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齐柯

31、讨伐

　　近几日城中的武林中人似乎有些多，他们挎刀挎剑，或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刃，表情严肃，似乎在共同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吃一顿饭，或者住一晚，就再次扬鞭启程，只余滚滚烟尘。

　　连崔老头的小店里，客人近来都多了一些，杨原和崔老头两人忙得脚不沾地。

　　“小杨，”崔老头塞给她几两碎银子，“去福兴换些铜板，我这找不开。”

　　杨原立即跑到距离自家客栈不远的福兴旺客栈，拜托掌柜的帮忙换些散钱。掌柜的换钱的档口，杨原耳尖，听见有人说：“哼，这次少说也有七八十个门派围剿魔教，姓杨那厮插翅也难飞。”

　　那一桌其他人附和：“就是，魔教作恶多端，此次不除，天理难容！”几个人说得义愤填膺，一个身影闪到他们身边，疾声问道：“你们可是真的？诸派要联手对付孤云教？”

　　一桌子坐的人穿着相同服色，是同一门派的弟子，不相干的人莫名其妙来问话，还语气不善，四人都颇为不悦，其中一人道：“这关你什么事？”话音刚落，便被戴面具的黑衣人用同伴的剑抵住额头：“说！”对方拔剑出招只在瞬间，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发难，身手还这么快。

　　剑尖在往前毫厘他就会送命，同伴也不能及时施救，被威胁的弟子颤巍巍：“当、当然是真的。”

　　杨原逼问：“什么时候围剿？”

　　那名弟子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许多门派都已经去了，我们……我们都已经算落后的了。”

　　杨原持剑退后数步，用剑尖挑起剑鞘送进去，握剑在手，她左右两边的弟子觉得瞧准了空隙，同时出剑，分别从两边攻向她腋下，只见剑光霍霍，握剑的手腕间已然中招，长剑坠地。

　　一桌的人都惊异地望着她，不知这个突然出现且身手快如闪电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柜台后的掌柜找好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万万没想到老实巴交的小伙计竟会突然变成武林高手，更是不敢吭声。

　　杨原快步离开，不远处一桌的一对男女霍然起身，男的冷冷质问：“你也是魔教妖孽？”

　　杨原不搭理他们，只想赶紧离开，那女的性急，喝道：“贼子别走。”抬手便是一蓬金雨激射而来，杨原根本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长剑带鞘在手中舞成一片光幕，那千百根金针不是钉在了门上墙上，就是被打落在地，女子脸色微微一变。

　　杨原懒散道：“‘百花仙子’的手段不过如此。”

　　女子一手暗器独步江湖，众多暗器一齐发出时绚烂如花，因此得了个“百花仙子”的美名。她方才出手的金针又疾又密，却被这少年轻而易举地挡下，对她起了深深的忌惮。如今又被她叫出名号，对这个少年的身份愈发困惑。

　　男子沉声道：“阁下既然瞧不上拙荆的针，不如试试在下的刀。”一语毕，大刀斜劈，凝重如山，杨原听见耳边锐利风声，居然不躲不闪，提剑斜挡，刀剑相击，男人的大刀应声断裂。

　　这一幕让店中的人都惊呆了，夫妻俩更是惊骇：男人的刀乃是玄铁所铸，沉重锋利，少年不过是随手抢的一把寻常弟子的剑，想来并不是什么利器，而她隔着木鞘将玄铁刀震断，这是何等浑厚的内力。

　　男人惊问：“阁下到底是谁？”

　　杨原跨过门槛，淡淡道：“孤云教，杨原。”

　　看着黑衣少年随便挑了匹门外的马绝尘而去，男子回头与妻子面面相觑：杨原……不是已经死了吗？

　　·

　　杨原一路往孤云教的方向策马狂奔，别说是普通的马，就是汗血宝马也禁不起她没日没夜的折腾催促，当下骑的这匹马没多久就累得口吐白沫，命在旦夕。一路上她的马若是跑不动了，看见还有往孤云教去的武林中人，交过手后便夺了人家的马，如此昼夜不息地赶往孤云教。

　　她对杨凌风有怨言，可是一听到有对他不利的消息，第一个反应还是要回来帮他，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杨原抄近道穿过一片树林，踏上羊肠小道，没料到斜刺里冲出来一匹马，马受惊差点把她摔了下来。

　　杨原以为又是去孤云教的正道人士，刚要出手，见到对方却愣住了：“姜、姜洺？”

　　那人的一柄剑正向她胸口刺来，听到她的声音蓦地定住，瞪大了眼睛：“阿原？”

　　杨原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悲喜交加：“是我啊！”

　　“你……你……”姜洺见到她伤疤纵横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眉毛一撇，大哭道，“阿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当下把杨凌风如何平叛、他如何离开孤云教、又如何得知她还活着、如何寻找她种种事端粗略讲了讲。杨原听罢愣了半晌，道：“原来……原来不是他的命令。”

　　姜洺抹着眼泪道：“历代教主都是要被关入绝狱接受考验的，教主把你关进去是想着今后让你继承衣钵，怎知那姓韩的心肠歹毒——还有张炼那个王八蛋！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妈的，竟然联手把你折磨得这么惨！”他瞧见杨原本来俊美容貌被毁成这样，心下难过，泪水又泛滥了。

　　杨原拍着他的肩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还活着，容貌被毁算不了什么，大丈夫……”她本来想说“大丈夫又不靠容貌立身”，陡然意识到自己也不是大丈夫，便换了个话题，“你也是知道他们要围剿我教的消息才赶回来的？”

　　“那当然！”姜洺冷笑，“什么名门正派，被我教打成狗的时候只会抱头鼠窜，如今倒是想起来联手了。便是联手又算得了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这一路上杀了十多个所谓的正道人士，武功稀烂得不值一提。就这功夫还想剿灭我教？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杨原闻言沉默片刻，她并不喜欢杀人，对于武林中的征伐感到疲惫，她不想杨凌风去欺侮正道人士，也不想所谓的正道人士来讨伐孤云教，可是事已至此，她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扭转局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起身道：“咱们尽快赶路，其他的话路上说。”

　　姜洺点头称是，两人上马又加紧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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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大批武林中人已经上山，按照舒采逸绘制的地图往孤云教总坛走。

　　舒采逸被软禁在孤云教中三年，杨凌风给他权力宽松，可还是有所提防，他能查看的区域有限，而且只能私底下进行勘探，后来下山也毕竟匆忙，只能画出大概的地形防备。孤云教盘踞在此数百年，基业稳固，机关防守数不胜数，须得步步为营，舒采逸绘制的地图随不十分细致，却也帮助良多。

　　却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舒公子不愧在此居住过三年，对此地果然是了如指掌。”

　　舒采逸却不做声。父母姊妹三年没听闻他任何消息，派人打听也不知踪迹，都还以为他已不在人世，没想到突然回来了，自是阖家欢喜。可是父亲听闻他被杨凌风软禁后，脸色就变了。杨凌风喜好男风在江湖上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虽然隐瞒了杨凌风逼迫自己的事，可是父亲自然会往那个方面想，怕此事传出去以后有辱门楣，勒令全家不许谈论此事，只准说舒采逸是出海被困孤岛，恰好商船经过把他载回。可是不知是哪个长舌的还是把此事捅出去了，立刻在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开了，有的人心地厚道，对舒采逸的遭遇很是同情，有的不安好心，又喜欢添油加醋，以致于最后流言蜚语传到舒采逸耳里比实际情况更荒淫下流，气得舒采逸在家拍断了桌子。

　　此次讨伐孤云教，有他相助大有裨益本来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却有多嘴的揣测他会不会是日久生情，对杨凌风死心塌地，故意引他们去孤云教设计歼灭，否则为何孤身逃出，而不设法将同被软禁的其他人也救出来。虽然提出这些无中生有揣测的人被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们训斥了，一些不实的污言秽语还是会在窃窃私语间流传。

　　阴阳怪气者立刻被同门的长辈叱责了，长辈道：“舒公子，门下弟子不懂事，口无遮拦，在下替他赔礼了。你千万担待，大人不记小人过。”

　　舒采逸淡淡笑道：“前辈严重了。”他用剑劈开前面的荆棘，想到告别之时杨原所说的“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不禁在心里暗暗苦笑：他总觉得杨原不谙世事，有些痴气，没先到她才是那个有先见之明的人。他当时还满以为若是杨原跟着他一起离开，从此可以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可是如今看来，她当时便是跟自己出来了，也不见得会轻松多少，偌大江湖未必能容得下她。

　　“先生有家，当然可以回去，可是我的家就在这里，我离开了孤云教，还能去哪呢？”

　　他脑海里又想起少年的话，是啊，你离开了孤云教，还能去哪？可是，你没离开孤云教，路又在何方呢？

　　他听说了杨原已死的消息后，心胆俱裂，当场呕血，昏迷了好几天，醒后不断拜托江湖上的好友探听杨原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是打听回来的消息都扑朔迷离，含糊不清，谁也不知道堂堂孤云教的少主怎么突然死去，还死得不明不白。

　　他怀疑过杨凌风，可是后来又自我否认了。杨凌风固然不是个好父亲，但他信他绝无致杨原于死地的心；但他恨不得重新回到孤云教质问他：她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没能护住她？

　　后来听说左护法张炼和韩旻联手叛乱，他想起杨原曾提过的她和韩旻间的龃龉，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这次一定要跟来，不仅是要跟杨凌风在恩怨中做个了结，也想当面弄清杨原身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