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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断鸢 ...

  •   石子接二连三地撞在外墙上发出噪音,蒙头大睡的人终于一把掀开被子,赤足跑到窗边,推窗道:“大清早的,不去练武跑来闹我做什么?”

      罪魁祸首从树上一跃而下,笑嘻嘻道:“不是我,你还打算睡到几时呀?”

      杨原眉眼间还残留着点未褪去的睡意,恹恹道:“你真无聊。”

      姜洺悠悠道:“今天天气正好,秋风送爽,一块去放纸鸢吧。”

      “纸鸢?”杨原揉揉惺忪睡眼,“哪里有?”

      姜洺把倚着树干的纸鸢高高举起,颇为得意道:“这个——我自己做的。”那纸鸢方才掩映在草丛后,杨原没看清,乍一看到也忍不住惊喜,钦佩地看着好朋友:“你还会做这个啊。”

      “我照着书上做的。”姜洺扬眉,他做的是个喜鹊式样的纸鸢,头啊喙啊翎羽啊花纹啊也是他亲手画的,虽然不敢担保多么精美,但总的来说模样还算周正。他们俩又都是鲜少接触这些玩意儿的,因此也不大在意,光是看到东西就难掩兴奋。

      杨原放下帘子道:“你等等,我马上出来。”她飞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揣着茯苓塞的几个素菜包子出门,分了一半给姜洺,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完。

      姜洺忍不住自卖自夸,讲述自己是怎么设计、怎么制作的,听到后来杨原打断:“甭管喜鹊麻雀,还是纸的绢的,能飞上天的才是好风筝。”

      “那你看好了。”姜洺志得意满、摩拳擦掌。他扯下半根草抛向空中,看它的状态判断出风的方向和大小,然后托着心爱的纸鸢跑,等到觉得时机合适了便放手,那纸鸢摇摇晃晃的,两人翘首以盼,指望它一飞冲天,它却无力地跌落在地。

      姜洺愣了愣,搔着脸颊道:“意外……意外,刚才风不够大,再等等。”

      杨原随手摘了片叶子,卷起放在唇边,呜呜咽咽地吹起来。

      姜洺问:“你上次买的紫竹箫还在吗?”

      “在啊。”

      姜洺笑问:“没被教主发现?”

      “我藏得好好的,再说,我都是偷偷地吹。”若论资质,杨原在音律上的天赋更胜于在武学上的天赋,她小时候醉心曲艺,疏于练武,杨凌风知道后派人将乐器烧的烧,砸的砸,禁止她再接触。上次还是外出,杨原在集市上见有人卖萧,心里痒痒的,忍不住买了一支。想起在杨凌风高压下那些度日如年的遭遇,她依然有些怅惘惶惑。

      如姜洺所愿,风势渐渐变大,他踌躇满志道:“这回一定能行。杨原,你举着纸鸢。”杨原托着纸鸢,姜洺边后退边放线,待保持一定距离,他估测时机道:“放手。”承载两人希冀目光的纸鸢在风中起伏不定,很快,再一次扫兴地疲软落地。杨原拾起纸鸢,翻来覆去看了看,苦笑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姜洺的脸拧成一团,好似吃了一个极其酸涩的橘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是按书上记载的做的。”他冥思苦想:“难道是风还不够大吗?”

      杨原若有所思:“风够大了,应该是纸鸢本身的原因。”

      姜洺气呼呼道:“胡说。”他夺过纸鸢,怎么看怎么喜欢:“除了画的粗糙了点以外,还有哪不好?”

      杨原耸肩无辜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可以去问问舒先生。”

      姜洺一愣,迟疑道:“……问他?”

      “对啊。”杨原拽起他的袖子就想走,姜洺缩回手:“你去问吧。”

      杨原疑惑:“怎么了?”

      “呃……我就不去了。”姜洺知道杨凌风的癖好,也知道舒采逸是什么身份,要去见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还有些莫名的窘迫与尴尬。杨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意识到他在想什么,笑道:“没事,我们两个年纪小,去了也没什么。”

      姜洺还有些犹豫:“嗳,我……”杨原却不由分说地拉起他就走:“舒先生那儿的茶和酥点都很好吃。”

      ·

      舒采逸撮取方纸片上的少许粉末,放在鼻下细细嗅别,忽然听到外面响起熟悉的呼喊声,赶紧把桌上的事物都收起来藏好,好整以暇地坐在案前读书。

      姜洺见悠然居翠竹环绕,秋菊璨璨,清新典雅,与别处的奢华不同。

      杨原介绍道:“舒先生,这是姜洺。”

      舒采逸微微一笑:“姜公子好啊。”

      “呃,舒先生好。”姜洺手上还拿着纸鸢,不好施礼,便垂首为礼。

      舒采逸目光在纸鸢上打了个转,笑问:“打算去放纸鸢?”

      “对。”杨原眉头为蹙,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好奇道,“怎么有股药味?”

      舒采逸淡淡道:“我近来有些咳嗽,方才煎了副药喝。”

      杨原忙问:“现在好些了吗?”

      舒采逸笑嗔:“才喝了药,见效也得等一阵。”

      杨原挠挠头,指着纸鸢道:“我们来是想问问,这纸鸢怎么飞不起来?”

      舒采逸伸手道:“给我看看。”待看到姜洺制作的喜鹊纸鸢,哑然失笑,露出“不知该如何评说”的表情。

      姜洺有些忐忑地问:“怎么了?”

      “画得也太……”几个形容词在舌尖上打滚,舒采逸选了个最委婉的,“也太稚嫩了。”

      姜洺脸皮涨得通红,杨原忍笑望着他,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惹得他又羞又恼地别过头去。

      舒采逸道:“这倒是其次的,主要是骨架搭得不对,飘一阵就掉下来了,是不是?”他给两人仔细分析骨架哪里失衡、哪里拼接歪了,末了把纸鸢还给姜洺,让他照自己说的再改改。趁着两孩子讨论的份,他踱去书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比姜洺的喜鹊更大的纸鸢,是一只彩色的燕子,画得栩栩如生,线条流畅柔润,花纹繁复,精美得宛如一件艺术品。

      两人眼睛都看直了,姜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羞愧得想找条缝钻进去,跟人家的比起来,自己做的纸鸢实在是瞎胡闹,“稚嫩”二字也是费尽心思地留情面了。

      舒采逸道:“这是我去年做的,本来想趁着天气好去放着,可惜后来搁置了,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去玩吧。”

      杨原眼睛一亮,惊喜道:“谢谢先生了。”她回头对姜洺悄声道:“这只要是西施,你那个可就算丑女无盐了。”

      “闭嘴,”姜洺不甘心道,“你来做一个试试,看能比我的好多少。”

      舒采逸观两人神色,也知道他们在互相拆台,颇觉好笑,又问:“你们俩喝不喝汤?”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汤?”

      “酸笋鸡皮汤,秋季喝这个正好。”

      杨原撇嘴:“谁吃鸡皮啊,又腥又腻。”

      舒采逸笑着解释:“鸡皮是指鸡胸处的肉,形似皮,不是真的鸡皮。”

      “哦,那倒是可以。”舒采逸将目光挪向姜洺,姜洺没什么忌嘴的,客随主便:“麻烦先生了。”

      舒采逸笑了笑:“不碍事。”

      姜洺有些惊讶杨原刚才的挑剔,她向来在饮食方面不甚讲究,打个不算夸张的比方——牛嚼牡丹,无论好吃难吃、冷的热的、甜的咸的、生的熟的,她都毫无分辨力,吃下去都是一个表情,好在她身体好,不干不净的吃了也没什么问题。若是在以前,汤喝完了问味道如何,也只会评价一句“还行”,更别提什么腥不腥,腻不腻了。

      舒采逸端了汤上来,还有一碟金灿灿的松瓤鹅油卷,香气扑鼻。他笑了笑道:“这个是早上送来的,我不怎么爱吃,应该比较符合你们小孩子的口味。”

      杨原给姜洺拿了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半截,吃进嘴里又酥又软,还带着松瓤的香气,甜糯可口。她含糊对姜洺道:“这个好吃。”鹅油卷毕竟油脂丰腴,吃多了有些腻,酸笋正好是去腥解腻的,饮一口汤汁,咸鲜味正好把那股子甜腻冲淡。酸笋很脆,咬断时有清脆的声音,它本身味道浓郁,放在其他菜肴里略显重口,做成汤的配菜倒是精彩又不喧宾夺主。鸡肉切得薄如纸片,入味三分,鲜嫩爽滑,还要少许荠菜茎做点缀,一碗汤越喝越有滋味,很快见底。

      舒采逸在一旁慢慢喝着汤,看两个孩子就汤把一碟点心吃完,又给他们沏茶。

      姜洺连连摆手:“不敢劳烦先生,叨扰先生许久,已是过意不去。”他扯了扯杨原的衣袖,指望她说句话,杨原吃得餍足,还处在回味阶段,被拉扯几下才回过神,乜着他笑道:“你以为他请我们白吃白喝呢,待会还打算让我们给他莳花弄草了,搞不好还会委托我们修修篱笆。”

      舒采逸笑道:“真聪明。”

      杨原歪着头道:“是习惯了。”

      两人吃人家嘴短,乖乖地跑去后院浇水修剪草木。姜洺初次干这活,不知该从那里下手,杨原倒是十分熟稔,得心应手,倾情指点。

      姜洺突然感慨:“杨原,舒先生人真好,气度也很好,跟教主其他的……跟那些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啦,他以前也是很厉害的剑客。”杨原的语气有些小小的得意,仿佛这荣光她也沾了一分。

      姜洺点点头:“哦……我也听说过一点。”

      天气转凉,落叶飘洒满院,扫了一茬又一茬,姜洺抱着扫帚,怨念地盯着一片悠悠坠下的叶片,认真地思考要不要催动内力,干脆把所有的叶片一次性打落。

      廊下的舒采逸曼声道:“姜公子,再有落叶就不必扫了,总会有落叶的。”

      姜洺“啊”了一声,既是如梦初醒,也包含着没想到有人注视着自己呆样的窘迫,他摸摸耳朵道:“好的。”

      杨原站在舒采逸身边询问:“我能移栽一株紫龙卧雪到我后院里吗?”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过的怎么移栽花草吧?”

      杨原点头:“记得。”

      舒采逸笑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就好,但养花要有耐性,你不要半途而废。”

      两人打扫完庭院,发现舒采逸已经帮他们把那只一言难尽的纸鸢给改好了。姜洺道谢:“多谢先生了。”

      舒采逸挥了挥手:“没事,你们去吧。”

      ·

      两人站在山坡上,一人擎着一只五彩斑斓的纸鸢,风一来,纸鸢便乘风而起,轻盈地飞入天空的怀抱。

      杨原有条不紊地放线,见湛蓝碧空中并排飞舞着两个纸鸢,对比十分强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姜洺红着脸抱怨:“你可真不厚道。”

      玩累了,两人将线系在够分量的石头上,自己在不远处躺着,凝视着高处的纸鸢。

      杨原忽而问:“你的红颜知己怎样了?”

      姜洺眉毛扬得高高的:“你怎么有闲心……关心我的这种问题。”

      “你会娶她吗?”

      姜洺沉默了片刻,闷声道:“想的。”他踌躇道,“我跟她说过,将来会去接她的。”

      “噢。”杨原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眨也不眨地聚焦那两只纸鸢,它们停驻在凡人无法触及的高度上。她扬起双臂,作出拥抱的姿势,喃喃道:“我真想像它们一样……飞得那么高……连鸟儿都只能在身下盘桓。”

      她还在畅想之中,姜洺急切道:“完了!绳子断了!”杨原如梦初醒,然而已经晚了,风太大,骨架上的结可能没打牢,意外地散了,纸鸢脱离了束缚,攀得更高,愈飞愈远。

      杨原重新躺回去,叹气道:“算了,追不回来了。”

      他们回去时给舒采逸道了歉,物主以相当宽和的态度原谅了他们俩,并劝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杨原暗暗下定决心做一个崭新的、美丽的纸鸢作为补偿,但自己做的时候才凄凉地发现自己的手艺或许还不如嘲笑过数次的姜洺,于是无奈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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