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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平叛 ...

  •   “水……水……”床上的人发出沙哑的□□。

      编竹扇的老妇人耳力不太好,眯着眼梳理竹篾,过了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叫声,急忙向屋外喊道:“老头子,她醒了!”

      屋外霍霍的磨刀声停下,年迈的老人跨进屋子,双手在衣服下摆上随手擦了两下,凑近聆听床上的人在说什么,忙冲妻子招手:“水,水。”

      老妇人颤巍巍地倒了点水在乌黑的木碗里,用小匙喂了她几口,村里的大夫说病人醒后若是口渴,只能喂少许,不能由她任饮。

      杨原睁开沉如枷锁的眼皮,屋内光线昏暗,她视力又弱,面前就是一片漆黑。她毫不吃惊地想:我这是死了,到了地狱么?然而远远的又传来鸟鸣狗吠、孩童嬉闹之声,她纳闷:地狱怎么会有这些声音?

      耳边有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她刚刚被润湿的嘴唇翕张:“你们……你们是?”

      老妇人笑道:“我家老头子在河边了捡到了你。”

      她隐隐约约回想起自己坠崖前后的事,她本来以为自己和茯苓定然要摔得粉身碎骨,可没想到千丈高崖之下是一片大泽,两人沉得极深,之后的事就再也不知道了。

      老婆婆絮絮叨叨:“那天雨大得吓死人,都暴了山洪,你一个小姑娘,是不是家里屋子被冲垮了,跟着大水一起泻下来?”

      杨原忙问:“跟我在一起的那个姐姐呢?”

      老翁回答:“约莫是被水冲散了,那洪水大得,只怕是龙王爷亲自来指挥的。唉,你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生死有命,你还是想开些吧。”

      杨原怔然泪下,“啊啊”地呜咽:她为我而死,如今我竟连她的尸身都保不住吗?她挣扎着想下床,喃喃道:“我得去找她……我得去找她……”

      老婆婆慌忙拦住她:“你可别动,好不容易才醒,这么一折腾又得昏迷好几天。”

      老翁道:“你不要急,我去帮你在附近打捞一下,再找找,不过……不过就算找到了,怕是也早没活气了。”

      杨原喘着气哀求:“您帮我找找,帮我找找。”

      之后几天老翁都去河上打捞,每日回来也只是摇头叹气,第四天黄昏他回来,杨原主动开口:“老人家,多谢您,您不必再帮我找了,看来是找不到了。”夫妻俩最开始担忧她丧姐心绪大乱,又添心病,见她还算平和冷静,才稍稍放心。闲聊时夫妻俩问及杨原家住何方,怎么被洪水冲下来的,身上如何这么多伤,她都一一编了谎话圆过去。村里的大夫医术虽然有限,老夫妻俩也买不起什么名贵的药材,好在杨原底子在,眼睛渐渐明亮,身子还不能下地,但手已经可以活动了。她自知右手经脉已废,又在冷水里泡了很久,再不除去恐怕会牵连其他部位腐烂,便狠心叫大夫将她右手断去。砍下来的手臂白骨森森,肌理溃烂,丢到哪都不好,杨原便拜托老翁烧掉。

      她静养在老夫妻俩家,吃穿用度皆倚靠他们,还有额外的医药钱,老人家心善并不以为意,她心里却十分过意不去,见左手还能用,便让老婆婆去左邻右舍借了些笔墨颜料,在她制作的竹扇、竹篮、竹簟上画些山水花鸟,或题些字,她的画技比不上书法,只得了杨凌风十之三四,但已经算得上出众,老婆婆瞧了十分欢喜:“哎哟,这鸟跟活的一样。”

      杨原笑了笑道:“您拿到集市上,将价钱提到十倍即可。”

      老婆婆依言照做,回来时喜上眉梢:“我今个儿听了你的话,在市上叫卖,一开始人家嫌贵,都不肯来,把我急得哟。但是下午的时候有个长得挺俊俏的公子经过,见你画的这些花啊鸟啊,那是满口的夸赞,待看见你的字,眼睛更是发直,一股脑地全买走了。他问我是谁作的,我说是咱家的一个客人,他说想见见你,不知姑娘肯不肯?”

      杨原弓背咳了几声,摆摆手道:“我这个样子,如何见人?您就说我身体不适,见不了客。”

      老婆婆忙道:“好,好,你安心养着,我帮你回绝。”

      杨原每日帮她在竹器上弄文舞墨,直到手臂酸麻才罢休,东西卖得也紧俏,以往每天的饭菜三餐都是青菜豆腐,如今有鱼肉的次数多了。

      等到双足能走动,杨原便向夫妻俩辞行,夫妻俩见她面色仍然苍白,劝她再多留一段时日,她坚决不肯,倒是颇费时日画了幅“春江花月夜”,并在上面题了原诗,让夫妻俩保管好,若是有朝一日日子实在过不去了,找到识货的人,定能救济难关。夫妻俩自是感激不尽。

      杨原急着离开的原因是她记挂为茯苓报仇,左手的伤不可再拖,须早日找到名医为自己诊治,她也好早日恢复武功手刃韩旻及其爪牙。

      宽阔河流两岸坐落着不少人家,落日余晖沉静,炊烟袅袅,孩子飞也似的跑,妇女催促丈夫孩子回家吃饭的叫喊响彻两岸。杨原想起过去茯苓也曾经这么吆喝,催促自己赶紧回去,只不过她是江南水乡的女子,叫得再大声也不如这些女人浑厚泼辣。

      河流永不停息,在余晖中闪着金子似的碎光,她想起圣人的教诲: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呢?是否会在时间的彼岸等我?

      她穿过树林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处锦绣之地,佳木葱茏,奇花闪灼,引人流连。她想着茯苓生前喜欢花儿粉儿,见到此处景致想必十分高兴,她长眠于水中,尸身是打捞不到了,何处立冢都一样,这个地方她肯定喜欢,不如就在这里立一个墓,她的神魂若真受到感应飘游到此,定能领会她的心意。于是插了个木板,用尖石头在上面刻上“姊茯苓之墓”,拜了几拜方才离去。

      而她在前行的路上,不知道此时的孤云教早已翻天覆地。

      左护法张炼联合韩旻发动叛乱,张炼当场被击毙,杨凌风剑指韩旻咽喉,淡淡道:“你把杨原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韩旻嘴角血迹未干,冷笑道:“你既已经把她关入绝狱,难道还在意其死活么?”

      “这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剑锋又往前送了毫厘,细细的血圈渗出。

      韩旻盯着杨凌风看了半晌,突兀一笑:“她死了。”

      “什么?”周围的人皆是一惊,连廉贞都丧失了平日的冷静,身子一震,脱口道:“不可能!”

      杨凌风冷冷道:“我再给你一次……”

      “她死了。”韩旻截口道,“从云寒崖那么高摔下去,你觉得能活吗?况且那天下大雨,发山洪,哼,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了。”他脸上大有得色,姜洺睚眦欲裂,拔剑在手,当场想在他身上戳千八百个窟窿,廉贞紧紧扣住他,然而他也并不平静,手微微发抖。

      韩旻继续笑道:“还有,你知道她生前都经历过什么吗?我派人日夜毒打她,又毁了她容貌,以烙铁灼她肩膀,后又用铜钉封了她的手少阴心经,哈哈,最妙的是用铜汁浇灌她右臂……”

      “你……你……”红檀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光是听着这些描述,稍稍想象画面便几乎晕厥,可杨原是亲身经历了这些。她一想到杨原咬牙挺过这些的景象便似万箭穿心,悲泣道:“少主……少主……”

      “啊啊!!”姜洺掷了剑,在廉贞怀中挣扎,双目赤红,嘎声嚷道,“放开!我要把这个王八蛋杀了!”

      廉贞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想,当时遇到茯苓,他还安慰她杨原不会有事,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杨原正沦陷在地狱里。

      孤云教中人多是狂徒,天不怕地不怕,对刑罚之事也并不以为意,但听韩旻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事,也禁不住毛骨悚然,冷汗潸潸,杨原不过十七岁的孩子,如何能熬过这么惨绝人寰的刑罚?

      “可惜的是那贱丫头也真是骨头硬,愣是一声不吭。你知道她死前以为这些是谁干的吗?”韩旻轻轻地问,大有嘲弄之色,“你。”

      杨凌风经历过风浪无数,脸色也白了一些,眼神与以往大不相同,声音听起来好似平静,实际上有岩浆在突突地涌动:“何以至此?”

      韩旻冷笑:“你可知我是谁?”

      杨凌风没有说话,他派人搜查过多次,可是一直也没能确定他的来历。

      韩旻笑得冷诮:“我复姓上官。”

      杨凌风微微轩眉:“你是血名楼的人?”

      “不错,”韩旻冷冷直视他,昂首道,“上官无惜是我父亲。”

      杨凌风淡淡地问:“你是他的小儿子?”当年他为求不留后患,下令将血名楼灭门,至于韩旻是怎么逃脱的,他大概也猜到是上一任的七星中有人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放走了他,但时过境迁,他也并不想追究究竟是谁,“为报杀父之仇,隐姓埋名,还委身于仇人,好谋略,好胆魄。”最后一句话看似提得漫不经心,却正好刺中了韩旻最在意的点,他咬紧后槽牙,冷峻中隐含屈辱。

      杨凌风盯着他,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杨原下手……”

      韩旻大笑,又猝然止住,换上一副滑稽的神情:“姓杨的,你别惺惺作态了,谁又在你眼里算个人?我们……包括舒采逸,都是你眼中的玩物,空虚寂寞时的替代品。”此话一出,杨凌风无懈可击的表情裂出一条缝,喉头颤动。

      “哈,你当初灭我血名楼,不就是为了那把纯钧剑吗?哈哈哈你想送给天宗之主对不对?可惜啊,没过多久晏星河就大婚了……”

      杨凌风勃然道:“住口!”说着一剑七式,几乎是同一时间刺中他七处大穴,阴毒内劲涌出,韩旻顿时觉得自己那七处奇痒无比,恨不得掀开皮肉去抓挠。他犹未住口,一边□□一边狂笑:“后来你又灭了寂堂、鼠盟、夜尸门,我若猜得不错,是送给他当新婚大礼的对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杨凌风握剑的手背上爆出青筋。当初他怨恨晏星河与白秋羽成亲,是以请帖送到也没有去天宗参与婚宴,反倒是派人剿灭了寂堂、鼠盟、夜尸门。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其实内心深处也是把这作为送给晏星河的新婚贺礼。这三者加上血名楼乃是被统称武林四害,人人得而诛之,被消灭干净后江湖中人无不拍手称快,却也疑惑究竟是谁所为。要灭其中一门便非易事,何况四门皆灭。晏星河隐隐猜到,但是后来两人决裂迅速,他都没有来得及找杨凌风印证猜测。

      “求而不得的滋味……不好受吧?”韩旻嘴角沁出冷漠尖锐的笑,眼神却有些变幻莫测,深处闪动着一点凄迷和冷涩的微光,“我倒想问问,你觉得我是哪一点像他?鼻子还是嘴巴?”

      杨凌风没有回应,他很讨厌别人当面提起他与晏星河的种种纠葛。韩旻的表情让他有点读不懂,他不知道对方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韩旻之前本受了他一掌,内脏震伤了,吐出一口血道:“你一早就怀疑我……我送的东西你都要试探再三才肯用,对舒采逸却……哈,若非你轻信他与他共饮,那日怎会容他轻易逃脱?他最像他,对吗?”

      杨凌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睛里波澜不惊。

      “还有杨原,咳……她……她的眼睛是不是最像那个人?”他喃喃笑道,“可惜没有把她的眼睛挖出来。”

      杨凌风皱眉:“你为何如此恨她?”

      韩旻看着他,呆滞了一瞬,喉咙里拱出低哑的笑声:“杨凌风,你还是不明白,我恨的不是她,而是你!”他眼中决绝之色一掠而过,杨凌风却如未卜先知似的,快如闪电,刹那间卸下他的下巴,冷冷道:“想死?哪有这么容易。我早就警告过你,我怎么对待杨原那是我的事,其他人想都不要想。”他淡淡地笑起来,那笑中却支棱着刀锋,“血名楼对待囚犯的手段也是一绝,当年我灭贵派时搜罗出不少记载,可是一直嫌它们过于血腥,连绝狱都要自愧弗如,是以没有仔细参详过,如今有了合适的人选,正好可以试验一番。”

      韩旻一怔后大笑,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不甚清晰的笑声。

      杨凌风示意下属们把他带下去,同时把大殿上的横陈的尸体也都拖下去,之后他再也支撑不住,突然喷出血箭,跪倒在地,幸好用长剑驻地,稳住身体。众人惊呼,都要上前去扶,却被他制止。

      听到杨原惨死的消息时他就差点倒下,只是为了不给韩旻瞧见自己脆弱姿态才强撑着,现如今终于忍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体内正在摧枯拉朽似的坍塌,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关于你的,我终究一样都没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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