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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求医 ...

  •   杨原在三天试用期内得到了崔老头的认可,倒也不是说她表现有多好,胜在她性格淡泊,不喜争执,崔老头挑她的刺,不管有道理没道理,她都点头应“是”。做掌柜的最烦伙计跟自己顶嘴,杨原这样骂不还口,干活不说有多利索,好在教崔老头瞧着舒心,得以留下继续干活。

      杨原跟他商量能不能先预支工钱,得了个好大的白眼:“活还没干多少就想着领钱?我问你,领了工钱做什么?”不等杨原答话,他便了然冷笑道,“你们这些兔崽子,领了钱无非是去买这啊那的,或是去哪逍遥快活。你们年纪轻,不知道攒钱的辛苦……”

      杨原怕听他唠叨个不停,忙说:“我有病。”

      碎碎念戛然而止,崔老头诧异地看着她:“你有病?你哪有病?瞧着是瘦弱了点,可也不至于……”

      “我这边手有些毛病,伤了很久了。”

      崔老头嘀咕道:“也不耽误干活呀……”

      杨原苦笑:“若是过几天犯得严重了,不能干活……”

      崔老头一想也是,这么便宜又好驱使的伙计打着灯笼也挺难找的,心意回转几分,问:“你去哪看病?”手伸到钱罐里掏钱。

      “李大夫的医馆。”

      崔老头“哎哟”了一声,面露鄙夷之色:“他们家也不过招牌响一些,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还脾气大,老拿白眼看人。你不如去找城西的谭道长,两个肉夹馍就能让他给你看病。”

      杨原狐疑:“道士?”

      “对,我也是无意中撞见的。他就住在城西的清风观,虽然是个修行的,医术也还不错。就拿治伤寒为例,那姓李的净开一些贵药,他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和药房的串通好了,我们去买药,他都是有好处拿的。谭道长给我开的简单方子,便宜,药效甚至更好。”

      杨原奇道:“还有这种事?那还修行做什么,他干脆也开个医馆得了,生意肯定比李大夫还红火。”

      “这道士也是个奇人,性子惫懒,又说自己心软,别人求他他狠不下心拒绝,可是若到时候真有力所不及的病症,患者在他手上丧命了,岂不要惹上官司?所以从不对外宣扬自己会医术,我也是凑巧知道的。他和我还算熟,你买两个肉夹馍,再打点酒,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你瞧瞧。”崔老头数出二十文钱给她,提醒,“记住了,这是从你工钱里开的,月底别又问我怎么少了二十文。”

      杨原接了钱,掂在手里问:“道士也吃肉喝酒?”

      “他不拘这个。”崔老头低首拨着算盘,顺手把旁边一个空葫芦递过去。

      “行,谢谢掌柜的。”杨原把铜板抛到空中又接住,拎起葫芦一溜烟地跑了。

      她去买了两个肉夹馍,又打了满满一葫芦酒,二十枚铜板正好用完,心想老头预支工钱都是掐着给的,一文都不肯多掏。

      肉夹馍里的腊汁肉红润油亮,肥瘦相间,酱香浓郁,只往杨原鼻子里钻,搅得她心猿意马,真想吃一个。崔老头说是包吃包住,可吃得最多的是素烧饼和凉水,一点油水都没有,热饭都难得吃到,她还是长身体的年纪,每天夜里肚子都在唱空城计。

      问了两名路人,杨原总算摸到了清风观。它太不起眼了,混迹在普通人家的低矮住宅之间,大门宽度只容许两个人同时进出,两侧对联是“道德五千言,无为一字书”,上面积满灰尘,抬头一望,门匾歪斜,丝飘网张,也不知道多久没清洁过了。门既然是开的,杨原便直接进去了。

      院子里倒还比较整洁,种着几株参天大树,瞧树翁的年纪,应该是这座道观修建以前就存在的。

      一人舒在躺椅上在树下打盹。

      杨原轻轻地走近,没出声,那人自动转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好香啊。”不用杨原多嘴,他的目光就落在油纸包的两个肉夹馍上了,很是高兴:“嗬,我才做梦梦见,醒来就真的有了。”

      杨原忙道:“您吃。”那人也不客气,先饮了一大口酒,又狼吞虎咽地吃起了肉夹馍,听见杨原咽口水的声音,微微一愣,笑道:“来来来,分你一个。”说着把没吃的那个肉夹馍递过去。杨原习惯性地想拒绝,但她确实好久没沾过肉了,难以抵抗油脂的香气,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也不顾肉汁淋到手上,三下五除二吃完了。

      道人笑道:“乖乖,这是几天没吃饭了?”

      杨原顿觉失态,刚想开口,不设防打了个嗝,更是羞惭。

      道人却没有取笑她,淡淡地问:“来这干嘛呀?”

      杨原迟疑了一下,问:“您是谭道长吗?”

      道人一捋须,乐了:“巧了,我还真不是,你的酒肉送错人了。”

      杨原知道他是开玩笑,便道:“崔掌柜教我请您看看。”

      谭道长嘿然一笑:“就知道是这个老头子。你先把面具摘下来我瞧瞧。”

      杨原踟蹰道:“能不摘吗?”

      谭道长倒也没生气,只是就事论事:“医之纲领乃是望闻问切四字,望其五色,以知其病,你若是脸上有伤,我也可以帮你看看啊。”

      杨原犹豫道:“我被毁了容,恐怕吓到您。”

      谭道长呵呵笑道:“不怕不怕,我学医术时,见过的各种狰狞伤疤多了去了,早练出了一身胆子。”实际不以为然,他想女孩爱美是人之常情,一小点伤疤便看得十分严重,恐怕有所夸张,直到杨原真的把面具摘下来,他才惊愕地发现对方毫无夸张:那一道道伤疤宛如猩红的蜈蚣,将少女明净的面容切割得四分五裂,凄厉如厉鬼。他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是何人所为?下手竟如此狠毒?”

      杨原苦笑道:“都是过去的恩怨了。”谭道长知道她不愿多说,便没再追问,心中却十分震惊: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有什么深仇大恨被仇家如此虐待?他又让杨原吐舌头看看,把搁脚的小墩子给她,坐下好切脉。

      谭道长闭着眼诊脉,嘴上去没消停:“哦,你会武功?嗯……还是个高手啊……唉,右关郁涩,阳脉浮滑……你这是身体先遭损伤,后又寒气入体,忧愁过度啊。”他忽然“咦”了一声,睁眼道:“你的手少阴心经曾被重伤过?”

      杨原没有隐瞒,如实告知:“有人曾以铜钉封住我少阴至青灵八穴。”

      谭道长骂了句“可恨”,随即又感到无力,这些江湖风波,他又能管多少呢?

      “右手也是因此丢掉的吗?”

      杨原摇摇头:“我右手早就废了,后来浸泡在水中,腐烂不堪,再不除去恐怕会牵连其他部位,便让一名乡医帮我砍去了。”

      谭道长惋惜她丧失一臂,但若是他在也是这么条法子,点头道:“你做得对,当断则断。”他沉吟半晌道:“你身上的伤……唉,就算是手少阴心经受的伤,本来若是在三日之内及时治疗也无碍,可是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又在水中浸泡多时,冰火交攻,难以复原。”观察了一下杨原的脸色,他继续说:“不过和普通人差不多倒是没问题……”

      杨原冷不丁道:“我要报仇。”

      她语气中的决绝森寒令谭道长都为之一震:“为你自己?”

      “为我姐姐。”

      谭道长不禁问:“殒命也在所不惜?”

      杨原斩钉截铁道:“在所不惜。”

      谭道长袖手沉默许久,凝重道:“我可以帮你治疗,可是你得想好了,强行运功,你大仇得报之日,很可能便是你绝命之日。”

      杨原洒脱一笑:“天下谁人不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

      谭道长诧异而钦佩地看着她,这孩子年岁不大,言语气度却有高概任侠之风,令人心折。

      那之后杨原每隔数日便来清风观,谭道长以针灸之法为她治疗,疏导真气,修复经脉,杨原见他手法不凡,非寻常医师能及,好奇地询问其师承。谭道长知道她待人赤诚,便也没有隐瞒:原来他家世代行医,祖上三代都是御医,蒙天子宠眷。怎奈世事莫测、福祸无常,先帝宠妃病重,召祖父医治。大夫的手段再高明,终究是一介凡人,病入膏肓无力回天是很常事,祖父尽心竭力仍没有救回妃子,本不该获罪,但先帝痛失爱姬,天颜震怒,便把责任全归罪于谭御医,下令将谭家满门抄斩。官府之人来搜查他家时,祖父让他从后墙狗洞中钻逃,临别前告诫他这一生做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做大夫,免得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他一路颠沛,来到此处,被清风观中一个好心的老道士收养,两人相依为命,老道士死后,观中就剩他一个人了。他虽从不对外谈起自己的医术,偶尔被知情的人找上了也不忍心拒绝,能治的尽量治,也算是行善积德了,想来祖父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他。

      杨原叹道:“天要下雨,媳妇要死,御医也拦不住啊,为这便要将您全家都……也太过无情了。”

      谭道长一边施针一边苦笑:“周幽王能为讨褒姒一笑干出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为了心爱的妃子,我家这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杨原惆怅道:“天下不公允的事竟这样多。”

      她又想到茯苓。茯苓为人善良温柔,从没做过坏事,为了不让她屈膝求饶,不惜自断生路。像她这样的人,本来应该平安喜乐地活到一百岁的,可是如今连尸体都不知道漂泊到何方了;而韩旻,他本该下地狱,被油煎火烤,却还好端端地活着,也许现在还在寻欢作乐。老天何其不公!

      杨原忍住眼泪,默默地期盼自己早日能恢复武功,潜入孤云教为茯苓报仇。

      哪知还没等她动手,她就从吃饭的客人嘴里听到了韩旻已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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