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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劝解 ...

  •   “孩儿见过父亲。”杨原略一拱手,见杨凌风并不搭理自己,默默走到一旁站着。

      廉贞笑道:“教主,既然您有事要与少主商议,属下先告退了。”

      “棋还没下完走什么?”杨凌风说话间落下一子,他明知道廉贞的用意,却不领情,“你下你的棋。”为他扇风的俊俏少年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他笑了笑。

      廉贞目光一瞥,见杨原孤零零站在那一言不发地盯着脚尖杵着,觉得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种忽视无异于凌迟她的自尊,于是施展平时的圆融手段,想将她从那份格格不入的孤寂与强撑的高傲中拉进这边的氛围:“少主会下棋吗?”

      杨凌风一哂:“笨得要死的,不会。”

      杨原刚准备开口就被抢了先,但听他说的也没错,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则想的是也没人教我啊,但是对于杨凌风她已经疲于应付了。

      廉贞不紧不慢地拾子,笑眯眯道:“少主聪慧,恐怕只是没有兴趣和没人指教。”他两次都回护杨原,给她找台阶下,杨原对他很有好感。

      杨凌风泼冷水:“弈棋讲筹谋讲心计,她有哪一样?”

      廉贞心里觉得杨凌风过了,见缝插针奚落杨原的做法完全不像一个长辈所谓,脸上宽和笑道:“这些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杨凌风不置可否,一边布子一边问:“这些日子跟舒采逸都学了些什么?”

      杨原淡淡道:“不过学了些仁爱孝悌、礼义廉耻。”不用多想她也知道杨凌风厌恶这些,可她偏偏就要说,说完眉梢还衔着一点轻薄的挑衅之意,似乎专门为了引爆对方的怒气才如此回答。

      杨凌风刚刚落子,手指定格在棋子上仿佛若有所思,廉贞心思玲珑,当然知道杨原话里有话,微觉尴尬,还思忖着如何打圆场,杨凌风再次开口:“我收回前面的话——倒是学会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了。”

      廉贞笑道:“教主多心了,舒先生原本是世家子弟,自小学的也就是这些,教少主也自然教些儒家道理。”

      杨凌风冷冷道:“舒采逸一个迂的,腐儒气倒是一点不少地传给了你。”

      杨原不卑不亢道:“君子立于世,怎能没有气节操守?舒先生教的甚有道理。”这话惹的杨凌风身边的侍宠也微微挑眉看他,他虽然不太明白杨凌风与杨原之间的微妙关系,但还是头一次听人以这样针锋相对的语气回驳杨凌风。

      “教主,”廉贞在杨凌风作出回应前拈子敲了敲棋盘,提醒道,“左上角告急。”

      杨凌风轻哼一声,对侍宠道:“你先下去。”

      少年看出他大概心情不好,软软一笑:“是。”

      “你既是学的儒学,我倒要考考。”杨凌风虽是武林中人,与文史方面却多有研究。他自幼聪慧过人,虽然出身武林,除练武外更是博览诸子百家,最投心意的是法家,最看不上的是儒家,他偏生讨厌某物反而多加研究,放眼当时,其学识可与大儒媲美。

      他本来就没有想为杨原留情面,抛出的问题都刁钻晦涩,杨原学得不博却好求甚解,一个简单的问题也往往详细考虑三四遍,因而学得十分扎实透彻,每次回答要想很久,但都言之有物,角度颇为独特,连原本暗暗为她捏一把汗的廉贞也不由露出了赞赏和惊叹的笑意。

      杨凌风问:“这些是你自己想的还是舒采逸教的?”

      “有些是先生讲的,有些是自己琢磨的。”

      杨凌风的目光较之前改善了很多,不咸不淡道:“还算没有给他丢人。”他瞧了杨原手上的绷带一眼,淡淡道:“你学这些,也不要落下武功。”

      “是。”杨原供一拱手,“孩儿先告退了。”

      她出门没多久,背后有人叫住:“少主,等一等。”她回头一看,青衫男子正疾步赶来。

      她微微垂首示礼:“廉贞先生。”

      廉贞摇头道:“我是教主的属下,也是您的属下,直呼其名便可。”

      杨原问:“您找我什么事?”

      廉贞笑道:“也无什么具体的事,只是想和少主聊几句。”

      杨原不太明白:“聊什么?”

      廉贞盯着她,忽而一笑:这个孩子做事有点一板一眼,道德感极强,杨凌风性情桀骜,不堪拘束,欣赏达权通变、做事不拘一格的人,也难怪不大喜欢杨原这种沉闷的性格;但是他倒还挺接受杨原的性格,杨原天赋高却并不把聪明用在钻营上,起码忠诚而易看透,过于机变的人总不太让人放心。

      杨原有些不自在地问:“你笑什么?”

      廉贞拨弄着折扇道:“我在想,少主与教主虽为父女,性情却颇为迥异啊。”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杨原顿了顿,反问,“那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廉贞展开折扇掩面一笑:“少主是觉得肖乃父不好么?”

      杨原刚要开口,意识到自己和廉贞并不是十分熟悉,有些心里话还是不要轻易道出得好。她对对方有好感,但孤云教也并非干净的地方,她不掺和,明争暗斗也见过不少,不太敢随便与人交心。

      廉贞没等到她回应,自顾自地说起来:“教主天赋卓绝,为当世一流高手,有些思虑非常人能及,我们有时没能及时揣摩上意,不免惴惴,再者……超凡过人着总有疏狂自负之处,教主自幼是众星拱月,行事难免以自我为中心,偏激之举也有。”

      杨原沉默了片刻,点头缓缓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廉贞莞尔:“可少主一定等我说了才好意思开口。”

      杨原尴尬地低头,廉贞道:“若是隶属少主,有些事便简单多了。”

      杨原一时没法判断他究竟是指自己不聪明还是指自己脾气好,于是没有发言。

      廉贞接着道:“少主方才问我不肖教主好还是不好——你可曾听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杨原点点头:“听过,《道德经》中的。”

      廉贞笑了笑:“不错。教主不喜欢少主……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不像他。为人父亲,尤其是自己禀赋过人的,总是更偏爱与自己相似的孩子,天家的‘深肖朕躬’也是这回事。少主的天资不逊于任何人,但性格若真如教主那般张扬骄矜,焉知教主会不会心生隔阂,怀疑你的忠诚?少主如今这样,虽然不得宠爱,但是一眼就能分辨心思,教主不会真的有反感之心。人的心性既有先天基础,也有后天外物的影响,少主的身世也决定了你不可能像教主,现在论像与不像,也没有多大意义。何况,正因为如此,杨原才是杨原。”

      杨原恍然道:“你说得对,也正因为我是我,我才不认同他的某些做法。”

      两人说话间,已行至湖畔,彼时夏天已接近尾梢,盛夏时节莲花连绵如织的光景不再,剩下挺立的莲花无可避免地含有几分萧索意味,像迟暮美人;深绿色的莲叶依旧铺陈满湖,一眼望不到尽头,偶尔有水鸟栖息,呆不了多久又振翅飞走。

      杨原随口惋惜:“前些日子还开得旺,转眼便只剩这些了。”

      廉贞曼声吟道:“‘容颜若飞电,时景如飘风。草绿霜已白,日西月复东’,少主既然知道花开易逝,也当明白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该对自己好一点。”

      杨原微微一怔,不解其意:“我没有对自己不好。”

      “是吗?”廉贞盯着她,“在我看来,少主有时候对自己未免严苛了,很多事情往往没有那么复杂,你若是执意纠结,自然会令自己很痛苦。”

      杨原默然不语,廉贞道:“少主年纪小,不如我在教中待的时日久,可是孤云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也应当清楚,是非对错在这里根本毫无意义,除了你,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教主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他也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少主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谏,只会起到逆反效果。”

      杨原皱眉:“我……我只是……”

      廉贞微微一笑:“何为主上?就是即便知错、改错,也绝不会认错。少主是想等一句教主的道歉吗?”

      杨原的确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的确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但是说出的话冥顽不灵:“可是他做得不对。”

      廉贞叹道:“少主觉得教主会听你的?”

      杨原一哽:“……不会。”

      廉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所以少主心里明白就好了,很多事情不要太过在意,劝便劝过了,可是结果如何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如果始终这么坚持,把一切的错误都累加在自己身上一分,长此以往,你会疯掉的。”他说到最后,眼中流露出担忧,至刚易折,过虑则衰,杨原的性格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极端,他隐隐觉得不详。

      杨原平静道:“可你之前也说过,正因为如此,杨原才是杨原。”

      廉贞一怔,点头:“确实如此,可是我非常喜欢少主这样的好孩子,希望你能好过一些,你还小,不应该对自己这么严苛。”

      杨原还是头一次听见别人直言喜欢自己,脸色不受控制地红起来,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只顾着说话,没发觉天气悄然变化,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已是乌云蔽日,豆大的雨滴落下,杨原被砸出痛感才发现下雨了。她拽住廉贞的衣袖:“先找个地方避雨。”

      廉贞举起扇子张在头上,笑道:“面前就有现成的雨伞,何必急着避雨?”

      杨原用衣袖遮蔽雨滴,疑惑道:“哪有雨伞?”

      廉贞纵身而起,轻飘飘地从湖上掠过,如飞燕回翔,再落地时手中擎着两茎硕大的莲叶。

      杨原恍然大悟,赞叹:“果然是现成的雨伞。”她接过一茎举在头顶上,那莲叶整个比寻常雨伞张开还大,完全不必担心被淋湿,而起听雨滴落在叶面上富有弹性的韵律,别有情趣。

      见杨原颇为兴奋好奇的劲儿,廉贞笑道:“若是我不在,少主是要淋着雨先找避雨的地方吗?”

      杨原讷讷道:“……是。”

      廉贞意味深长道:“这也正是我要劝少主的原因。事上许多事的确只有一条路可走,但也有许多事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而且我希望少主最好选容易走的路。”

      杨原驻足道:“难道闭嘴就可以自保吗?”她的手攥紧荷叶茎,“一味的容忍,就不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伤害的人吗?”

      廉贞静静地看着她,一时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在填补空白。

      他淡淡开口:“我与少主不同,我这条命已经交给教主,是生是死由他处置。”这样的坚定让杨原微微睁大眼睛,她不大明白杨凌风怎么会有这样的魅力。

      廉贞放缓语气,十分笃定道:“有一件事希望少主相信——”

      杨原没有回应,但明显聚集了所有精神去聆听他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教主都不会真的伤害你,这是他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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