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Kayako

9、Chap.9

　　稀里糊涂回到手术室前。“手术中”的红色灯光依旧亮得刺眼，东海在一边满面的疑惑忧心，措辞小心地告诉他英云的离开，末了还不忘不放心地补上一句“你们没什么吧”。
　　正洙摆了摆手，重新坐回到椅子里，安静地等待即将而来的宣判，孑然地不再理会身侧不知所措陪着两个人。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
　　身着蓝色手术服的护士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表情紧张，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本来平稳流动的空气，因为门的开合扑扇出一条条透明的波纹，微小的粉尘随着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在他身边堆积着停滞不前，直直坠落在地上。
　　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地起身，静默地沉着脸，走到不远处的通风窗口。窗户没关死，从缝隙间钻进的几缕夜风张牙舞爪自耳边呼啸而过。没有狂猛暴烈的气势，打在人脸上依然冻得刺骨生疼。
　　天空阴暗幽深，黑压压的一大片仿佛随时可能崩塌。混沌的背景中，从6楼看出去，地面上熙来攘往，远处高大的建筑灯红酒绿，奢华而靡丽。一直以来首尔都是座歌舞升平的不夜城，繁盛得连天际都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明天，大概会下雨吧！
　　气压低得人心躁乱，头顶上方的红灯被逐渐积聚的湿气浸润，模糊了扎人的字眼。影影绰绰忽闪过的画面，都像被打上了马赛克，一块一块乱七八糟地凑成一堆，仿若万花筒里斑斓破碎的世界。
　　他觉得头脑发涨。腰侧隐隐发作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重新坐回去。一边的东海拉着赫在跑去买喝的，只留他一个，孤零零地待在空荡的长廊中。
　　指缝间，掌纹里，似乎还存有那个逃走了的胆小鬼留下的余温。正洙茫然地想着过去，那段如梦魇般难以摆脱的日子。
　　记忆中，英云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里，从早到晚，醒过来再睡过去，看到的始终只有自己一个。Super junior解散之后，他有大把大把的空闲，可是这曾一度弥足珍贵的闲暇，全部浪费在了一个人的生活上。他甚至连家也不回，独自住在公司安排的新宿舍，独自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独自听着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什么也不想地干巴巴一坐就是一整天。实在太过安静而忍不住心浮气燥，便干脆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把电视机的音量尽可能调大。
　　他花了很大功夫去习惯没有了弟弟们，没有了金英云的生活。本该一睁眼就看得见的狸猫脑袋不见了，本该时刻都黏在耳旁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撒娇没有了，本该在他腰痛时不动声色搂过来的有力臂膀消失了。没有声音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吝于给他一个离别的解释。只剩下一屋子空虚温暖的回忆，和来不及挽回的时光。
　　事实上，他并没有像别人想象中那样日日以泪洗面。他没有为此掉过一滴眼泪。他只是觉得空，房间空了浴室空了床空了，双手空了眼睛空了心空了。走在暴风雨来袭的街道上，四周空旷得宛如全世界只剩他一个幸存者。仰起头竭力想看清乌云盖顶的天，双眼却被暴力的雨滴打得完全没办法睁开。全身上下淋得找不到一处干燥，滞留在胸口不上不下有如鸡肋的压迫抑郁，却怎样也冲刷不去。
　　令人堪忧的状况终止于与可儿的相遇。这时候仔细去追溯的话，从相识一直到结婚，再一路都到今日，可儿从来没有很主动地为他做过些什么。她不过安静地待在那里，安静地听他说话，不停地，说着过去，说着自己的故事，然后，在他稍势休息的片刻间隔中，给他一个适当的微笑。
　　那是一种安定的感觉。从此以后，这个屋子里不再只有他对着墙壁喃喃自语而得不到任何应有的回应。不再需要淅沥的雨声，不再需要明晃晃的白炽灯光，不再需要彻夜喧哗的电视机。他也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去打开电脑，一遍一遍回顾充斥着彩色回忆的个人CY，再一条条删除，直到空间里干干净净的空白，什么也不剩。
　　那段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光，那个曾被他视作生命的一部分的男人毅然松开了他的手。公平的上天于是派下另一个天使来拯救他，紧紧拉住他的手，带他离开了阴雨连绵的泥泞沼泽。
　　好像直到现在才真的意识到，内心深处一直想念着又不得见的那个人，与他已经在无关联。自己曾推开过他，然后，这一次，他也以同样直接的方式推开了他。彼此绕过一个巨型弧线，摇摇晃晃，再度平行地延伸下去。
　　他的人生，他的人生。他们曾有过无法抹灭的交点。而现在，这个交点，是时候把它放开，任它自行滑至最恰当的位置。
　　他长大了，所以，他必须学会，没有任何牵念地，放手。
　　正洙在黑暗中咧开嘴微笑，随即又攒起了眉头。走廊里寂静得死气沉沉，从没关好的窗户里流窜进来的冷气逼近他瘦骨嶙峋的身体。他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寞油然升起。红色灯光在脑袋的侧上方间断地开始闪烁，这让他惶恐不宁。
　　从没有像此刻这样由衷地期望，可儿能坚强地挺过难关。他没有办法想象失去了她的生活。
　　“咚”的一声，门被用力撞开。可儿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
　　正洙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哆嗦着干燥的嘴唇，愣愣对着紧随其后的医生不知如何是好。耳畔纷杂地响起毫无规律的嘈杂风声，狂吼着掩盖了医生的话语。
　　一只手用力按上他的肩膀。依稀之间，面前的中年男人露出了熟悉的敦厚释然的笑容。
　　没事了。他知道。可儿没事了。
　　一路随着医生进了安排好的病房。麻药的效果尚未退散，刚经历过一场重大手术的病人苍白着一张脸平躺在床上，额际有些没能蒸发的汗水，浸湿了的黑发乱无章法地散开，遮掩了一侧的眼角。
　　正洙坐在床边，下意识地想帮妻子理顺散落的发丝，一抬手方觉整条手臂酸胀无力。他只好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动作，静静注视她的睡颜，恍惚地记起很久以前那场灾难般的车祸。
　　他止不住地想，可儿是不是也能够感受他的目光，就像在车祸之后，他在没日没夜的昏睡中，总能时刻感受到来自那个男人温暖的柔情。
　　他和那个强大顽劣温柔体贴的男人，从青涩稚气的17岁，吵吵闹闹走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青葱时代。他们给过彼此那些时日中最热烈最单纯的快乐与精彩，同时也伴随着他们这一生可能也没法消除却又不愿再想起的东西。不断上演的微笑与泪水，辗转轮回的欢颜与愤怒，最终全部化为遗憾与分离，从影子和影子的间隙中偷偷溜过去。
　　他无法漠视回忆。但，那也只是回忆。
　　“可儿啊，快一点，醒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