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Kayako

7、Chap.7

　　又是一年过去。人仿佛还沉浸在假期余韵之中，忙碌繁杂的事情又接二连三纷至沓来，不给人以分秒喘息的机会。
　　新年的演艺圈里第一出重头戏是一部电影。金英云主演的电影。
　　乘着先前“同乐会”的风头，同样还留在娱乐界并且又“碰巧”很有空的正洙成为了应邀出席电影首映礼的嘉宾不二人选。
　　电影放映前的记者会上，他始终坐在长桌最末端距离英云最远的位置，顾自想着心事。
　　Super junior散伙后，金英云这个人就像是要追随“强仁”这一不复存在的艺名而去，在艺能界消失了很久。他甚至没有接受公司提供给他的专职MC的肥差——这对正洙来说，是多么梦寐以求的一个机会。
　　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居然摇身一变，以“新人演员金英云”的身份参演了几部青黄不济的小制作电视剧，还净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正洙并没有刻意关注，只是，在妻子无聊时候难得收看的家庭喜剧中不小心瞄到那个失踪许久的人影，心里便会生出些惆怅的感触。
　　他知道，就算失去了SM强有力的庇佑，就算之前从未正式涉足影视界，就金英云本身的能力而言也不至于沦落到只有一个三流电视剧里的三流小角色。以他对英云的了解，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以如此低俗廉价的方式复出？
　　或者说，分开的这些年里，他们都已在时间的冲刷之下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无法像当初那般轻易看透彼此的想法。
　　但不管怎么说，最终，英云凭借自身的实力，一步步努力爬升到了今时的地位。他终于摆脱了super junior的束缚，摆脱了“强仁”这个名称笼罩下的阴影，真正拥有了自己的步调，真正走出了一条只容得下他一个人的道路。
　　他该恭喜他的。他该像个贴心的大哥一样爽朗地拍着他宽阔的肩背，欣慰地笑着说“小子啊你果然长大了”。
　　然而事实是，他只能傻瓜似的呆坐着，耳闻目睹这个长大了的男人对着蜂拥而至的各路媒体夸夸其谈；他只能挂着机械的笑容坐在嘉宾VIP席位上观赏大屏幕里男主角淋漓尽致的精彩表演，一任心头团积起说不出的纷乱芜杂。
　　两个小时的电影正式放映时间匆匆逝去。打出字幕的同时，漆黑的影院里光芒乍起，灯火通明。四周一片沉寂之中，逐渐响起轻微的哽咽啜泣，而后，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如雷的掌声淹没了片尾舒缓哀婉的乐曲。
　　毫无疑问，金英云，你，成功了。
　　正洙心里不断回旋的，只剩这么一个显见的结论。他呆呆地随着散场后的汹涌人潮挤出了影院。他看见英云正眉飞色舞与身边的人们相谈甚欢。他本可以轻松地走过去，平淡地打一个招呼，或许还能再多说点其他的话。而现实是，他和他，彼此周围自始至终挤满了不相干的人。不过五米的距离，他却只能被人群推推拉拉，逐渐离他远去。那个记忆中总能在哄闹的人堆里立刻发现他的存在的男人，甚至不曾有过片刻的视线转移。
　　于是，他们彼此彻底消失在对方的视觉范围里。

　　影院外的天空晴朗和煦。正洙缩了缩肩膀，两手插进裤子口袋，一如每个行色匆忙的路人，消融进色彩浓艳的街景里。
　　他拼命回想这天余下的日程安排，可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刚才电影中零落的片段。
　　平心而论，这是一部欣赏价值极高的文艺电影。没有恢弘的大场面，没有时下电影中流行的特级元素。一点一滴，完全是家常普遍的生活情节，像是把演员本人的生活原封不动给搬上了荧幕，放大在观众面前。难怪英云能演绎得活色生香，得心应手，连情感尺度都拿捏得恰如其缝。温情四溢，催人泪下。
　　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最后一个镜头。男主角站在爱妻的墓前，夕阳斜斜地打在他脸上，泛开一团迷离的光晕。男人面带笑容，温软细腻地对她说再见。随后，镜头慢慢拉开，拉开，直至两个物事融合在柔和的橙色之中，模糊得失了界限。
　　正洙从来没有见过英云那样的笑容。微笑的，大笑的，苦笑的，奸笑的……没有一个能与电影画面重合。明明他是在笑着，明明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悲怆，仍能令人潸然，控制不住地忧伤。
　　那一刻，他的神色孤独空冷，似在虔诚地祭奠一场死去的爱情，逼真得容不得丝毫犹疑。没有人能不以为然地说：这不过是电影。
　　正洙不由自主开始浮想，英云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完成了这感人至深的一幕。
　　在那个虚构的故事中，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可曾会，有他朴正洙留下的，丁点的痕迹？
　　“咦，正洙哥，真巧。”
　　轻灵的声音在前方不远处骤然响起，惊讶而欢喜。女子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到达他身前，抬起头来仰视他的眼睛。
　　正洙回过神来时就看见恩美挎着小包站到他眼前，俏皮地对着他笑逐言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在首映礼上看到恩美，正洙就觉得有些奇怪。照理，新婚燕尔，又正赶上首部主演电影上映，为了给自己造势，多数艺人都更愿意选择与另一半相偕列席盛事。瞧她这身休闲打扮，根本没有一点参加盛会的意思。难不成对她来说，自家丈夫的功成名就，还没有逛街来的重要么？
　　“我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所以就出来透透气咯。”恩美似乎理解错了他的疑问，不以为意地提了提自己的小挎包，“顺便大肆挥霍一下，看那家伙以后还敢不敢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恨恨地说完，一抬眼正对上正洙满含歉疚的样子，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破了功，“嗳呀，正洙哥你别误会，我刚刚开玩笑而已啦！是我自己不想去的。那种环境不适合我。”
　　看着恩美没事的灿笑，正洙不禁暗自讥讽自己莫名其妙的神经过敏。就算恩美没开玩笑，人家的家务事，他凭什么在一边跟着闹心给自己找不自在。
　　“难得碰上了，正洙哥要没什么急事，一起喝杯茶去吧？”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聊天确实不是个好主意，更何况他好歹也算是个出镜率挺高的“名人”。眼看着已经有经过他们身边的路人开始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正洙决定接受恩美的好意，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对了，你们想好去哪里度蜜月了没有？”话一出口，连正洙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本不愿在恩美面前暴露自己对英云过度的关心。
　　恩美微微怔了怔，捧住饮料杯的手不动声色地变换了一个姿势，笑着开口：“本来我想问问正洙哥你的意见的，英云哥怕烦到你，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所以我们最后决定了去迪拜。”
　　正洙唇际的梨涡在听到那个熟知的地名时明显黯淡了几分。英云曾经在公司的强制要求下被经纪人押着去那里录过节目，撇下他一个人，留守韩国独自面对余波未尽的争端，满心的惶恐不宁。
　　过去了那么久，当时的种种难堪仍然历历在目。他还能记得深夜里英云刻意压低的声音伴着沙沙的电流杂音，震动鼓膜。
　　“哥，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一定要等我！”
　　就为了这么一句自以为是的承诺，他执意地等待，等待。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忍耐，换到的依旧是个变不了的离别。投掷了青春，抛弃了机遇，浪费了感情，他不知道当英云毅然决然与他告别的那一刻，自己还能留下什么，最初的期盼到头来又实现了多少。
　　“正洙哥，你怎么了？”恩美忍不住伸过手去推了推对面的人，问得极不确定。她还是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的目光里，会掺揉进这么多深重压抑的苍凉。曾经的那些年里，他到底背负了多少？还有多少事情，是她这个局外人无从知晓的？
　　认识之后的第一回，恩美打从心底里，为这个与她几乎没有任何亲近关系的男人，感到了几许疼痛。
　　正洙缓缓摇了摇头，敛起哀戚的神情，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一般笑得和善亮丽：“那地方我都还没机会去呢！不过英云好像一直都对那里念念不忘的。这一次故地重游，他一定高兴得乐不思归了。”
　　“放心吧正洙哥，我会时刻记得监督英云哥。要是他敢忘记给正洙哥带礼物回来，我一定不轻饶了他！”恩美拿起叉子，对着前面卖相精美的蓝莓慕斯凶猛地插了好几下。形状优美的慕斯无端成了某人的替身，碎成了软趴趴的好几块。
　　正洙笑着拉住正欲继续实施暴行的手，及时拯救了倒霉的慕斯：“他要是记不起来就算了。你们玩得开心点就是了。”
　　像终于无可奈何地想要放开什么一般，连明媚的阳光也无法阻断的，颓败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