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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孺慕 ...

  •   杨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她觉得冷,四周灰茫茫的,阒静得一丝杂音也无,虚无得令她害怕。她只能无意识地往前不断地走,天地苍茫,她几乎要落泪。

      缥缈的灰暗前,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仿佛是漆黑雨夜里从神庙里泄出的一点光线,杨原疾步上前,想抓住那个人,可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反而跌倒在地。她没有力气起身,孤独与惶恐交汇,悲泣起来。

      “少主,少主。”黑暗中,有人轻轻摇晃她。

      杨原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帘中是茯苓关切的脸。

      虚无带来的恐惧还没有完全褪去,眼眶没有兜住泪水,一滴滴地淌下,在烛光中晶莹如珠。

      茯苓坐在她身边,诧异道:“少主,你怎么哭了?伤口又犯疼了?”她伸手为杨原拭去眼泪,检查伤口。

      杨原抽了两下鼻子,状态慢慢趋于稳定:“没事,做了噩梦。”

      茯苓抬头问:“做了什么噩梦,难过成这个样子?”杨原性格坚韧倔强,从小习武,没少受伤,从来也不会叫苦流泪,被杨凌风打骂,也不曾情绪崩溃,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很不对劲,不知是什么样的梦致使她如此失态。

      杨原缓缓开口:“我梦见……我梦见只有我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影子,我想去追,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反而摔了一跤。我好难过。”

      ·

      杨凌风醒来时窗外还是浓稠的黑暗,身侧的人一动不动,还在沉睡。他轻手轻脚地下床,点燃油灯,温暖的光一点点充盈整个房间。

      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冰凉的水洗涤过肺腑,冷却了回忆引起的焦躁。

      他望了一眼还静静躺在床上的舒采逸,男人裸露在被子外的肌肤上有不少自己过分举动导致的暧昧痕迹,他被折磨得太狠了,昏过去以前一直哆嗦着“慢点”。舒采逸的侧脸与晏星河十分相似,正脸瞧上去有七八分像,是他见过的人里面与心中那个完美轮廓最为接近的对象。

      他在其余漂亮的年轻男孩身上搜寻晏星河吉光片羽的踪影,有的鼻子挺拔像他,有的眉眼像他,有的笑起来嘴唇弧度像他,他头回遇见舒采逸,朦胧火光中乍然一看,还真以为是晏星河本人。但他们终究不过是拙劣的仿品,与晏星河完全一样的,也只有杨原那双眼睛,有时候他会想,不愧是那个人的女儿,真会长,身上只有这一处像他,便挑的是最好看的地方。

      纯钧就悬挂在墙上,千百年的冰雪凝而不散,气势逼人,不愧为尊贵无双之剑。

      他对纯钧并无兴趣,只不过因为那个人随口一提,可是区区一把纯钧剑算什么,他想要什么,他不会双手奉上?

      ·

      “天下之剑中,我倒是想一睹纯钧的真容。”

      “你都有长歌了,还觊觎纯钧?”

      “哈哈,只是一提罢了,女孩子不会嫌漂亮衣服多,我当然也不会嫌见过的名剑多。”

      ·

      一夜鏖战,诸人身上都负了不同程度的伤,杨凌风头发乱糟糟的,黑色衣衫暗红星星点点,却丝毫不见疲惫,反而称得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廉贞见他心情不错,淡淡笑道:“若是晏公子知道教主颇费周折替他取得纯钧,定然十分欣喜。”

      杨凌风瞧了他一眼,不说话,然而微微翘起的嘴角也显示出心情愉悦。

      途径渭水,他到江畔洗把脸振作精神,心想着星河见到纯钧指不定有多高兴,一想到那人粲然笑颜,双眸星辉熠熠的模样,只觉得心口滚烫,精神振奋,恨不得立刻就飞奔到他面前,跟上官无惜交手时受的伤全然不算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文曲迟疑的声音:“教主,教中传来消息。”

      他拍了拍脸上的水,随口问:“什么消息?”

      文曲不答话,他好奇地回头,发丝和脸上的水珠都还没有拭去。文曲的表情有些为难,复杂地看着他:“您……您自己看吧。”

      他心中疑惑,用衣袖随便擦了擦脸,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便是五雷轰顶,猝然喷出一口血箭,七星一拥而上扶住他:“教主!”

      杨凌风口含鲜血,面无人色,眼里俱是狂乱悲凉,攥着纸条喃喃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廉贞低声问文曲:“怎么了?”

      文曲用气音回答:“晏公子要成亲了,请帖已经送到了教中。”

      廉贞知杨凌风和晏星河的牵绊,听了这话目露忧色,在心中暗暗摇头,依照杨凌风的性格,晏星河日后恐无宁日。

      杨凌风推开众人,摇摇晃晃地起身,将肩上剑匣卸下,毫不犹豫地抛入水中。

      “教主!”廉贞没来得及拦住,拱手叹道,“您这又是何必。”

      他冷笑道:“哼,既然已经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都行。”

      ·

      十余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令人心绪起伏,他穿好衣服,回头望了一眼纯钧:他也无法准确概括自己听说纯钧重新现身时是以怎样的心情让杨原去将它夺回,剑便是回到了手中,送人的心境也早已不在了,他还在耿耿于怀什么?

      ·

      杨原自噩梦惊醒后便没有再完全入眠,半梦半醒间撑到天亮,胸口仿佛堵着什么,泛起阵阵呕吐欲。

      好在茯苓准备的是薏苡仁粥,健脾除痹,又配了一碟豆腐皮包子,吃了不油腻,身子倒还舒爽了几分。

      她本来想着吃完早饭就去看舒采逸,可是怕他还在休息,自己一大早就去令他尴尬,便等到下午才动身。

      舒采逸脸色并不太好,像是没休息够,见了她露出笑容,语气轻松:“这两天倒来的积极。”见她手上提着食盒,笑问,“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杨原将菜肴摆上桌:酒酿清蒸鸭、龙井虾仁、清炒茭白、鸡火莼菜汤。菜一做好就被装进食盒里,她速度又快,端出来时还冒着袅袅热气。

      舒采逸挑了挑眉,笑道:“真贴心,都是江南菜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我不知道,茯苓捡她拿手的清淡的做的。”

      舒采逸点点头,轻笑道:“多谢,有心了。”他想去端那碗莼菜汤,可是起身时似乎略感不适,眉头微皱,杨原立即领会,将汤挪到他面前。鸡火莼菜汤是江南名菜,对食材和手艺的要求极高,杨凌风于饮食方面很是挑剔,宫中的食材都赶最新鲜最正宗的采集,茯苓耐得住性子,一道道工序都很细致,炖出来的汤莼菜翠绿,鸡白腿红,清香扑鼻,煞是诱人。舒采逸吃了一口便微微笑起来:“你这个侍女是江南人吧?”

      杨原点点头。

      莼菜汤汁纯味美,吃几口便觉得身心舒畅,火腿又是开胃的,舒采逸饮下小半碗,食欲渐渐上来了,把汤倒进碧粳米饭中泡着吃。他好像更倾向于虾仁和茭白,一碗饭是就着这两样菜吃完的,酒酿清蒸鸭只下了一两筷子。

      人能吃进东西总代表状态不太坏,杨原提着的心落下,不想糟蹋了鸭子,撕下一只腿默默吃起来。

      门外忽有人至,垂首以待:“舒先生。”

      杨原回首望了一眼来者,并不熟悉,那人却认识她,怔忡瞬间后行礼:“少主。”

      舒采逸司空见惯,淡淡道:“进来。”

      来人躬身将一只锦囊递给他,舒采逸取出里面的两颗药丸吞下,把锦囊扔回去。

      来人微微颔首,也不多言,躬身离开。

      杨原奇怪道:“那是什么?”

      舒采逸吃了口茭白,平静回答:“一颗是化功丹,一颗是醉太平。”

      杨原皱眉,眼神疑惑:化功丹她知道,可是醉太平是什么?

      舒采逸笑了笑:“你还是不知道得好。”

      杨原没有追问,定定地瞧着他,眼泪啪嗒落下。

      舒采逸眯眼一瞧,愣了愣,蹙眉笑道:“我都没哭,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他虽是调侃,语气却很温柔,跟杨原相处久了就知道这孩子其实多思多虑,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下是柔情万千,哭了肯定不正常。

      杨原嘴一撇,忽然俯身拜倒,无声地哭泣起来。

      舒采逸见她双肩颤动,虽然没有听见声音,却料定她在哭,把她托住,柔声问:“杨原,怎么了?”

      杨原不肯起来,颤声道:“先生,我……我对不住你,父亲要强迫你,我拦不住他,你要吃药,我也不能让你不吃……我……我想救你,可我无能,救不了你……”说到后来,她再也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舒采逸静静地听着,听到后来仰头阖上双眼,再睁开时眼眶微红。他清了清嗓子,摸着杨原的发顶道:“不怪你。”

      杨原听他语气柔和怜惜,心中更为难受,抬头望他,仪态不复,脸上俱是泪水。

      舒采逸低头抚摸着她脸颊,声音慈爱:“杨原,你是个好孩子,杨凌风如何对我,是他与我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不要放在心上。况且他是他,你是你,你没必要为他所作所为担罪。”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至于武功好不好,你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已属顶尖,所缺的只是时间。你努力练武,也该是为自己,不是该为我。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人应当为自己而活。”

      杨原长这么大,经历过冷酷嘲讽,见识过人心狠辣,却唯独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杨凌风对她有养育之恩,但父女之情稀薄,常令她心酸,所以她也从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她不知道正常的、温和的骨肉之情到底是怎样。舒采逸是第一个让她觉得原来我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展现少年人脆弱迷茫的一面的对象,她不知道怎么定义这种信任与依赖,但她觉得自己可以扑入他怀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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