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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落魄 ...

  •   杨原离开老夫妻家数日后,一名蓝衫少年突然到访。他拿着一支扇面写着的竹扇询问:“请问这上面的字是哪位题的?”

      老翁笑呵呵道:“又是瞧着这字题得不错,想见见本人的吧?”

      少年一愣,顺水推舟应承道:“正是。”

      老翁吁了一声,略含遗憾:“那是前些天住在我家养病的姑娘写的,可惜人早走了。”

      少年忙问:“那姑娘长什么样子?”

      老翁回忆着,比划道:“大概这么高,瘦得跟枯柴一样,浑身的伤……连脸上都有不少伤疤。”他浑浊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泪水从少年脸上滑落,“怎么,哥儿认得?”

      少年点点头:“认得,是我的朋友,她往哪边去了?走了多久了?”

      老翁回想了下:“走了四五天了,沿着河往前边去了。”

      少年道了句“多谢”,身子倏忽纵起,眨眼已越过柴扉,骑上马飞奔而去,留下老翁瞠目结舌:“神、神仙……神仙!”

      这名轻功不凡的少年乃是离开了孤云教的姜洺。

      平定叛乱后,好友已逝,他又目睹了教中种种腥风血雨,明争暗斗,心中升起倦怠之意,便向杨凌风辞行,希望能离开孤云教。

      杨凌风听了他的剖白,静了半晌,没有生气,也没有刁难,只是聚焦在虚空的某一处,淡淡地问:“决定了?”

      少年沉声道:“决定了。”

      杨凌风合眼:“那你走吧。”杨原的死在大概在他心中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他似乎老了十多岁。

      姜洺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想来也是念着杨原,苦笑道:“多谢教主恩典。”说着举手就要自废武功,杨凌风制止他,皱眉问:“这是做什么?”

      姜洺答道:“属下一身武功皆源自本教,若要断开瓜葛,必须自废武功以示诚意。”

      “不必了。”杨凌风摆摆手,对他罕见地露出一丝称得上慈爱的微笑,“你废了武功,日后若被仇家撞上,连点防身的办法都没有怎么成?”

      “我……”姜洺哽咽,欲言又止,良久终于还是把心底话说出来了,“教主,阿原在的时候,您要是对她能有这十分之一的温和,她……”她怎样呢?姜洺总在想,到底发生什么样的变数,杨原的结局才不会这么悲惨?

      杨凌风咳嗽了数声,指节抵着下唇,低声道:“好好活下去,她的朋友不多。”

      姜洺下山后,想着去江南找那个私定终身的女孩,路过一个小镇时,见有年轻公子手中的竹扇上题的字很像杨原的笔迹,当即借来一观,仔细观察后,他确信那就是杨原的手笔,一时间欣喜若狂,询问竹扇从何而来,经过指点,一路摸索到了老翁家中,听他描述题字者形貌,想到韩旻在大殿时说的话,确定那便是在绝狱中饱受折磨、坠下云寒崖还大难不死的杨原了。

      他想着杨原毕竟步行,身子尚未复原,走不快,自己有坐骑,当然能追上,然而一路询问,大伙都说没见过这号人。姜洺觉得稀奇,又想是不是自己赶路太快了,她还在后面,又折转去找,依旧一无所获,更是纳闷。他想着要不要回教中禀报杨凌风这个消息,可是又想杨凌风此人难以捉摸,万一又把杨原强迫弄回去就不好了,因此没有回孤云教,打算找到杨原再作商议。

      其实第二天姜洺就已经赶上杨原的进度了,只是杨原心急,专挑近道走,她又想自己面容丑陋狰狞,生怕吓到路人,便买了个面具戴着,人家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自然对姜洺的询问回答“不知道”,是以两人竟在只相隔数条街的距离时错过了。

      且说杨原一路行进,途径一城,听说城中有位大夫医术甚为高明,思忖着或许可以去找他看看伤情。

      医馆门前排了一条长龙,有的人甚至自带了小墩子,可见有坚持到底的决心。杨原本来是末尾,可是没想到前面的人不见少,后面的人倒又接上了,她竟成了中间的。

      到了黄昏时分,杨原可算跨过了医馆门槛。有几个徒弟正在分发上面标了字的小木牌,说是看诊的序号,得一手教诊金一手递木牌。轮到杨原,瘦瘦高高的徒弟伸手要钱,她轻声问:“多少钱?”

      徒弟指了指方才杨原忽略的竖板:诊金五十文,谢绝还价、赊账。

      “我……我……”杨原从小生长在孤云教,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她性喜清简,但钱财之类从不短缺,因此没什么概念,她一路走来,对于物价什么的不甚了解,别人说多少就给多少,有人看她懵懂不更事,便狮子大开口,还是有好心人提点才不至于上当,渐渐地对于此事敏感起来。她孤身一人,花销并不大,可是多日积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况且只出不进,临别时老夫妻俩赠她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了。

      徒弟一听她语气就知道是个没钱的,变了脸色:“没钱看什么病?轰出去。”立刻就有两个人要来把她拉出去,她脚步稍错便避开了擒拿,还让两人摔了一跤,口中道:“医者不计其功,不谋其利;不论贫富,药施一例……”

      徒弟冷笑道:“不谋其利,药材谁出钱买?这医馆、这器械不要钱来筹备?医生只看病不收钱,别人都好了,教他去喝西北风么?哼,来看病还戴着面具,鬼鬼祟祟,是不是来砸场子的?”

      杨原一想也是,当大夫也是要养家的,就好比你口渴兜里没钱,人家卖水果的一定要免费送你一个果子吗?脸上发烫,好在别人看不见,她嗫嚅道:“赊账……真的不行吗?”

      徒弟指着竖板不耐烦道:“看清楚了——谢绝赊账。”

      杨原没办法,只能垂头丧气地走了。

      夜幕降临,杨原在大街上游荡,像只孤魂野鬼,有几个过路人见她还被吓了一跳。

      她借着还没打烊的客栈的灯光数了数所剩不多的铜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连住店的钱也没有,心中不无遗憾地想要是快雪带在身上就好了,她可以先用它当一些银子,再慢慢攒钱赎回来。

      她得先找个便宜且能长期住的地方,露宿街头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进那些还没打烊的客栈询问是否还需要人手,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不需要”,她解释道:“你别看我长得不是很壮,但是我干活还是很……”人家不等她说完便喝道:“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哪里来这么多话!”

      杨原没找到落脚处,只好靠墙根抱膝眯了一夜,第二日觉得腰酸背痛,腿麻透了,站都站不起来。

      时间不等人,她锲而不舍地挨家挨户询问需不需要人手,人家见她长得瘦弱,又断了右手,随口打发几句就关了门,杨原晃荡了一上午,还是没能找到一分差事。正倚在墙角抱臂垂眸盯着脚尖踢石子,客栈里突然传来动静,一个伙计跑到门口,叉腰骂道:“抠门鬼!老不死!整个店就我一个人,还每天挑三拣四!你去隔壁问问,哪个出的工钱不比你高?老子不干了!”说完往门口使劲吐了两口唾沫,气冲冲地走了。跟着出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也“呸”了一口,中气不足地骂道:“龟儿子,滚!”

      杨原愣了愣,凑过去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心翼翼道:“老……”

      “干什么?!”老头还在气头上,见有人打扰自己,横眉冷对,鼻孔朝天。

      杨原冷不丁被喷了不少口水,庆幸自己戴了面具没喷到脸上,问道:“您招伙计吗?”

      老头乜她:“你想干?”

      杨原连忙点头。

      老头姓崔,街坊邻居都叫他崔老头,这些年走南闯北积攒了一笔不多不少的钱,正好在城中盘了这间不大不小的客栈颐养天年。他这人别的毛病倒没有,就有一点——抠,厨子给花生米多撒了点盐他都要把多余的盐给扒下来重新攒起来。有人去他家坐会闲聊,他也端了些点心来招待,可是细看都是长了毛的,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东西了,平时就锁在柜子里,来客人了都用它充场面。他原先本来雇了一个厨子、一个跑堂、一个打杂的,他自己算账管店,可是后来嫌人多开销大,便只留了一个,既招呼客人又打扫客栈,饭菜则自己来做。但是在他店里做工不仅事多,工钱还是这一片最低的,关键他这人还特别爱唠叨挑剔,伙计们做不了多久就离开了,这都连着换了三四个伙计了。这些事杨原后来才知道,眼下的状况谁肯给她个干净的睡觉的地她都要谢天谢地了,别说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就是干十个人的活她也会答应。

      老头把杨原领进店,她站着,自己坐着,开始交代:“在我店里干活就两条要紧的:一是勤快,咱这店往来客人不算多,一个人绰绰有余,那些个夯货,自己怠惰倒怪我不另外请伙计;再一个是手脚干净,别让我撞见什么腌臜事,要是有——哼。”最后那一“哼”威胁意味十足。

      杨原点头道:“知道了。包吃包住吗?”

      老头道:“包,另外每月一钱银子。你怎样?”他觑杨原一眼,心想这小鬼呆愣呆愣的,应该不知道自己开的工钱是这附近最低的。

      杨原确实于此不熟悉,想着一钱银子去看诊绰绰有余,当即点头。

      “先试用三天,中用就留下,不中用就滚蛋。”老头补了句,“这三天是不算工钱的。”

      杨原一口气应下:“行。”

      老头道:“另外把你这鬼头鬼脑的面具摘下来,人家吃饭看你这样,还吃不吃得进?”

      杨原解释:“我生得丑,脸上还有疤,客人见了更吃不进了。”

      “那……那你戴着吧。”老头心想,戴着当个篾片供客人们取笑逗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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