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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重逢 ...

  •   杨凌风看见人群中的舒采逸,轩眉道:“舒公子,别来无恙啊。”

      既然被直接点名了,舒采逸也不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只好走出来冷淡道:“托杨教主的福,还好。”见杨凌风主动打招呼,不少人对舒采逸侧目而视,心想那些传言倒并非空穴来风……

      杨凌风笑道:“舒公子盘桓敝教时,我数次逼迫都未能令你屈膝入我麾下,实在是人生憾事。”

      舒采逸一怔:他本来还以为杨凌风要借机羞辱他,让他在同道面前下不了台,然而他此番话用词都十分正常,并未有任何暧昧之词,被旁人听去了也不会联想到风月之事,反倒是以为杨凌风只是惜才,想让自己入孤云教为他效力,并非看中自己的容貌。而且还暗含评价自己高风亮节、刚直不阿之意,无形中抬了自己一把。

      果然,听杨凌风这么说,旁人眼里轻蔑、猜疑、嘲弄之情顿消,取而代之的是钦佩与赞赏,那些谣诼不攻自破。

      舒采逸心知杨凌风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名声这种东西他向来不在乎,黑锅背再多也不嫌累,罪名多一条不多,少一条不少。杨凌风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清白,难道……难道是为了帮他澄清那些流言蜚语吗?他望向杨凌风,想从男人脸上找到答案,可是男人表情淡淡的,眼神也深不见底,无从探究他的真实想法。

      杨凌风用紫竹箫轻轻敲打掌心,淡淡道:“舒公子孤身从孤云教逃脱,胆略过人,你我相识已久,却还未真正交过手,不知杨某今日能否有幸领教舒家的‘东篱十二谱’?”

      舒采逸道:“能得杨教主赐教,幸何如之。”说着就要飞身上高台,有人嚷道:“你在山壁上居高临下,地势占优,大大的不公平!方才若不是你讨了这个巧,八骏的招式你怎能抵抗?”

      方才与八骏过招时,杨凌风背靠山壁,前进无门,后退无路,身处劣势才是,可是被这么一说好像他才是占了便宜的一方。杨凌风知道有些人惯会逞口舌之利、颠倒黑白,挽回并不存在的颜面,也不恼,笑道:“我下来便是。”他略一迈步,便如履平地似的从平台上落到潭水畔,这样出神入化的轻功,秋月白自觉不及。

      杨凌风站定,身后飞湍奔流,空濛香雾,衣衫被水汽拂得飘扬,愈发显得俊秀清疏,湛然若神。

      他微微一笑:“舒公子,请吧。”

      舒采逸行罢剑礼,右手长剑斜指而下,却不急着出招,只是绕着杨凌风踱步,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如此往复,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杨凌风,男人也不催促,只是静静望着他。

      秋月白起先以为他在找杨凌风的空门,暗想杨凌风毫无提前御敌的准备,浑身上下十七八个空门,倚恃的是不管从哪出剑他都能立即反击,对付他寻找空门毫无意义,后来瞥到舒采逸下垂的左手五指不断屈张,忽然恍然大悟,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寻找杨凌风的空门,而是在计算。杨凌风的武功厉害在两个字,一是“快”,二是“奇”。他的身法快到就算你知道他要如何出招却来不及抵御,出招奇到就算他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出招和变招的角度方位教你防不胜防。武功能得此二字精髓者,绝大多数情况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速度不及他,反应也不及他,倒不如先计算好可能的变局,料敌先机做不到,能有所准备也是好的。

      秋月白心想:这年轻人倒还挺有心得。

      众人见两人久久不交手,反倒比他们先着急,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阳光斜斜照在舒采逸的剑上,反射在杨凌风的脸上,他垂眸避开光线,秋月白心道:就是现在!舒采逸果然把握住这一刹那的机会出剑,身影快如离弦之箭,剑也化为一道虚影。

      然而明明是他先出招,杨凌风却后发而先至,长剑和竹箫碰出“叮叮叮”的响声,后化为一缕悠长的嗡嗡声。他二人交手太快,撞击之声虽有间隔,却不是人耳可以分辨的,因此听起来是连续不断的。

      舒采逸剑法远不是杨凌风的对手,但他方才计算杨凌风所处方位、武功变化、身形长短、竹箫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算得极为严谨精密,应对还算从容,一时竟没有落于下风,连杨凌风都赞了一声“好”。

      他手腕轻抖,剑尖一晃为五,罩住杨凌风胸口,始终不离要穴。这一招乃是“东篱十二谱”中的“故园访菊”,看似流丽飘逸,实则严谨端庄,暗藏杀机。

      舒家先祖乃是朝中显贵,喜爱武功,后辞官归乡,潜心研究武学,因痴迷菊花,便将所创剑法定名为《东篱十二谱》,丰神脱俗,清雅绝伦,施展起来蕴含书画之致,既有剑客的潇洒,又有文人的雅趣。

      杨凌风身后便是幽幽深潭,他倒退时足尖轻轻一点,如鹤渡寒塘,平滑地掠过水面,舒采逸紧追不放,两人只借水浮之力在潭面上腾飞斗剑,劲气激得水雾喷薄,氤氲缠绵,仿佛云霞缭绕。

      “神风耸秀,气势从横,放则惊涛拍天,敛则山河倒影——长风老儿的评语给得恰当。”交手空隙杨凌风如是说。

      得他夸奖,舒采逸未有欢喜之色,格开竹箫,长剑转圈,意在削敌五指,杨凌风横箫胸前,打偏剑锋,骈指凝气直取他膻中。这一招名为“一支凌寒”,是“折梅十九式”中异常凶险的一招。“折梅十九式”本名“折戟手”,杨凌风嫌名字太直白,加以改进后更名为“折梅十九式”,招式更为凌厉,也更添绮怀。

      此时两人已激斗到山壁旁,舒采逸足踏山石,侧身闪避,手臂轻扬,长剑斜挑,刺向杨凌风额头。这一招“卷帘问菊”若由女子使来当更显风流妩媚,但出自舒采逸之手也别有一番清捷蕴藉。

      杨凌风运箫如风,格开长剑,平削竖劈,一支普普通通的紫竹箫在他手中不逊于任何摧金断玉的利器。

      两人以快打快,众人只见两团风在缠绕,倏而分开,招式分明,嘈嘈切切,转瞬间又如暴风骤雨,嗡鸣声不断。

      铮然一声,风止云栖,两人峙于凸出的那块平台,舒采逸手中的长剑钉在水中凸出的岩石上,兀自嗡嗡颤动,杨凌风的箫贴在他颈侧。

      底下有人惊呼,舒采逸对这个结果却毫不意外,杨凌风的武功远胜于他,一直没尽全力才与他缠斗许久,若是认真,自己早在二十招之内落败了。

      舒采逸垂眸盯着紫竹箫,轻声道:“这是杨原的箫。”

      杨凌风握箫的手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漆黑沉静的眼里起了小小的波澜。

      舒采逸直视他,一字一顿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杨凌风收回紫竹箫,淡淡道:“与你无关。”

      舒采逸冷冷质问:“和你有没有关系?”

      杨凌风目光闪烁,浮现出一丝愧疚,苦笑:“她可以说是我害死的。”

      舒采逸震惊,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扶住山石,惨然笑道:“杨凌风,你……你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杨凌风阖眸,睁眼时神情冷然,清冽道:“回去。”他拂袖而出,大力涌至,舒采逸不得不从高台上跃下,失魂落魄地回到岸上。

      杨凌风环视众人,问道:“还有谁?”

      他一喝问,群雄中又有高手出列。按理说这样的车轮战十分不公,可是杨凌风武功太高,不得不为之,本来众人以为能消耗他内力,有机会战胜他,没想到他反而越战越勇,丝毫没有疲惫之态。

      连败十一位高手后,杨凌风仰天清啸,只震得四下里木叶簌簌乱落,良久方绝,冷笑道:“还有谁要与我比试?”众人见他如此悍勇,早已是满头冷汗,不敢轻言挑战。

      一声凄厉叱咄蓦地响起:“姓杨的,还我女儿命来!”听到声音,杨凌风心中冷笑:终于来了。

      “嫂……”底下的秋月白惊呼声才冒个尖,两人就已经斗在一快了。他心中焦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俩的仇可称不共戴天,不拼个你死我活怎会罢休?高声叫道:“杨教主,莫伤她!”说话间人已游龙似的到了高台上,介入两人争斗:“杨教主,嫂夫人,你们……”

      白秋羽喝道:“月白,你莫插手此事!今日我要将这贼子碎尸万段,为清儿偿命!”说话间剑如疾风,绕过秋月白攻向杨凌风。

      杨凌风眼神微变,转瞬间表情冷如冰镌雪锲,嘲讽道:“十六年前你杀不了我,如今你还是杀不了我。”流云广袖贯入内劲,凌厉如铁,弹开白秋羽的剑。白秋羽回想起当年自己欲杀杨凌风却被丈夫阻止的情形,旧仇又添上新怨,恨之如狂,不顾气血不足,攻势不竭。

      秋月白左右为难:晏星河委托他照顾白秋羽,自然不能放任她与杨凌风单打独斗;劝是劝不下来的,难道己方要以二敌一吗?他武功不及杨凌风,可是以多欺少的事是从来不干的。

      高台逼仄,容纳三个人显得十分拥挤,杨凌风避开白秋羽的剑光,不耐烦道:“秋宗主,你打不打?不打就下去,要打就快动手。”

      秋月白心中苦笑:事已至此,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以二对一,他都是占了杨凌风便宜,还有什么脸面可言?肃然道:“得罪了。”

      杨凌风大笑:“今日有幸领教幽宗武学,有什么得罪的?”见他参战,便不再隐忍,一手持箫一手运掌,真气充沛磅礴,犹如滔滔江水,浩浩汤汤。

      秋月白以掌相格,双掌齐飞,似慢实快,飘忽不定,变幻莫测,时而如落英缤纷,洋洋洒洒;时而如飞絮流云,轻灵绵柔。

      杨凌风与他顷刻间连拆数十招,笑道:“秋宗主,这阙《鹧鸪飞》你深得其意啊。”

      这套掌法脱胎自宋代朱敦儒的词曲《鹧鸪飞》,一共九招,一句便是一招,一招中又含变化,精妙绝伦。朱敦儒本人虽然老年被秦桧笼络,晚节不保,但年轻时候作的这首词确实逸兴遄飞,狂傲不羁,白帝苏伦绝爱此词,创出了这套飘逸掌法。秋月白性格豁达,襟怀冲淡,不拘一格,将这套掌法使得行云流水,韵度百变,气象万千,是以杨凌风称赞他领悟了这首词的真谛。

      秋月白笑道:“谬赞了。”

      杨凌风姿容俊美,秋月白旷澹潇洒,二人袖袍飘然,冷若御风,都是一沾即走,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众人瞧两人姿势优雅美观,不禁目眩神驰,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化境道阻且长。

      杨凌风一旦落地,白秋羽的剑便如影随形,三人从山壁上斗到水上,又从水上斗到岸上,三人身法迅疾,满场都是他们的影子。

      秋月白为幽宗之主,武功甚高,但性格懒散,与世无争,比试重来只求险胜一分,谁也不知道他若竭力一战是何等水平。但此时与杨凌风交手,头上已隐隐冒出白气,可见也是将内力发挥到极致。杨凌风胜他,但没胜过许多,白秋羽也为一流高手,杨凌风同时应对两人,战得兴起,内力没有克制,汹涌四溢。他本无意伤害白秋羽,但白秋羽身体虚弱,内力远不及他,没能抵抗住他的掌劲,身子斜飞出去。

      秋月白心系她安危,顾不得强敌在侧,转身去救,杨凌风本来正欲与他对掌,不想趁人之危,生生收回内劲。内劲反噬,仿佛用身躯阻挡千军万马,五脏震动,喉咙间泛起一阵腥甜。

      秋月白将白秋羽抱回岸上,关切道:“嫂夫人,有事吗?”

      白秋羽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捂着胸口道:“我……我没事……”

      秋月白见她状态有碍,扶她起来,右掌贴住她背心,缓缓灌输内力。

      杨凌风咽下口中腥甜,见白秋羽受伤,心下泛起一阵烦躁之意,狂笑道:“晏星河,你师弟和你妻子都出手了,你懦弱至此,依旧不肯来见我吗?!”

      众人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缥缈如花香,一个清润低沉的声音杳杳冥冥,穿云踏浪而来:“谁说我不肯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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