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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接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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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柳太太发脾气到深夜,又是摔东西,又是对着丫头们拳打脚踢。
陈香怡生的讨喜,说话也软软润润,惹的王妞格外欢心。考虑到柳太太看陈香怡不顺眼,便安排她在楼下整理报纸,生怕把脾气撒到她身上。
这四个丫头里,除了新来的陈香怡,就属王妞跟柳太太呆的时间最长。
两个人知根知底,情同姐妹。
等王妞推门进去,柳太太就跟见着亲人似的,瘫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居然把带外面的女人回家,你说我这脸往哪搁儿?”
王妞连忙转移话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柳太太摇头。
王妞挨着她蹲下,拿手一下一下顺她的头发,像是在哄小孩:“太太再这么闹下去,恐怕又有丫头要收行李走人了。”
柳太太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了包子:“你说他是不是想休了我。”
“什么休不休,男人嘛,就喜欢尝尝新鲜玩意儿,等他吃够了,玩腻了,自然会记得家里的好,再说了外面那帮小妖精再勾人,终究还是上不得台面。”
“等他回心转意,我恐怕大半身子都入了土!”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小心叫天老爷听见!”
这倒是提醒了柳太太,她安静下来,摸了摸脸上的纱布。
“都怪我这破脸让先生不愿回家。”
柳太太叹了口气,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忽眼前一黑,猛地摔在地上。
深夜十二点的柳家因为太太突然晕倒炸开了锅。
卧室里气氛低沉,柳太太病恹恹躺在床上,两眼紧闭,脸色死白。
医生冷着张脸给她把脉。王妞蹲在床边神色焦作,直掉眼泪。
为了保证室内空气畅通,陈香怡和其他几个丫头被赶在门外等消息。
楼下传来脚步声。
陈香怡抬头瞧见柳鸿志步履匆匆从众人跟前掠过,和上午的装扮不同,素色上衣搭配白色长裤,衬得他皮肤愈发黝黑,应当是已经睡下,接到电话又连忙赶过来,他两眼朦胧,头发有些糟乱,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搭在漆黑的眼眸上,半梦半醒时的柳鸿志倒没了往日的那般狠厉,看着倒在床上的枕边人,眼底不自觉碰出了几分不知所措。
“我太太怎么样呢?”他连忙走到医生侧边。
医生皱眉:“柳太太这是肝气不舒,情绪郁结而成的。”
“严不严重?”
“算不上严重,但要注意病人情绪,倘若患上肝病可就麻烦了。”
王妞红着眼:“今天太太为先生带其他女人回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只是不停地哭,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柳鸿志扭头看她。
“天地良心,太太对先生可是一片赤诚之心,如今太太病倒了,如果先生继续去外面花天酒地,恐怕太太就不止病倒这么简单——”
柳鸿志皱眉打断:“胡说!”
王妞泪眼模糊:“我是怕太太有个三长两短,刚刚医生的话先生也听了。”
柳鸿志问:“你们就任由她不吃不喝?”
王妞:“劝过了,可太太不听啊,她说想等先生您回家再吃。”
柳鸿志冷着脸:“这个疯子。”
王妞猜不透他的心思,试探着问:“那先生今晚还是在外面住吗?”
柳鸿志扯起嘴角笑了声:“都闹成这样了,我在外面住不安心,留下吧。”
王妞闻言欣喜若狂,连忙吩咐门外的陈香怡:“香怡,快去帮先生收拾卧室,被套被褥都要换新的,先生今晚留下来住!”
陈香怡被突然点名,吓得一哆嗦,瞬时间没反应过来:“先生住哪间屋?”
“右边第三间。”
陈香怡哦哦了几声,连忙下楼去取换洗用品。
再上楼时,原先挤在外面的那帮人已经散去,柳太太房门紧闭着,走廊里只剩下柳鸿志跟一个梳着麻花辫的丫头,两人匿在昏暗处,正低头交谈着什么,见有人来,丫头往后退了退,神色略显慌张,陈香怡侧头瞟了一眼,只觉得那张脸似曾相识,回忆片刻,猛地记起这不是那日跪在柳太太脚边挨打的丫头吗?她摇摇头,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陈香怡收回目光,走到柳鸿志卧室推门进去。
接下来整个人就呆了。
陈香怡从未见过装修如此豪华的房间,脚下是绣着几何图案的地毯,窗框上雕刻的花纹栩栩如生,暗灰色窗帘高高卷起,左手边有张双人床,两个枣红色小圆桌摆在床边,上面搁了台闪着微光的水晶台灯,软皮沙发和写字桌放置在床对面,几本书杂乱无章地扔在茶几上,陈香怡翻开看,发现里面都是纯英文。
她把书搁回原位,开始换床罩。
陈香怡腿短胳膊细,绕着床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折腾完,她喘着粗气儿,靠在床边歇了几秒,汗从额角泌出,伸手擦拭时,东西掉到地上,她弯腰去捡。
低头就瞧见身后停着一双男士皮鞋。
陈香怡动作顿了顿,反应过来后慌忙起身,柳鸿志就立在进门处,双手插兜,房间光线昏暗,看不清眼神,只能依稀瞧清他坚毅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他迈开步子,悠闲走到她跟前:“新来的?”
陈香怡眼神怯怯,轻声嗯了下。
柳鸿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少女穿着布料粗劣的绿色上衫和灰裤子,长长的头发盘在后脑勺,是现在佣人的流行打扮,她昂起小脸,含着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起,带着小孩特有的稚嫩,嘴巴粉嘟嘟的,下巴不尖也不圆,是那种刚刚好的美好弧度,眼睛又大又圆看着他,像葡萄,又像某种家养动物的眸子,给人一种温润无害的错觉。
家里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漂亮的佣人?
柳鸿志沉默着思索片刻,心觉得这不像柳太太的风格。
他问:“你多大?”
陈香怡小声回答:“十七。”
十七,花一样的年纪,他打趣:“我还以为你才十三四岁呢。”
陈香怡轻笑了下:“谢谢。”
少女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像只扑闪着翅膀的黑蝴蝶,咽口水时,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微微颤了颤,柳鸿志忽然有种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他俯身凑近陈香怡鼻尖,掀起眉毛问:“会泡咖啡吗?”
男人呼出来的气息扑在她的唇角,湿湿的,像雨过天晴后的草地,陈香怡身子往后扬了扬,红着脸,目光躲闪:“会,但是很难喝。”
“没关系,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
说情话,柳鸿志是老手,一张风流倜傥的脸再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多少楼坊歌女和名媛为他着迷。他欣赏着少女不知所措的表情,忍不住勾起嘴角,笑里透着些许得意。
如果不是她身份可疑,后边那张刚铺好的大床就是今晚现成的礼物。
从柳鸿志房间逃出来,陈香怡心如擂鼓,在三楼墙边靠了许久。
听别人说他性子阴晴不定,杀伐果断,还以为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不曾想竟是如此轻而易举,想到这里陈香怡不禁满满成就感。
一切都如此顺利。
陈香怡放下心,这么看来,和何家棋结婚似乎成了十拿九稳的事。
她缓步走进卧室,掀开窗户,夜晚的风混着聒噪的蝉声迎面吹来,挂在天边的半片月牙散发着暗光,陈香怡眯眼瞧着,心想婚服上绣牡丹绣凤尾实在太普通了,要换作她就把这无际的夜空绣上去,新颖又充满诗意。
想到这里,少女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倒在床上沉沉闭眼。
*
隔天王妞起床洗漱,瞧见陈香怡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心里觉得奇怪,走进去一问才知道先生要喝咖啡,她嘿了一声,疑惑:“先生早上不是爱喝牛奶吗?”
陈香怡头也不抬:“或许想换换口味吧。”
王妞猜测:“兴许是在外面染得习惯。”
“什么意思?”
“他去外面住了几日,回家就改了口味,明摆着跟那帮歌女学的。”
陈香怡忍不住笑:“歌女哪像我们,每天温柔乡里泡着,十指不沾阳春水。”
王妞点点头:“倒也是。”
这么聊天没意思,陈香怡不说话了,她把泡好的咖啡倒进杯里,搁在托盘中间,小心翼翼端去了二楼。
柳鸿志房门敞开着。
陈香怡站在走廊外,探头朝里看。
屋子里窗帘半掩,清晨的阳光斜进来,洒在柳鸿志身上,懒洋洋的,他还是穿着昨夜的素色上衣和白色裤子,坐在写字桌前,脊背挺得直直,像棵屹立不倒的树,他一只手搁在桌上,一只手举着书,下巴微微抬起,鼻梁上突然多出一副圆框眼镜,表情格外专注,平白无故间竟给他增添了几笔文人气息。
陈香怡定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打断他。
一页看完,柳鸿志翻书,余光突然扫到一抹淡绿色的纤细的身影,他抬起头,看着在门口踌躇的陈香怡,弯弯嘴角笑了:“是我的咖啡吗?”
“是的。”陈香怡连忙点头,端着托盘进去,她把咖啡轻轻搁到桌上,抬头看了柳鸿志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目光暗波流动,忽明忽暗。
陈香怡手顿了顿,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柳鸿志打趣:“我以为你忘了。”
陈香怡把托盘抱进怀里:“你吩咐的,我不敢忘。”
柳鸿志看着她:“是吗?”
陈香怡嗯了声,两人便陷入一阵沉默,当即没了话题,她在原地赖了会儿,心想着咖啡已经送到,便准备离开,转身时柳鸿志突然叫住她:“你识字吗?”
陈香怡回头,想都没想立马摇头:“我没读过书。”
柳鸿志目光落在手边的英文原著上,那是昨晚陈香怡翻看过的,也就短短几秒的时间,他便挪开目光,抬头重新看向陈香怡:“我以为你会。”
陈香怡笑了笑:“女孩少读书好。”
这句话是老刘教她说的,陈香怡一直牢记于心。
“谁说的。”柳鸿志不赞同“现在都提倡男女平等,报国救国已经不再是男儿的专属,女人也可以。你看古代花木兰,征战沙场,巾帼英雄,多了不起。”
陈香怡觉得这话说的公正,但听起来却怪怪的。
她小心翼翼打量柳鸿志的表情,后者一脸风轻云淡,说话时,就跟邻里邻居拉家常似的,没有半分多余的变化。
陈香怡见状放下心来:“话是这么说,真正比起来女人终究抵不过男人。”
柳鸿志奇怪笑了声:“别妄自菲薄,你就挺不错。”
陈香怡愣了愣,不明所以看着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听到了些风吹草动。
陈香怡越想越糟糕,心跳加速,表情僵硬。
柳鸿志低头抿了口咖啡,挑挑眉,把杯子搁到写字桌上,掀起眼皮,陈香怡见状慌忙错开眼神:“味道不错,你可以出去了。”
陈香怡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没动。
柳鸿志疑惑:“你是舍不得走吗?”
陈香怡啊了一声:“没。”
柳鸿志见状乐了:“那你还不出去?”
陈香怡抬头与他对视,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像平静海面上突然出现的旋涡,把她直勾勾往里面拉。她顿了顿,心头漏了半拍:“待会儿王姐姐上来收杯子。”
陈香怡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连忙快步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