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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犯上 ...

  •   杨原带着姜洺回到孤云教,下马正好碰见右护法红檀。红檀三十来岁,因为驻颜有方,看起来还像个芳龄二八的年轻姑娘,但是深邃的眼神并不能骗人。

      杨原从小多蒙她照顾,与她甚为亲昵,叫了声“红姨”,姜洺恭敬道:“右护法。”

      红檀见杨原背的剑匣,欣慰道:“纯钧取回来了?”

      杨原点点头,略讲了讲取得纯钧的过程,红檀听着笑得花枝乱颤,杨原却始终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有些纳闷地想:好笑吗?但她生性淡泊,这种事也懒得问,便转开话题:“父亲在哪里?”

      红檀神色暧昧:“你最好晚些再去找他。”观察着她表情问,“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做这种事?”

      杨原淡淡道:“那是他的事,我管不着。”莫说她只是个被杨凌风养着当打发时间似的义女,便是亲生骨肉怕是也管不动这样的父亲。

      “红姨,骑了一天马,我有点累,先回去歇息了。”她揉揉眉心,挥手跟红檀道别,红檀在她背后笑道:“明天来我这,我给你做好吃的。”

      姜洺牵马跟在杨原身后问:“杨原,你不高兴吗?”

      杨原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一直都这表情。”

      姜洺撇撇嘴道:“怎么说咱们俩也立了大功一件,你难道一点都不开心?”杨原回头冲他一笑,姜洺吓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心有余悸道:“你还是不笑得好,不笑得好。”杨原倒真被他逗乐了,飞快地笑了一下。她忽而问:“姜洺,我之前跟红姨讲设计取得纯钧的事,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姜洺一愣,继而大笑:“这件事难道不可乐吗?沈越、孟紫兰、欧阳静他们可都是新一代的翘楚,那智能和尚武功霸道,静怡、沙铁峰、温行义、李如竹、张玉棠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

      杨原轻声道:“我没有玩弄他们……”她话语太轻,被姜洺的笑声盖过去:“可惜的是咱们没能欣赏到张玉棠知道自己煞费苦心设的局只是自作聪明时的表情,哈哈,他可心疼死了吧?”

      杨原淡淡反问:“你心爱的东西被人抢了不着急吗?”

      姜洺不以为意:“这天下之有我抢别人的份,没有……你做什么?!”

      杨原抓着那个精致的荷包在他眼前晃,揶揄道:“你瞧,你也有被人抢心爱的东西的一天。”

      姜洺涨得满脸通红,连声嚷道:“还给我!还给我!”张牙舞爪地想从对方手里夺回那个承载着非凡意义的荷包,可是杨原步法精妙,哪能让他轻易得手。

      眼见姜洺气得脑袋冒烟,杨原不再逗他,将荷包递还。姜洺一把拿回,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重新挂回腰间,不满道:“少主,你可太过分了。”

      杨原觉得他方才急得要跺脚的状态甚至称得上可怜,心里反省自己做得的确过分了,真心诚意道:“对不起。”虽然脸上还是亘古不变的冰霜。姜洺跟她情同手足,对她的面部表情自有一套解读方案,知道她是真心的,也就把方才的恼火抛之脑后。

      杨原眺望着漾漾湖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待一会。”她经常有些教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姜洺早就见怪不怪,任由她去,牵着马先回去了。

      她坐在如茵草地上,凝视远处峰峦背后缓缓下沉的太阳,它挥霍着最后的光与热,广阔的湖似乎都快被烧得沸腾。天际的云彩也红得滚烫,犹如下方有一个正在喷发的火山口。

      杨原张开双臂躺下,草叶还带着阳光的余温,暖烘烘的,虽然有些扎人,还可以忍受。

      流云变幻得多么快啊,方才还是马的形状,一眨眼又与飞鸟相近。杨原盯着看了片刻,眼睛酸涩起来,连日的倦意一齐涌上来,她在落日余晖中昏睡过去。

      她觉得她仿佛睡了很久,但醒来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不知谁给她盖了件雪白的外袍,她起身四顾,看见自己斜后方坐着俊美的男人。

      男人正在端详古剑,从精美的鞘中拔出一段秋水,轻声问道:“这便是纯钧?”

      杨原瘫着脸点点头。

      男人自言自语:“手振拂扬,其华捽如芙蓉始出。观其釽,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说着,随手往身边石块砍去,留下一道深刻痕迹,若非他内劲不足,可以直接将石块劈成两半。

      他收剑放回下匣中,似笑非笑道:“映月山庄的东西也如此轻易取得,少主身手过人啊。”

      杨原沉默片刻,幽幽问道:“你在嘲讽我吗?”

      男人微微一笑:“怎敢?”他说着“怎敢”,长眉却轻轻扬起,眸光莫测,可见话说得半真半假。但他色如春晓之花,韵度风流潇洒,便是知道他虚与委蛇,也难以生气。

      杨原对于容貌妍媸并不敏感,甚至称得上迟钝,但见他这一笑,也没什么怨言了。她抱臂舒目,沉默半晌后道:“我知道在你们武林正道看来,夺人所爱非君子所为。”

      男人不置可否,杨原转头看他:“也许你该直接指责我做得不对。”

      男人失笑,整衣道:“钟毓兄弟小时候偷喝药酒,毓拜而后饮,会饮而不拜。钟繇问钟毓何以拜,钟毓曰:‘酒以成礼,不敢不拜。’又问钟会何以不拜,钟会曰:‘偷本非礼,所以不拜。’看来少主也是钟毓之流了?”

      杨原冷冷道:“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么做不对。”她将剑匣踢起,揽入怀中,上马疾驰而去。她的整个身子几乎伏在马背上,显得单薄而孤愤。

      男人起身凝视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杨原胃口不佳,到了傍晚才进食,刚吃了一口饭,杨凌风差人传唤。杨原只得搁下筷子,抱起剑匣去找他。侍女劝道:“少主,不急于一时,您先把饭吃了吧。”

      杨原沉默着摇摇头,杨凌风阴晴不定,对她称不上耐心,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赶紧去的好。

      时值夏季,杨凌风待在星垂榭乘凉,侍卫们在湖边守卫,离得极远。柳枝在墨色中轻拂,蝉鸣和杜鹃的啼叫在黑夜中格外分明,清凉之气从湖面腾起,柔柔拢住水榭亭台。杨原穿过曲折长廊,走近便听见调笑之声。水榭四周帷幔垂地,却能分明看到人影交叠,她没有再往前走,倚着美人靠坐下。刚刚坐定,杨凌风的声音便响起:“在外面傻坐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杨原没法子,硬着头皮掀开帷幔走进去,抬眸看了一眼,只见美貌的年轻人衣衫不整地斜倚在杨凌风怀中,让他的手指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咯咯地笑。

      杨原从七岁那年开始便没少见识这情形,早已心如止水,单膝跪下,解下剑匣双手奉上:“这是纯钧剑,请父亲过目。”

      杨凌风微微扬下巴,年轻人会意,套好衣衫,施施然走到杨原身边,要拾起剑匣。杨原淡淡道:“你拿不动。”说罢右手轻轻一推,剑匣就平平地飞入杨凌风怀中。杨凌风抬掌托住,提起搭扣,凝眸端详那把华美的长剑。

      年轻人在杨原那里讨了个没趣,秀眉微蹙,转而向杨凌风撒娇卖痴,嗓音如蜜:“教主。”

      杨凌风抬头笑了笑:“你确实拿不动。”他握住长剑,缓缓拔出,寒芒耀目,肃杀慑人,笑赞:“不愧是尊贵无匹之剑。”他将剑放回匣中,随手搁到一边,懒洋洋地笑问杨原:“怎么还不走?我差点忘了,是想要什么奖赏吗?”

      杨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不知父亲想如何处置纯钧?”

      杨凌风一愣,轻笑道:“你想要这把剑?”

      杨原低声道:“孩儿是想……若是父亲只是想把玩几日,日后锁在剑阁蒙尘,不如……不如让孩儿把剑送回映月山庄。”

      杨凌风似乎没料到她会如作答:“送回去?你莫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杨原低头道:“孩儿不敢,只是……只是剑阁中名剑甚多,您不缺这一把,何况我看您对此剑也并无多大感情,何必……夺人所爱。”话音刚落,左颊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杨凌风身法快如鬼魅,她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反应过来也不敢动,又连挨五下,声音响亮得让一旁的年轻人都面露惧意。

      杨原匍匐在地,颤声道:“父亲……”

      杨凌风怒喝:“滚出去!”

      杨原不敢耽误,忙起身退出去,脚后惊雷炸响,飞溅的碎瓷划伤了手背。她错愕地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瓷杯,以衣袖遮面,快步离开。

      ·

      杨原走进屋子,低声吩咐:“快去帮我准备冰块、冷水和毛巾。”她一说话便牵动伤口,不由自主倒吸冷气。侍女茯苓听出不对劲,打发了其他侍女去准备东西后,关切地问:“您怎么了?”

      杨原闷闷道:“受了点伤。”

      茯苓柔声道:“给我看看。”

      杨原不肯放下袖子,游刃有余地架开她的手,淡淡道:“没什么。”

      茯苓叹气:“少主,你从小什么伤我没见过?”放柔了声音,握住杨原手臂,“给我瞧瞧吧。”

      杨原杵着手臂不动,良久才缓缓放下,连茯苓也大惊失色:“怎么弄成这样?”

      灯光下,杨原的脸颊高高肿起,淤血堆凝,紫红一片,嘴角还凝结血迹,实在是触目惊心。

      茯苓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杨原眉头拧成一团,茯苓堕泪道:“怎么……怎么弄成了这样?教主……教主打的?”从小到大,杨凌风没对杨原手软过,但以往教训多数伤口也都留在背上、手臂上,脸上被打得如此惨烈还是头一遭,茯苓看在眼里难受极了。

      杨原温声道:“别哭了,帮我用冰块敷一敷。”

      茯苓抹了抹眼泪,让其他侍女们不要进来,自己端了东西回来。将柔软的毛巾在冷水中浸泡,拧干后包住冰块,轻手轻脚地贴住杨原伤口,安慰道:“忍着点。”寒意顺着肌理往下渗透,肌肉被冰得麻木,疼痛感也无法再蔓延。茯苓取出药箱,拿出上好的药给杨原细细涂抹,做好这一切嘱咐道:“教主下手太重,这伤要消肿,得四五天,这几天你便好好歇息。”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淌下。

      杨原轻轻点头,不甚清晰地说:“我想吃点东西。”她之前空腹去给杨凌风送剑,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

      茯苓忙道:“有,小米粥成不成?若是想吃别的,我再去做。”

      杨原点点头,表示就这个了,她现在咀嚼也是困难,只有流食吃起来方便些。

      茯苓端来小米粥,吹凉了一勺勺喂她,之后又帮她擦身子,劝道:“少主,您以后凡事不要忤逆教主呀。他的脾气您又不是不了解……何苦去触那霉头?”

      杨原想辩解自己没有忤逆他,但今天实在太累了,杨凌风发难突然,她自己都不知道何处招惹他了,意兴阑珊地不知该解释些什么,干脆一言不发。

      茯苓又唠唠叨叨地说了不少,替她穿好衣裳,宽慰道:“快睡吧。”端着木盆出去了,临走前不忘吹灭蜡烛。

      杨原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里,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幽幽叹了口气。她尤其搞不懂杨凌风的暴怒,就算她哪句话说得不合心意,呵斥一顿也就算了,不至于大发雷霆。况且她扪心自问,也没有哪句话说得过分了,难道是“夺人所爱”这四个字?可是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也从未有今日的震怒,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思来想去,也没有理出头绪,最后放弃思考,反正杨凌风恣肆惯了,即使他只是心血来潮地想打自己,自己难道会反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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