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齐柯

14、人宗

　　“教主真要叫少主去办此事吗？”廉贞一接到消息便匆匆赶来见杨凌风，劝阻道，“人宗一脉家学渊博，高手众多，李钝武功超凡，教主学究天人，剑法卓然，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是少主年幼，恐怕会出纰漏，教主派遣我们去也可啊。”

　　杨凌风正逗弄着鸟笼中的纯白鹦鹉，不以为意：“我养她这么大，让她做点事难道不应该吗？”

　　廉贞皱眉：“只是……只是少主还小，您也知道她的心性，对这种事……有抵触情绪，您若强行派她去，只怕会生出事端。”

　　杨凌风淡淡道：“无妨，我自然会让她老老实实地去。但她到时候若是不按计划来，你便权宜行事，把她缚了也可。”

　　廉贞无可奈何，只得唯唯退下。

　　数日后，其余事务俱安排妥当，杨凌风才唤来杨原：“自从上次取回纯钧，你有多时没去办什么事了。”

　　杨原道：“但听父亲指示。”

　　杨凌风缓缓道：“近日人宗宗主李钝寿诞，武林各派人士多会到场，你去把各派掌门生擒回来。”他一面说，一面观察杨原反应。

　　杨原听罢微微一怔，对于人宗，她并不陌生，这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宗派，历代宗主都是武学泰斗。七百年前，为推翻晟厉帝暴政，剑圣萧逸之与当时还是一个守仓廪小吏的李风衍会众起兵，灭晟朝，后李风衍登基为帝，定国号为胤，是为胤太祖，拜萧逸之为大将军。平定天下后，两人在政事上多有龃龉，罅隙渐生，萧逸之不容于朝堂，挂印而去，定居白帝城。他武学造诣出神入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武林中人便尊称其为白帝。白帝城因萧逸之声名显赫，李风衍担心萧逸之野心未泯，亲自登门拜访，后萧逸之定下祖训：除抵御外敌，白帝城历代弟子不得卷入中原逐鹿之争，违者加诸酷刑，逐出师门，李风衍这才放心离去。历代白帝城主都谨遵此训，不敢违抗，历代国主也遵守约定，留白帝城一片净土，唯有晋烈帝野心膨胀，妄想一举踏平白帝城，亲率二十万大军攻打，奈何白帝城固若金汤，连一道口子都撕不开。之后又平静数百年，徵朝末期，嬴国进犯，舞阳侯容赋率兵抵御，寡不敌众，兵败之时被白帝城门人所救。徵朝太后以为容赋已死，无力回天，只得呈上降表，俯首称臣，后嫁与嬴太祖为妻。容赋虽为君侯之女，然师承白帝，为当时的白帝城之主。徵朝已灭，将士们无立足之地，容赋便将他们引入白帝城安家，后又潜入宫中救出少帝，带在身边悉心抚养。容赋逝世后，白帝城分为两派，一派想继续不问世事，置身烽火硝烟之外，另一派以徵朝遗民居多，想拥护少帝复辟。双方争吵不休，无法达成一致，只好分外两派，前者为天宗，后者为人宗。事随境迁，大江东去，人宗的复国之心渐淡，潜心修武。后天宗之中因对武学见解不同，又分裂为两支，一者仍为天宗，另一者则为幽宗。那之后天宗始终据守白帝城，然而除了这个空壳子，白帝一门内部早已四分五裂，名不副实。白帝城仍在，先圣已逝矣。如今天、人、幽三宗依然是武林鳌头，但一城巍峨于武林之巅的荣光早已不复存在了。

　　杨原知道此事棘手，但未曾听说孤云教与人宗有何恩怨，迟疑道：“寿诞乃是大喜之日，前去冒犯……不好吧。”

　　杨凌风眨了眨眼，平静道：“你的重点总是很奇怪。”

　　杨原抱拳道：“别派与我教无冤无仇，不知父亲为何要派我前去生擒他们掌门？”

　　杨凌风冷诮一笑：“无冤无仇？莫非你还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教有吞并武林之心，一向与所谓的名门正派不睦，之间的累累血债，你当真一概不知？”他目光冷峻，杨原被他看一眼，心头一寒，匆忙低头。

　　她其实是个很虚伪的人，明知道劝阻不管用，无论如何杨凌风都不会改变决定，那么最后的微薄愿望是不想让血染红自己的双手，她不肯承受这份罪恶，心里隐隐期望有其他人能帮忙把这份罪责揽走。

　　“我……我……”杨原咽了口唾沫，“我能力不济，父亲还是换个人选吧。”说罢，她跪地请求。

　　“我自然还有其他人可以派遣，但你若不去，他们的下场只会更惨——你去的话，他们可以活着，你若不去，我派去的其他人则会杀死他们。”杨原悚然抬头，杨凌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低声威胁，“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杨原浑身颤抖不已，她还没做好准备来迎接这一切，人生的考验就降临了。她相信杨凌风说得出做得到，只好答应：“谨遵父亲吩咐。”

　　杨凌风淡淡道：“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你即刻出发，不要指望临行前还去见一次舒采逸。”

　　心里的一点打算被说穿，杨原神情一滞，俯身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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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贞见杨原眉目萧索萎靡，心中暗暗叹气，颔首道：“少主，这就出发吧。”

　　杨原勾住缰绳，木然问道：“你们筹划多久了？”

　　廉贞道：“教主行事向来缜密，早早地安排下来了。”

　　杨原有些阴郁道：“人宗与他有什么恩怨？偏偏要在人家大喜的日子前去搅局。”

　　廉贞道：“正是大喜的日子才能一网打尽。少主，有些事不是恩怨二字就能说清楚的，教主吩咐的事，你便认真照办吧，其他的不必多问。”

　　杨原顿了顿，没忍住：“让我去做事，却又不告诉我缘由，有这番道理吗？”她右手在马鞍上一撑，不用踩马镫便跨上马背，绝尘而去。廉贞举手示其余人上马，策马跟在她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一时尘土飞扬。

　　半路上廉贞屡屡想和杨原沟通，他清楚杨原武功虽高，却无甚心机，因此想把计划告诉她，到时候好配合行事，可杨原摆明了不想听，固执道：“我有我的做法，他若是不高兴，当初就不要派我来。”廉贞说得口干舌焦，对方还是倔强得像块石头，也实在没有办法，心想：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了。

　　抵达人宗所在的清笃山脚时，日子掐得正好，乃李钝寿诞当日。杨原想立即上山，却被廉贞拉住：“少主，你去参加人家寿诞，虽是砸场子的，好歹也要准备份贺礼客气客气吧？”

　　杨原从未想过这茬，有些发懵，转念一想：“你说得对，那该准备些什么？噢……长寿面么？”

　　她问得一本正经，倒教廉贞没脾气取笑，叹气道：“早给你准备好了。”

　　杨原好奇地问：“是什么？”

　　廉贞道：“李钝好字画，教主准备的乃是一卷赵孟頫的《道德经》。”

　　杨原一愣，心里觉得杨凌风挺有毛病的，来得罪别人还要下那么大的本钱吗？然而她还不清楚杨凌风好排场，便是掳了各派掌门去，也不能在此事上失了风格。

　　杨原道：“既然贺礼都准备好了，那我们上山吧。”

　　廉贞道：“现在还有各派人士陆续上山，我们混入其中不免暴露身份，还是等晚上，其余人都在人宗了，我们再上去瓮中捉鳖。”

　　杨原冷笑：“我还当敝教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还是须得藏着掩着。”

　　廉贞笑道：“教主确实不怕，若是他在，便是孤身前去也不足为惧，可是我怕呀。”他都示弱了，杨原也不好再说什么，见她百无聊赖，廉贞建议：“要不我陪少主到处走走吧，你平日也懒得出教。”

　　杨原也不是不愿意，指着剩下的人道：“那他们呢？”

　　廉贞揽着她肩膀道：“就让他们留在此处守着行李马匹吧。”

　　两人在外面逛了半天，吃了些小吃，廉贞还带着杨原去听了场评书，眼见暮色四合，他拍拍杨原道：“该回去了。”

　　到了原地，杨原随便扫了一眼，问：“怎么少了几个人。”

　　一人回答：“启禀少主，他们去解手了。”

　　杨原“哦”了一声：“那等他们回来吧。”

　　廉贞催促道：“待会天色更暗，山路就不好走了，留一个在此地通知他们便是，我们先上去。”

　　杨原心道也是，依照他说的，留下一人，其余人先上山去。

　　天色果然暗得快，行至山腰，已经连周围人的轮廓都辨不分明，难为坐骑还走得稳稳当当的。彼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只有簌簌声响，忽而有阵阵仙乐飘进耳朵，杨原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轩峻壮丽的建筑间灯火通明，心知马上就要到了。

　　她侧首问并辔而行的廉贞：“人宗脱自玄门，怎么如此繁华热闹？”

　　廉贞笑道：“虽师出同门，但人宗先祖多是徵朝后裔，世俗之气重，当然比不上天、幽二宗修道之心纯净，因而沾染了富贵气、热闹气。不过依在下看呢，这种世俗热闹倒比清清冷冷的道意有趣些。”

　　杨原若有所思，又问：“对了，三宗之主……武功高低如何排列？”

　　“首屈一指的当然是天宗宗主晏星河，他不仅是三宗之内的第一高手，放眼天下，除了教主，我也不知道谁还是他的敌手。”他想起杨原与晏星河的关心，免不了觑了她一眼，杨原耳朵听他讲，眼睛却在看别处，也没有发现他小小的异样，“李钝和幽宗宗主秋月白武功也是当世一流，只不过……秋月白踪迹不定，为人散漫，鲜少与人交手，便是出手也只求胜过一分足矣，他与李钝到底谁更胜一筹……难下断语。”

　　杨原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笑道：“这个人倒很有意思。”

　　说话间，众人已到人宗宫门外，纷纷下马。

　　守在门侧的人宗弟子还以为是远道迟来的客人，举着火把迎上来，客气地问：“不知是哪派的朋友，可有请帖？”他走近才发现为首者脸上戴着白玉面具，只露出一双炯炯黑瞳，除了身畔的青衫男子，身后众人都身着黑色衣衫，肩上绣着血色云纹，一行人处处透着诡异。

　　这名弟子见服色，恍然意识他们是什么人，心中颇为不安：“你们……你们……”

　　为首的人道：“没有邀帖，不请自来，还请通报一声，孤云教杨原前来拜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