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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8 ...

  •   接到东海的催命来电时,英云刚刚结束手边的全部工作,正与恩美商量着去哪里吃饭,顺便讨论一下几天后的蜜月旅行。
      东海一连串焦急的话语中,他唯一捕捉到的只有“医院”、“正洙哥”这几个零碎断续的词语。头脑中“轰”的一声巨响,像炸开了一枚原子弹。他无法抑制地全身僵直,险些将车开上隔离带。
      浑浑噩噩的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如同当年从电台PD口中证实了正洙奎贤的车祸一般,他软软地瘫在座椅之中,全身的力气被抽得一点不剩,嘴唇颤抖着,口中发不出一个音节。
      “别慌啊英云哥,别慌。正洙哥一定没事的!”
      把他从巨大的恐怖中拯救过来的是身边的恩美。同样颤抖不止的双手透出了担忧的讯息,可是她的声音平稳坚定,她的眼眸清澈安宁,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随着气流一点一点渗透进他颤栗的身体中,奇妙地安抚了他的惊慌。
      车倒回马路,一路惊魂未定地赶至医院。英云第一眼便看到东海站在侧门口,连一秒的停顿都不曾有,气势汹汹活象追债的高利贷一样直奔过去。
      “正洙呢?正洙怎么样了?”
      东海木然地任由英云揪着领口,单薄的身体像深秋的落叶,在大力的晃动中摇摇欲坠。
      他看到的这个狰狞凶戾的男人,这个失控狂暴的男人,他不认识。记忆里,就算当年特哥车祸送医消息未明,他都能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完成通告回到宿舍安抚情绪主持大局。
      而今,他居然会慌张惧怕到连话都听不完整,只知断章取义,完全像个没头脑的白痴乱冲乱撞,毫无章法。
      “强仁哥你放开东海啦,特哥没事!”赫在远远瞧见东海被晃得脸色通红,心头一急,不顾旁人的侧目大叫着冲到二人面前,一手用力地想掰开英云粗壮有力的手臂,“我带你过去!”
      英云听到“没事”,蓦然松开了抓着东海的手。一旁的赫在忙着接收咳个没完的东海,顺理成章地略过了身边忽然和缓下来的吐息。
      五分钟后,金英云带着满腹尴尬与懊恼,站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冷汗涔涔。
      “嘭”的一声打破了凝结的沉寂。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表情凝重地站到正洙面前,双手沉沉地撑在他并不坚实的肩膀上:“正洙啊,可儿的情况不太乐观,我们会尽力,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候在一边的英云和恩美不约而同地呼吸一窒,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正洙却只是维持原状,端坐在长椅上,连头都不曾抬起过半寸,机械而漠然地听着相熟的医生对他说明病情的严重性,仿佛那与他全然无关。
      “英云哥,我先回去了。有事打我电话吧。”恩美浅浅地牵起个笑容。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没有插足到她不曾拥有过的时日里的必要。英云平安无事到达目的地,却慌乱得眼中再容不下第二人的存在;正洙毫发无伤地坐着,却失魂落魄无法做出任何有用的判断行为。他们需要的,统统都不会是这么一个渺小陌生的她。
      她把手伸过去。英云立刻紧紧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几秒之后迟疑着放开:“那你自己小心。”说话间目光依然胶着在原有的目标上,怎么也转不开。
      恩美顺势缩进英云怀里,空着的一只手环过他,在宽厚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英云这才如梦初醒地转向恩美。他本不愿看她为了与己无关的事平白地蒙上无辜的担忧。他明白假如自己能放松一些,她就可以不用那么费心。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控制激动的情绪,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的混乱——即使正洙正完好无缺地坐在他眼前。
      目送着妻子渐渐远去的背影,英云双臂抱胸,紧抿着嘴唇靠墙站得笔直。斜对面坐着的那个精瘦的男人低着头一动不动,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那张秀气的脸上有着什么表情,但是,他觉得正洙看起来有些萎靡而狼狈,无论从衣着还是蜷缩的姿态。“手术中”的红色灯光打在他白色的外套上,泛滥出别样妖异的阴影。
      “英云啊,你回去吧。”
      微弱柔软的声音,随着气流的波动轻飘飘地传播开去。音量不大,但效果已足够震撼。
      “正洙哥,你……你别这样,英云哥他也是担心你……”东海急急忙忙接过话头试图打圆场,结结巴巴地说不到几句,到了嗓子眼的大堆解释在正洙疲惫却坚持的眼神里自然而然地销声匿迹。
      “你走吧!”正洙终于抬头,死死盯着站在对面阴暗角落里的金英云,冷冷地开口,字正腔圆,语义明确,“我不想看见你。”
      距离英云最近的李赫在凭着猴子机灵的直觉感到了危机的临近,不安地蹿到东海身边,一手悄悄扯住东海的袖子,紧张地观望着两人之间逐渐爆开的火星,随时准备拖着东海逃离事故现场免受池鱼之殃。
      “正洙哥……”英云宁可相信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强抑下胸腔里翻腾的讶异、惊惶、愤怒、悲哀,他试探地想要再说点什么。
      “你听不懂么?我叫你离开!”依然是有气无力的话,连威胁也算不上。可是突然拔高了的声音带出生硬的回响,重重砸在了英云身上。
      朴正洙清明的眼神里,猛然有了一种名为“陌生”的通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犹豫闪烁,直接而残忍地打进英云的体内。不是剧烈到窒息的痛,却冰冷彻骨。
      理智的弦绷得死紧,几乎到达崩裂的临界。英云已经想不到那么多有的没的,想不到什么应该不应该。正洙一直以来都欠他一句合理的说明,对他的,对他们的关系的。为了这句话,他经历了太过漫长的等待,他的耐心被消耗殆尽。
      他一把拽起妄想继续赖在椅子里半死不活的人,凭借惊人的力气几乎是拖着狠命挣扎的正洙一直到了僻静无人的楼梯间,方才气喘吁吁地松了手劲。
      “金英云你这浑蛋想怎么样!”正洙恨恨地甩开握住不放的手,咬牙切齿从口中迸出问句。
      “这话好象该是我问你吧。”英云也失了平常的耐性,不笑的脸一旦阴沉下来便格外吓人。他实在气不过,自己这么慌慌张张冒着车祸的危险跑来医院,不就是担心朴正洙这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会有什么意外状况么!天知道这家伙吃错了什么药,他屁股都还没机会沾上椅子就被毫无人性的一句逐客令宣判了死刑——偏偏他连自己非死不可的原因都一头雾水。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这让他如何“安身立命”?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先搞错了担心的对象,作为朴正洙身边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他难道连东海赫在都不如了么?他难道连替他分担的资格也失去了么?莫名其妙对着他一张冷脸将他所有的紧张忧虑关切焦躁一律拒之门外——真他妈的见鬼了!
      “朴正洙,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意料之外平心静气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让正洙胸闷气短,哑口无言。沉闷肃然的口吻,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满怀委屈无处倾倒的可怜人。对比之下,原本他的理直气壮,倒成了无知幼儿的无理取闹。
      “我想怎么样?”英云啊,我们什么时候竟然沦落到要用这么烂俗的对话来维系交流的地步?正洙冷笑着反问回去,“你难道不知道?”
      很冷。真的很冷。楼梯间像是被拉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低温真空,凝结起来的寒冷冻住了心脏跳动的频率,冻住了四肢百骸的血液循环。英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全身的体温迅速流失。站在前面的这个男人,一如既往清秀瘦削的脸庞,浸透着一种陌生的冷酷。他在这种念想中错觉得忍不住要以为他们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金英云,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想怎样?你以为,你是谁?”
      空气分子忽然间如同受到了某种催化般起了强烈的化学反应,前一刻还寒冷刺骨的气流瞬时沸腾起来,甚至都能听到细微却明晰的爆裂翻滚声。诡异不安的暗潮浮动。
      正洙本能地感应到了英云周身散发出的危险信号。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最好保持沉默给彼此一个冷静的余地,可话匣子一旦被打开,再要想阻止惯性的力量及时刹车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他本无意让英云再见到一个和过去一样惯于在他面前滔滔不绝罗罗嗦嗦的自己,况且,他们不都应该已经无话可说了么?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当初说不论别人开出多好的条件也决不会背叛我们的人是谁?结果合约期满第一个被人挖了去的是谁?我们两个,先放手先掉头的到底又是谁?金英云,既然你铁了心要走,就干干脆脆彻彻底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掉!现在跑回来阴魂不散你想做什么?见鬼的你还装什么装!”
      “够了!”英云暴戾地打断正洙的喋喋不休,用力将他推向冷硬的墙壁,“我装?!我真他妈神经病才跑来你面前装孙子受气!妈的,凭什么!凭什么由始至终我都得每时每刻为你悬着颗心?凭什么一听到你在医院我就要飞车赶来连自己小命也不顾?凭什么我这么担惊受怕地专程跑来就为了受你这乱七八糟的鸟气?朴正洙,你他妈凭什么让我念念不忘牵肠挂肚到现在!”
      有短暂的几秒,正洙被英云突然爆发出的怒气吓到了,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从来欢声笑语不绝于面的男人瞪大了眼睛高声控诉。他们在一起的那时候,无论舞台下的金英云还是镜头前的强仁,从不曾对他这么无礼地大吼大叫,哪怕他们的关系已然陷入僵局,自己也从未受到过半点言语身体上的委屈。那个像来自童话世界的彼得•潘,在他的印象中,似乎永远都会远离烦恼,永远都笑容阳光,甜蜜得可以让人忘记世界上有一种号称“悲伤”的情绪。他一直都以为,金英云,会是一个永远活蹦乱跳着的,幼稚的男人。
      而今,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直面英云的失控。那张一皱起眉一眯起眼就显得无与伦比的可爱的狸猫脸,扭曲成一个大概可以被叫做“哀恸”的角度。或许下一秒,还能看到透明咸涩的液体,从那双黑得过分的眼中滚落下来。
      心里有一点微妙的疼。他不想看一个活泼开朗的金英云为了自己从此愁云惨雾地度过漫漫余生。但是,英云又凭什么对他肆意指摘,凭什么将所有过错推到他身上,凭什么可以将他本身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堂而皇之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像模像样对着他大小声?
      如果,英云什么也没做错,电话里一遍遍重复的“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算什么?眼睁睁看着可儿倒下,慌得六神无主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口口声声应允过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不放手的人又在哪里?哭得涕泪满面一塌糊涂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一再努力地伸出手,却怎样也抓不住该有的依靠?
      难道,这些糟糕透顶的状况,全都只是我一个人的咎由自取?金英云,何时起,你竟然连我都能够一视同仁的残忍?
      “英云啊!”正洙逐渐平静下来,轻轻柔柔挂起个条件反射的假笑,一如多年以前他还叫做“李特”他们都还没有分开时那样,软绵绵地,带着点撒娇意味轻声呼唤英云的名字,眼光暧昧挑逗,流转熠熠神采,“英云啊,对不起,对不起一直以来让你活得这么难受。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偏偏连最起码的关心都不愿意再给我?为什么,在我最最需要的时刻,你都该死的正好不在?”
      不尖锐的质问,尾音消失在唇与唇的碰撞之中,遍寻不着了踪迹。
      神经中枢在嘴唇接触到一个湿软甜腻的物事时“哔”的一声相当应景地黑屏死机。楼梯间里灯光明亮,英云能清楚地看到正洙放大的脸庞突兀地凑上前来。紧闭的双眼之下有浓重的阴影,眼角皱出几道细小班驳的纹路,极目所至的皮肤松弛粗糙,干燥而枯萎地倾吐岁月的流逝年华的垂老,诉说着这个曾经惊艳四座的男人,无可奈何地沧海桑田。
      并不深入的吻,不含有任何情欲的成分,单纯得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们半真半假的玩闹,只是四片唇瓣轻巧而持久地交叠。正洙一遍一遍小心地重复自己生涩的动作,仿佛想要借此来确认某些盲目得找不到出口的情愫。
      时间静静地从他们身边流淌而过。空气里不知不觉地渗进矫柔虚伪的粘稠蜜流。英云感到体内最深处隐含压抑的某种欲望蠢蠢欲动,一点一点弥散开,漫至全身。他不由自主地拉住正洙的胳膊,进而延伸至后背,直至双手圈成一个密不透风包围,将正洙牢牢固定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紧紧的,不肯放开。
      绵密冗长的吻终止于呼吸的停窒。不约而同地停下,望进彼此湿润的眼瞳深处。熟悉的情意腾腾翻滚,他们同时选择了放弃无谓且无力的抵抗。正洙浅笑着合上双目,轻柔的啄吻从眼皮一路延至锁骨,不曾间断。一度消散遗落的回忆重新被拼接成一部连贯的短片,温软的,满载诗情画意的亲吻拥抱,耳畔成熟沙哑的声音。
      疯了,疯了。一幕幕刻骨铭心悉入血肉的画面翻来覆去,更像是在用生了锈钝刀一笔一划撕开结痂的伤口。可是他放不开,无论怎样的痛彻心脾也松不了手,绝望地贪恋这片刻的温柔,孤注一掷——哪怕这丝微弱的温柔,事实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家庭,责任,事业,朋友……一切的一切,他再不想考虑。
      他只是不想回到过去,再返回只有一个人孤独存在的,暗无天日的时间。
      他只想要眼前的这个,怀抱有力,身体温热的男人。
      英云的手灵巧地沿着背部流畅的曲线滑向侧腰,再顺利地滑进正洙没来得及整理好的夸大松垮的白色外套里。正洙的身体一刹那绷得死紧,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太久没有了类似的亲密体验,身体反应迟钝生疏,稚嫩得简直晦气。
      被阻断的理性起不到任何应有的作用。他只得循着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用力抱住英云宽阔的肩背,把自己更紧地挤进这个思念至深的怀抱里,活像抓住了溺水者的救命浮木。
      英云飘忽的理智却因为这个幅度不大的动作重被挤压回来,醍醐灌顶地轰然清醒。先前沉溺在激情旋涡里便隐约觉着有哪里不对,事态似乎正向着某个不可收拾的混乱局面发展。他想要住手想要大声喊停,但他找不到停手的理由。正洙无意间迫切的拥抱,僵住了他进一步的动作。一瞬间,惶惑,惧怕交杂在一起,如潮水般怒吼着扑面而至。慌忙之中,他拼劲推开了怀里前一秒还紧抱不放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息,惊恐万状。
      正洙被推了个措手不及,背部二度撞击在墙上,又沿着墙壁一路下滑。直到一屁股坐到地上,才后知后觉地从腰际传来剧烈的阵痛。他连站起身的力气都耗费得一分不剩。
      一个白色的物体随着正洙激烈的动作从外套口袋里滑了出来,“啪”的一声打在墙上,在没有多余外力的情形之下被地心引力拉扯着跌落在不远处。
      刺耳的声响拉回了英云的魂魄元神。他看着被自己推倒在地的正洙,抖抖缩缩,半天才勉强憋出句还算正常的问题:“正洙哥……你……还好吧……?”
      “没关系。”正洙自然地蜷缩成一团,稳稳当当地对答如流。他不愿意被怜悯,但手指间控制不住的颤抖丝毫不差地泄露出疼痛的讯息。
      一切甜美的幻想戛然而止,气氛再度不受控地僵持。英云想再多说几句,开了口却发觉气管的部位像被人狠狠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站在原地,看着正洙缓慢艰难地向前挪动,伸出手臂吃力地去够掉在地上的白色手机。
      看不下去了。他做不到干巴巴地伪装自己是毫无关系的路人甲,却又同样找不到援助的时机。他只能做一个没有担当的胆小鬼,一个招呼都不打,匆匆逃离这个令他头皮发麻的“案发现场”,留下一连串意义不明混乱不堪的省略号。
      他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他连自己一直坚守着爱护着的白色手机屏幕上那条清晰的裂纹都没有能够看到;他连一个简单的安慰都想不起来。
      分明已经靠近到间不容发,却觉得异常遥远;分明已经抓在手心,却只留下难堪的失落感;分明是那样投入身心拼命感受,却发现原来不过一场梦幻。正洙定定凝视英云的背影,无力地握住那支与英云一道购买的相同款式的白色手机,一动也不动。
      不知从谁的口中,叹息似的落下语义未明的寥寥数语:如果,你是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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