自是门清所问皆指戴园兴衰,便一笑,再笑,道:“什么意思?——你自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该顶知道,这一辈子的人,还是上一辈子的人,可这一辈子的戴园,却再不是上一辈子的戴园,自经不起你们这老一辈子,又少一辈子,一成不变的,变了法的瞎折腾。而如你们戴园这般的,老一辈子,既做错了事,可不碍着偌大的园子,就要藏着掖着,知错不改的,反而哄骗着下一辈子接着做下去——做下去可不就要有一个借口,顶好的借口,便自此有了,老一辈子常说,有力气的卖力气,没力气的卖嘴巴,而我看你们戴家少一辈的,可是够听话,两样全占了,却是用错地方的,直用在双手沾赌博,嘴巴抽大烟上了。”又回说另一个道:“又是什么意思?——敬宣什么人,我知,你知;梦儒什么人,我不知,你还知!你既全知,自不用我回答,里应外合之意也门清。可……可戴园既是要完了的,全完了的,最后你便只能知我,我也就此如是的,答非所问地回答:‘没有上天的旨意,谁都救不了!’”锦弦精明地听着,听着听着,听多了最后一句傻话,像是也把人给听傻了,反射弧拉得很长很长,只应激反应,立时地就随口啐道:“谁准你这么诅咒戴家,你经过戴家的同意了吗?”反射弧这才拉了回来,一念及两个字眼,忙又大骇道:“大烟?……大烟!”良诚这边忙就笑道:“大烟,对!不单单只有赌博,还有大烟。而你那好弟弟静泽,可远不止为了赌,要卖人,更是为了大烟,要把整个的戴园都卖了——连人一块!”又止住笑,严肃起来道:“要我说,赌博还有活的机会,抽大烟可觉无生还的可能。要我还看,没有上天的旨意,谁也救不了。”锦弦听到这里,身子就停顿了起来,沾连着地,直顿了一秒,就这一秒,思绪却要飞了起来,再飞了起来,像是飞越了戴园一世纪,那么久远,那么漫长。可如竟时空穿梭这般子远,这般子长,她的大脑却是空白一片,甚至空洞,仿佛这一世纪戴园的时光,都比不得如今脚踏实地的这一秒钟,来得实在,来得还有记忆可寻。

      而锦弦,自是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可远没有想到竟是如此之快,还如此复杂的,牵着敬宣,再挂着梦儒,把她的肠肚也悔青的,连着心一并剜去了;以至于,她停顿的这一秒钟,简直要了她的命——非亲身经历,绝不使她相信所害她之人,竟是她至爱之人——这爱又狼心狗肺的,全当被狗吃了——所以一停顿回来,便用到底侥幸捡回来的狗命,自嘲着道:“敬宣?良诚?哈……哈……他们!一个是替代卖的,一个是代替买的呗——替代静泽卖,代替敬宣买——两个愿打,一个愿挨,好极了,好极了,却是太急了!”笑立时停了,又格外冷静地道:“上赶着不是买卖,东西是,人也是。而人在做,天在看,不到下一分,下一秒,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天知道!”良诚见锦弦心存侥幸,便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自是天知道,人不知道——可天是假的,人是真的!”又最后当头一棒,不死即伤地道:“就我临出门前,可偷听敬宣对梦儒说了,便明天父亲一下葬,后天就要拍卖戴园,丫鬟小子一块。”又左手伸出五个手指,右手只一个来,笑道:“五千两黄金没处跑——而你们太太小姐们,只一天的时间,或备钱,或逃跑。”锦弦不名良诚对她步步紧逼,处处下绊子,是何居心?反正是坏的,就不会变了好。便稍微一狠心——她对戴园也没有多少真心——一脚踢开了脚下的羁绊,直踢的离她远远的——这一踢,没有多少真心,也变成了一点不剩了。便这时,才道:“横竖就算如你所说,戴园真要发生点什么来,天大点的什么来,我也要离开,离开,明天就离开。连戴园祖宗的规矩也不管不顾,更别提这一园子里人的死活了。”又嗤笑道:“我比不得你,我恨的东西,就要躲得远远的,死活都与我无关,反还怕无辜受连累,溅了一身的血!”锦弦说到这里,说得如此决绝,以至于良诚就要马上信了,可良诚再不是以前的良诚了,他是苏家人,他没那么好唬。于是只真心害怕一下,回神过来,就诡笑道:“不管不顾回美国去?你现在到底是还没有变,也到底还是你自己——你既还是你自己,怎么从美国来到戴园,就要怎么再在戴园待下去。”又怕她真心的变了,诡笑立时停下,换成微笑问道:“不管不顾!你当真会不管不顾?”说到这里,留下一个问号给了锦弦,也是给他自己。与此同时的,房里七点钟的新钟即刻敲响,良诚也合该到了要走的时光了。六点至七点,一个小时,戴园钟又晚上一些,良诚想,晚了的那点时间,凑够一小时,刚好够他回家。便一边摆着右手,一边把非仔细看不出来的稍瘸的左脚,晃得更瘸,就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最后真诚一下,说道:“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我活人当累了,想小死一下,当一会儿天了,而姻缘天注定,我觉着你我就顶合适,便让我勉为其难的当一会儿天,做我们婚姻的主吧!”又接着道:“等你今天也真心觉着合适,明天就来找我吧!而我手里所剩及的苏家财产,虽不多,却也时不过三的,正好可以买三个戴园,连人一快。而你自过来以后,有你,有我,还有这用不上的剩下两个戴园的财产,我们还可以得到更多——从梦儒手里——从敬宣手里——甚至更多更多人的手里——得到更多更多的按戴园为计量的单位的,数不清的财产!”锦弦从良诚微笑着对她说,她当真会不管不顾吗时,就定住了。锦弦没见过良诚微笑,所以比诡笑时还吓人千倍。所以她便要自顾地认为,她定住的原因,不是因为话,而是她被吓住了。这一吓,使她错过了戴园夜晚七刻钟的钟声,又错过了良诚离开时一步比一步更瘸的步伐……只最后那两句真诚的话落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回过神来,忙出门去追,要瞧他是几个意思。却是除了夏正转秋的风,一阵比一阵吹的更高,更响,什么也没有了。而她一回转身来,风是见到了良诚,又从他身边溜了过来,偷来一句话,顺便传进了她停在门前将进未进脚上方的耳朵里了:“这天……这天是夏正转秋,黑得要晚,黑得要晚——可黑得再晚,这天直拖了一个小时,也到底该黑了,可——可我楞瞧着戴园这天,还顶不对劲地大亮着呢!”锦弦耳朵上方听完,就把下方的脚跨门进去,又立时合门关窗,把新近吹起的一切风声,都挡在寒冷肃杀的外面了!(下段停顿思考应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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