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齐柯

32、睥睨

　　到了半山腰，依照舒采逸的建议，众人兵分三路，两队人马从两侧进攻，留下的人有很大可能要直面杨凌风，所以都是地位甚高、武力高强之辈。此次讨伐孤云教声势蔚为壮观，最壮志气的是三宗齐出，人宗掌门李钝在对方手中，人宗出征并不稀奇，连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幽宗宗主秋月白都走在前列，可见众人对此事的重视。他身边一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舒采逸起先不知道是谁，见他对其十分照拂，还以为是他的妻子，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是天宗的宗主夫人白秋羽，此次天宗之主晏星河病重未能前来，是以请师弟秋月白帮忙照顾其妻。

　　有些人对此颇有微词，说重病只不过推托之词，否则何以白秋羽身体虚弱，也随大伙出征？想来他是因为年轻时与杨凌风交情不菲，心念旧情，才称病不出。

　　其余两边早已杀声震天，兵刃交击之声连成一片，他们这边却一路顺遂安静，不少人开始怀疑是不是中计了，否则怎么平静如斯？正在商议要不要继续前进，忽听一个亲切礼貌的声音：“诸位英雄远道而来，光临敝教，不胜荣幸。迎客来迟，还请见谅。”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多岁，青衫萧疏，姿仪轩举，韵度天成，观之可亲。他手持折扇行礼：“在下廉贞，特奉敝教教主之命引各位前往曲径通幽处。”

　　七星乃是孤云教教主的亲信，只听命于教主，个个骁勇善战，“廉贞”又名“杀星”或“囚星”，主邪，大家潜意识里都以为七星中以此为名者必定狷狂冷傲，煞气逼人，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清隽和煦的年轻人。

　　不少人疑心有诈，踌躇不前，但见秋月白与白秋羽二人没有多说什么便跟上去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也随之前往。

　　前行不久，眼前出现万杆参天翠竹，碧海连绵，生意盎然，秋风萧飒而过，便响起幽远涛声。竹林掩映中有一条羊肠小径，众人心道：倒是名副其实的“曲径通幽处”。

　　入口处守着一名抱剑男子，一道狰狞伤疤贯穿脸部，令人望之生畏，最可怕的是他的森寒表情，让人想起寒冬腊月的冰霜，廉贞到了他身边就如同冬日暖阳，对比鲜明。

　　廉贞含笑介绍：“这是在下同僚，贪狼。”他用折扇指向小径蜿蜒处，恭谨道：“诸位，请吧，教主正在里面等候。”他言语不卑不亢，话说得十分巧妙，明明是众人来讨伐孤云教，找杨凌风兴师问罪的，如此一来倒好像杨凌风邀请他们前来，变主动为被动，偏生他说话温文尔雅，教人无法挑出毛病。

　　那羊肠小径不负“羊肠”二字，目测只容许两人并肩通过，众人心想，若是两个两个的通过，里面若有机关，岂不势单力薄无力抵抗？孤云教行事向来叵测，谁也说不准里面有没有埋伏，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作。

　　大家只见白秋羽对秋月白说了悄声说了几句话，秋月白洒然一笑：“杨凌风不至如此。”便迈步进去了，白秋羽没有犹豫多久，也跟着进去了。

　　群雄中秋月白武功最高，身份尊贵，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但都是视他为领袖，见他面不改色地进去了，也不再迟疑，跟在后面。

　　轮到舒采逸进去，他扭头与廉贞对视，廉贞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眼里露出一丝凄然光芒，低声说：“舒公子，请进吧。”

　　竹林茂密，阳光熹微，染得众人衣衫都是显翠绿。小径两侧点缀着琪花瑶草，清香扑鼻，一条清亮小溪潺潺流淌，如鸣佩环。偶尔有野兔、松鼠穿梭其间，幽静又甚有野趣。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雷声轰鸣，想是有瀑布在前面，然而瀑布倾泻声中，舒缓雍容的萧声清晰可闻，柔厚旷远，这不仅仅是萧声本身能做到的，必须靠内力加持，瀑布都掩不住其声，可见吹箫之人内力何等深厚。

　　众人通过羊肠小径，豁然开朗，嵯峨山壁上枯松倒挂，扑下半截银河，飞珠溅玉，泻雾倾烟，灌注深潭中，洄澜皱漪，银鲤成群。瀑布旁有一处凸出的平台，吹箫者就坐在那儿。湖泊与竹林间是一片平旷土地，他们人数众多，占据的也不过极小一部分。

　　另有五人在湖边或立或坐，看样子就是七星中的另外五人。

　　一曲箫音袅袅收尾，秋月白拊掌赞道：“这首《鹿鸣》被杨教主用箫演奏，别有韵味。”

　　吹箫者起身，随手转着紫竹箫，笑道：“秋宗主，久违了。”黑衣如墨，金冠束发，即是孤云教教主杨凌风。不少随行的女弟子是第一次见到杨凌风本人，见他眉飞入鬓，目若朗星，风姿特秀，不由心想：没想到传闻中的大魔头竟生得如此英俊。

　　秋月白颔首：“好久不见。”

　　杨凌风居高临下，扫视众人，笑了笑道：“来了好多人。”低首抚箫道，“该来的却没来。”

　　有人不满道：“什么叫该来的没来？今日前来的武林人士都是来除魔卫道的，没有一个不该……”最后一个“来”字还没脱口，他的声音就被剪刀给剪断了。他摸着自己喉咙，拼命想发出声音，可是半点响声也没有。

　　大部分人又惊又骇，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杨凌风出手的；而极少数人看清了杨凌风出手，更觉得他身手快如鬼魅，不可思议。

　　那人怒视杨凌风，拔剑跃起，兄弟们仓促之下没拦住，只见白光耀目，雪剑匹练也似刺去。然而还未近杨凌风一丈围，就像碰到一层无形的屏障，呯地弹开。秋月白纵身而起，婉若游龙，托住那人身子，止住冲势，顺手在他哑穴上一点，两人轻飘飘地落地。

　　那人破口大骂，他兄弟道：“二弟，你能说话了！”被称作“二弟”的人意识到这点，喜上眉梢，恭敬地向秋月白道谢。秋月白笑笑，摆了摆手。他方才一试便解开穴道，知道杨凌风只是想给个教训，并无伤人之意，用的是天宗的点穴手法，他能轻易解开，若是用孤云教特殊的点穴手法，他就不一定能解决了。

　　见他解开那人穴道，杨凌风轻轻哼笑一声。

　　秋月白温声道：“杨教主，不知道在下的师兄与其他掌门现在所在何处？是否安然无恙？”

　　杨凌风淡淡道：“诸位掌门毫发未损，不过他们所在之地甚为隐蔽，若没有人告知，诸位就是把我教翻过来也找不到。”

　　一听自己家的掌门无碍，不少人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秋月白问：“敢问杨教主，如何才肯放人？”

　　杨凌风笑道：“诸位不是来讨伐我孤云教的吗？既然如此，以武功来说话，谁若是能胜过我，我便将人交出。”他睥睨众人，“不仅如此，今日只要杨某落败，我教便退出中原，永世不过玉门关半步。”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杨凌风挑眉问：“怎么，不信么？”转着紫竹箫揶揄道，“看来诸位是自觉并没有实力能胜过在下咯？”

　　他话音甫落，有八人一齐走出，朗声道：“明月楼八骏，请杨教主赐教。”八人中七名男子，一名女子，年纪都是二十来许，清一色的蓝衫雪带，英气勃发。

　　杨凌风点头道：“好，英雄出少年。”其实他年纪也不算太大，但以他的身份资历说这话也没人觉得奇怪。

　　八人同时拔剑，动作整齐划一，分毫不差，只有一声出剑的响音，人群中有人喝彩：“好！”

　　众人分出心神提防七星，防止他们有异动，可是五个人仿佛事不关己，根本没有盯八骏。

　　八人自幼一块长大、习武，同气连枝，早就培养出了心有灵犀的默契，对付敌人，不用多加言语，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彼此心中所想。八人身形交错，调整好位置，如苍鹰一般迅疾掠出。有的直接从杨凌风斜下方出剑，有的跃上高处，借反蹬之力从他左右侧进攻，还有两人飞到了更高处，从上方出招。八剑齐出，犹如闪电横空，组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墙，惊心动魄，气势惊人，直逼杨凌风。

　　杨凌风背后是山壁，退无可退，面前所有方位皆被封住，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森森剑气下，在八骏澎湃如海的攻势下宛如一叶漂泊孤舟。他本人却毫无知觉是的，任何动作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八柄剑分别刺向自己的双肩、腋下以及四处大穴。

　　众人眼看杨凌风无论如何都要挨上几剑，心中暗喜，秋月白却面无表情，他知道杨凌风性格孤傲，越是情况危急越喜欢置自己于险境，然后出奇制胜，让其他人捉摸不透。况且八骏的进攻并非毫无破绽，他都能看出几处，别说杨凌风了。

　　众人满以为可以看到杨凌风吃亏，没想到刹那之间情况陡变，八柄剑被同时击飞，八骏兵器脱手，以拳掌代替，攻势不减，然而杨凌风宛如长出了三头六臂，只见掌影重重，八骏觉得一股热流顺着自己手臂中的经脉冲入体内，根本抵挡不住，被反弹出去。

　　明月楼其他人见势不对，冲出人群，将即将坠入深潭中的师兄师姐抱住，带回岸上。

　　这一场比试在眨眼间便尘埃落定，不少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怎么也弄不清杨凌风到底是怎么出招的。八骏出招快捷无伦，可毕竟有迹可循，杨凌风出招的速度竟比他们还要快，了无痕迹，无从捕捉，譬如方才击脱八柄长剑，众人大多还是云里雾里。

　　当时八骏离杨凌风最近，他们依稀能看出杨凌风是如何出手的：他举重若轻，以箫为剑，似一片雁翎划过了千山寒影，极轻、极淡，仿佛一片雪落到手心，还没察觉就已融化。这样的武功，凭他们如今的水准，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输得心服口服。

　　八骏中年纪最长的师兄道了声“惭愧”，领着师弟师妹们退回人群。

　　秋月白轻声道：“万马齐喑……”

　　白秋羽问：“你说什么？”

　　秋月白淡淡笑道：“我是说杨凌风刚才用的那一招乃是‘万马齐喑’，明月楼出的是八骏，他就用‘万马齐喑’，虽然没有明说，实则含有针锋相对之意，唉，杨凌风啊杨凌风。”几分欣赏，几分无可奈何。

　　白秋羽听了冷哼一声。

　　秋月白道：“嫂夫人莫怪，杨凌风性格偏激我也不喜，可是此人的武功才情，不能不让师弟佩服啊。”

　　白秋羽幽幽道：“若非如此，晏星河当初又怎会同他那般要好。”

　　秋月白知道触碰到她的伤心事，也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