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庭花》了是清狂

4、小庭花·归巢

　　小庭花
　　第四章小庭花·归巢

　　绾月随父、弟与一众丫鬟婆子一起穿廊过堂，行至一明厅前。

　　屋里上了灯，门关着一扇，窗上映着一则剪影。
　　影中女人弯腰接过丫鬟端过来的什么，头上的步摇随着烛影一步一晃。

　　绾月知那人就是姜杨氏，心中紧张更甚，喉头也开始发涩。
　　未进门，姜家小公子便开始喊人：“阿娘！绾月姐姐接到了，您可以放心了！”
　　姜亭松了搀挽着绾月的手，撒丫子找他娘去了。
　　他一走，原本连在一起的爷仨就分开来了。张嬷嬷眼尖，见绾月没了人依凭，上前扶着绾月过门槛。

　　绾月毕竟是她照顾了两个月的人儿，张嬷嬷心里也是有了感情的。绾月是个可怜孩子，她老人家在姜府中还有点头脸，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绾月点头道谢，低头提裙过门，一抬眸方才望见的剪影便有了颜色。

　　只见厅内，头上簪花的小丫鬟帮着安箸，瞧着年长些的丫鬟捧饭。绾月的继母姜杨氏正挽着袖子，帮着一起进羹，见绾月进门了，忙净手相迎。

　　杨氏和张嬷嬷说的一样，是个温婉贤惠的妇人，看看绾月，又看看姜丞相，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

　　“回来啦。”声音温柔，脸上带笑。
　　“回来了。”姜正熙应道。

　　过了门槛，张嬷嬷撒手站到一旁，绾月不自觉姜正熙身后靠了靠。
　　都是她第一次见的人，可能是因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又或是在姜家父子二人脸上寻觅到了与自己相像的面容。
　　绾月觉得他二人比起姜杨氏更亲切些。

　　“月儿，”姜正熙为绾月介绍，“这是亭儿的阿娘，你……”
　　本意是想定下称呼的。
　　可绾月刚刚丧母，要她叫对着另外一个女人叫“母亲”，着实勾孩子伤心。姜正熙也知这个理，到嘴边的话便断了。

　　杨氏看出他的窘迫，笑里带些心酸和尴尬：“没事，先不叫。”
　　唉，谁叫后母难当。

　　绾月也礼数周全，躬身行礼，小声问了夫人好。

　　杨氏心软，怜爱绾月一路上受苦，将人扶起：“好孩子，你受苦了。过来，让我看看你。”
　　“是。”尽量从容。

　　绾月还是有些怕这个温柔的继母，手指又跟帕子较起劲。她先前曾听过不少话本子，里面的继母们都是些佛口蛇心的女人。在男主人面前说一套，背后做的又是另一套。
　　之前同村里小花的继母就是这样的人。人前对小花嘘寒问暖的，可绾月知道，小花衣服下面都是被掐出来的青紫。
　　她心里打着鼓，抬头看了眼后母杨氏。

　　“模样真俊！”杨氏细细端详着绾月的脸。

　　姜亭笑道：“我说的没错吧！绾月姐姐是个大美人！”
　　杨氏嗔骂：“就你会贫!”
　　转头对绾月道:“饿了吧，菜就快上齐了，都落座吧。”

　　方才安箸的簪花小丫鬟听了杨氏的话，上前携着绾月直奔主坐去。
　　绾月一愣。
　　来了，她担心的事情。

　　进门时她就看见饭桌后的椅子上早铺了软垫，主位那张椅的垫上放了手炉，温着。
　　无一处不体现出当家主母的细心和用心。

　　绾月那时心里有了些猜测，此刻被携着离那位子越来越近，因父女重逢和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接纳而温热的心更是凉了半截。

　　她怕那张“精心准备”的椅子是她的。
　　因为这是，家中来客应有的礼。

　　心在下坠。
　　果然表现得再热情也只是客吗？

　　簪花小丫鬟催促道：“小姐，快坐呀！”
　　绾月只觉得难堪极了。
　　坐是不坐？

　　正踌躇，有人一言替她解了围。
　　“花奴，你来府中也有一旬了，礼数还未跟嬷嬷学周全吗？”杨氏面色温和，语气却颇严厉，“月儿是姜府的大小姐，怎么坐上位呢？”
　　当她是客吗？

　　姜亭见气氛尴尬，忙拉着他爹到主位坐下，贱贱笑道：“绾月姐姐，你这两个月不在府中不知道。”

　　少年狡黠看了姜丞相一眼，继续道：“是父亲大人政务繁忙，日日久坐，不幸生了痔，阿娘体贴他专门用暖炉给温着呢！”
　　努努嘴，扬起脸冲姜正熙灿烂一笑，大眼睛一眨一眨。

　　姜丞相先前在姜府门口被揭短的账可被他给算明白了！

　　姜丞相宦海沉浮多年，哪里会因姜亭这黄口小儿三言两语的挑拨，就面红耳赤。
　　他瞪了姜亭一眼，轻咳两声，正色道：“还不快住口，今日你姐姐回来，为父就先不治你胡言乱语之罪。再胡说，就关你到后院书阁上苦读两个月！”

　　杨氏小声告诉绾月：“后院的书阁是专门给学生们读书之地，人上去，梯子就锯掉，亭儿和你父亲的学生都上过。”

　　绾月心道姜还是老的辣。
　　又想起那个嚣张跋扈的宁安侯也是父亲的学生，脑补了一番萧瑯被困阁楼上下不来苦哈哈读书的情景，被放走小马的郁闷一下子解了不少。

　　姜亭则是一听到进书阁读书，就耷拉着脑袋到他爹左边椅子上老老实实坐下了。

　　杨氏招呼绾月：“月儿也过来坐，别站着了。”
　　将人给安排在姜丞相的右手边。

　　丫鬟上了最后一道菜，杨氏和姜正熙皆往绾月碟中夹菜，就连离得最远的姜亭也将夹了一块最肥美的鸡腿肉给绾月。

　　绾月看着面前菜碟中堆积成小山的菜肴，受宠若惊，心里暖洋洋的。

　　她还从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
　　从前至多只有她和阿娘两人，而阿娘又常在外游历济世，家中实际只有她一人饮食。

　　心里又暖又酸，眼中起了水汽。
　　“月儿快吃吧，凉了可伤胃。”

　　*

　　饭毕，杨氏亲自领着婆子们去安顿绾月的行礼和闺房。

　　姜丞相将绾月带到书房，要说些体己的话，姜亭这跟屁虫非要跟着进去，被他父亲毫不留情面的撵出门了。

　　书房中布置雅致，案几上堆叠着厚厚的文书。
　　姜正熙：“月儿，你回京途中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的是走着回府的？”

　　绾月心里忐忑，不敢隐瞒，将在朱雀大街上遇见萧瑯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知了姜正熙。

　　她每言一句，姜正熙的脸色就愈黑一分，于是声音越来越小。
　　父亲这是生气了？

　　这来之不易的温情才将将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实在是太短暂了些。

　　狐假虎威在前，绾月知自己理亏，将头一低再低，等着来自姜正熙的怒火。

　　“岂有此理！”
　　姜正熙一拍桌子，绾月身躯一顿，小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急忙解释：“父亲息怒，绾月非是故意要去招惹侯爷。只是想救人，以后再不敢打着您的名号出去了。”
　　一番话说下来，手心里都是汗。

　　在外偷听的姜亭见气氛不对，心里着急。他是块他爹赶都赶不走的狗皮膏药，哪曾离过墙角一刻？

　　正想寻个好的由头进去，就见端着茶盏的簪花小丫鬟婷婷袅袅走到了门口。

　　“少爷你……唔！”小丫鬟刚开口就被姜亭捂住了口。

　　姜亭：“嘘！”
　　小丫鬟点点又头，懵懂的双眼扑眨扑眨。

　　姜少爷将手拿下，指了指她手中的端的茶：“花奴，你给我吧，我给我爹送进去就行了。”

　　端了茶盘刚要推门，又听姜正熙开了腔，姜亭又把手缩了回去。
　　嘿嘿！再听听。

　　*
　　书房内。几案上袅袅香烟成丝成缕，如同绾月悬成一线的胆。

　　姜丞相眉毛横飞，怒道：“竖子萧瑯，竟敢欺负我姜正熙的女儿！”

　　绾月听他说的不是自己，松了一口气，眼睛倏地睁大抬起头来，瞄了姜正熙一眼。
　　丞相爷起身轻抚着绾月的头，轻声安慰：“月儿，为父并非是责怪你，是生气萧瑯那小子的作为。”
　　他叹了口气又道：“真是枉费了他父亲和我的一片苦心！”

　　绾月问他：“父亲不怪我狐假虎威？”
　　姜正熙笑道：“绾月有仁心，知众生疾苦。你向善，为父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怪你？为父做官至丞相，也是想造福百姓啊。”

　　绾月心里一阵暖，不忘为那可怜的独眼求情：“父亲，那被侯爷抓走的店小二……”
　　姜正熙点头道：“月儿放心，此事就交给为父处理吧。”

　　听够了墙角的姜小少爷，推门给他爹奉茶。“茶来咯！还是阿娘上次选的叶子，父亲大人快润润嗓子。”

　　姜亭边放盏边笑：“对嘛，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
　　夸张起来眉飞色舞：“像是姜丞相拍桌怒吼，传出去是要吓死谁？”

　　绾月和姜正熙双双看过来，姜少爷忽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一字也不敢出了，伸手捞了茶盘，背贴着墙装起山水名画的兄弟。
　　想开溜。

　　姜正熙正色道：“站住。”

　　姜小少爷在姜丞相炯炯目光中，头转得艰难转：“嘿嘿，给您送茶，不小心听见了一点。”

　　姜丞相起身，从一堆公文中抽出戒尺。姜亭立马拿茶盘捂住脸躲到绾月身后：“绾月姐姐救我！”

　　“父亲……”
　　绾月将人护在身后，有点摸不着头脑，父子俩这是唱哪出？

　　就算是方才的对话被姜亭听见了，也不至于动用家法吧。
　　更何况姜亭又不是外人，那是姜丞相的亲儿子啊！

　　姜正熙道：“只听见一点？”

　　姜亭点头点的十分诚恳，将手被在身后。
　　“真一点，就一点，没听多少，不会告诉萧瑯哥哥！”

　　绾月不知姜府中有个叛徒——
　　她今日在朱雀大街上听见的八卦其实还有后半截。
　　左相姜正熙与其学生宁安侯萧瑯不睦。然，左相之子姜亭对侯爷崇拜有加。

　　“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姜丞相将戒尺往案几上一扔，“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今日就先放过你。”
　　姜亭从绾月身后探出头:“谢谢爹!谢谢绾月姐姐!我保证什么也不会跟萧瑯哥哥说，再说你们也没说啥呀！”

　　话音刚落，响起三两声叩门音，窗上映着妇人身影。
　　姜丞相亲自去开门，来的果不其然是姜夫人，身后跟着张嬷嬷。

　　“夫君，月儿的卧房我带着人又重新洒扫一遍，都已经收拾好了。”

　　姜正熙点点头，见杨氏对绾月无微不至，心里十分欣慰：“夫人辛苦了。”

　　“不辛苦，”杨氏望着绾月笑道，“绾月方才回来，一路上舟车劳顿，我差婆子烧好了水。你们父女往后说话的日子还多着呢，夫君今日就先放女儿早些歇着吧！”

　　姜丞相与夫人相敬如宾：“夫人说的是，月儿今日就好生休息吧，等休沐日为父再与你好好说。”

　　绾月道了谢，便还跟着杨氏和张嬷嬷往卧房去。

　　姜正熙和姜亭是男子，不便跟着，便留在书房清算方才偷听的账。

　　*

　　姜府很大，院子里布景讲究。纵使目不识丁之人也能从一景一画中感知到知主人家的雅致闲情。

　　内庭更为清幽雅致，然此刻夜色阴郁，绾月只在窥得见庭灯披拂下的几角景色。

　　她紧跟在杨氏和张嬷嬷后面，穿九曲回廊，又过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而后豁然开朗之处，才是后院卧房。

　　行至一处杏花疏影掩映的卧房前，杨氏和张嬷嬷都住了脚。
　　绾月心知这里就是她的卧房了。

　　杨氏温声道：“绾月，此处环境最为雅致，以后便是你的闺阁了。”
　　稍顿，又道：“是先前你娘喜欢的住处。”

　　绾月一怔，深深望了杏花深处的卧房一眼，她心里感动杨氏对自己关怀有加，连声道谢。

　　静谧中陡地传来三两人声，惹了绾月等人的注意。
　　木门被从人从里头推开，吱呀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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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在书阁读书的经历，萧瑯有话要说——
萧某人：“切！谁要走梯子啊，小爷都是直接往下跳。”
绾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