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ne》Kayako

5、Chap.5

　　热热闹闹的一顿晚饭结束，年纪稍长些的纷纷借着各种名义打道回府，留下一屋子不愿轻易放过这一折腾新人之最佳机会的年轻闲人们。
　　正洙本来正打算离开。毕竟一个下午加上半个夜晚，他喝得可没停过。就算第二天没有要紧的工作，以他目前这种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留着继续跟一群年纪比他小的人胡作非为。
　　但是，希澈找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借口，态度强硬地把他留在了这里。
　　他不懂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嚣张归嚣张，可金希澈打从出道起，就不再是那种不知看人眼色的蠢蛋。或者，他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希澈是存心等着看他闹笑话？
　　“正洙哥，你脸色不太好。去客房休息一下吧！”恩美走过来，看着正洙的眼里写满了忡忡忧心。
　　正洙扫了眼喧杂吵嚷的大客厅。那些家伙闹得正欢，大有不到天亮不罢休的势头。假若一直躲在这幽暗角落，难保不会被那眼尖的谁一把拖进满室喧嚣——反正走是走不了了，不如干脆接受了恩美的好意，怎么着也能落个清静。
　　“那我去叫英云哥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去行了。”正洙在恩美转身前急忙开口叫住她，“你们已经够辛苦了。”
　　“那好吧，上楼左手边第二个房间。当然，要用我们的卧室也行哟！”恩美调皮地笑了笑，不再做无谓的坚持，放心地准备离去。
　　“对了，我能借用一下电话么？”正洙从口袋里翻出已经黑屏的手机，笑得颇为无奈，“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忘记充电了。”
　　恩美了悟地眯缝起双眼。一刹那间，正洙恍然地以为看到了多年以前满肚子坏水的狸猫金英云。
　　“电话就在主卧室，走到底就是了。”
　　正洙郑重地谢过恩美，径自上了楼，将所有曾经无比熟悉的吵闹阻隔在了另一个遥远的空间。
　　昏昏沉沉间贸然地闯入主卧，不知所谓地向可儿解释了行踪说明了原委，挂下电话的瞬间，正洙终于撑不住地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之中。
　　大概真是喝多了，不光胃开始阵阵抽痛，连平日里锁得牢牢的回忆也不受控制地以洪水之势汹涌澎湃，争先恐后趁着大脑的松懈跑出来放风。纷杂混乱的画面好比一出被剪坏了的电影，毫无规律可言地堆积起来。脑子里拥挤得几乎没有了空白的余地，压迫得他头疼。
　　“哥由我来守护！”如一头恐怖蛮牛般挥舞着笨重的农具抢在他前面挥汗如雨热火朝天。那是2006年初夏时分的美少年宿舍大骚动。
　　“李特哥老了，所以最爬不起来。成员们都商量着什么时候给他来个‘高丽葬’呢！”M-net出道采访，某个混蛋说着自以为好笑的冷笑话，还故做亲密地将贼手搭上他的肩膀，在镜头晃离他们的位置时对着他挤眉弄眼。
　　“特哥你干吗要这么拆我的台啊！我明明是在帮你！”2007年夏天难堪的“CY事件”期间，依旧是某只狸猫想尽办法要在节目上维护他身为队长的良好形象，却被自己几句敷衍了事的对话弄得下不来台，直到下了通告还不断在他耳边跟个长舌妇似的碎碎念个没完，满脸失宠的委屈。
　　“哥你悠着点，自己身体不好就别硬撑，不一定非要你当实验品的。不还有那么多弟弟么。”人体探险队录制以前，这小子特地把他拉到一边，以过来人的口气煞有介事对着他语重心长殷切叮咛，更不忘以眼神威胁一旁无辜遭殃的恩赫。
　　“朴正洙，你一刻不吓人就浑身不舒服是吧！”车祸后的病房里，他刚睁开眼就见金氏狸猫横眉冷对地大吼大叫，最终万分窝囊地在亲爱的护士姐姐再不安静就立刻滚出去的严厉警告声中被迫偃旗息鼓。
　　“正洙哥，我爱你。”新年演出之前，英云穿着贴身正装，神情严肃地握紧了他的手，在嘈杂暗淡的后台，许下蛊惑人心的承诺。
　　“你就是朴正洙？我叫金英云，请多关照。”
　　“正洙哥，你又闹什么别扭？别忘记当初是谁说咱们不可能永远不分开的。”
　　“呀，朴正洙，这么好的消息干吗不告诉我！今天晚上记得请我吃饭！”
　　“正洙哥，对不起，但我必须离开。”
　　……………… …………………
　　正洙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都已经分开了这么久，没有道理一切仍然清晰如昨的不是么？可是现在，这一幕幕场景逼真再现，在他脑海中零落地闪过。英云的脸，带着丰富各异的表情，鲜明地连额头上每一道纹路和脸上密密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记得英云与他道别的那天，从窗口透进来的金灿灿的阳光。
　　真是讽刺。不都说天气影响心情么？可为什么在他感觉悲伤的时刻，天空依然丝毫不为所动地尽情绽放着晴朗，晴朗得让他看着周围人们洋溢的欣悦只有在一边暗自怀疑自己被隔绝在了“他们的世界”之外？
　　也许，他不该在这里再待下去。漫天漫地，是比希澈更恶趣味的粉红。淡粉色的墙壁上，还挂着大幅的结婚照。相片里英云搂着新娘纤柔的肩，笑得甜蜜到扎眼——不同于过往所有的笑容，酝酿着真正源自于“爱”的笑容。
　　这是属于“他和她”的房间。此时此刻，正洙孤身一人，仰面躺倒在弥漫着陌生气息的床上，毫无疑问成为了无端擅闯的不速之客。
　　他挣扎着起身，没有分毫留恋，跌跌撞撞逃出了这个与他无关的狭小空间。

　　大客厅里已经初步呈现台风过境的凋敝惨状。到处杯盘狼藉，婚礼蛋糕被迫临时转换身份四分五裂地成了小型炸弹，洒得墙上地上一团团奇形怪状的乳白，惨不忍睹。几个不胜酒力的可怜人东倒西歪横七竖八地曝尸荒野，嘴里还在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外星语言。
　　英云酒量本来不差，不过今天他毫无悬念地成了众矢之的。一杯接一杯的牛饮，多少个酒神都不够醉的，更别说他这一介凡夫俗子。成功放倒了摆明了来闹场的友人甲乙丙丁之后，他终于进入头昏眼花大脑混沌的醉酒状态，只得极没面子地尿遁而去，空留其后排队等着灌他的友人戊己庚辛不甘的呼天抢地鬼哭狼嚎。
　　勉强稳住脚步上了楼，在盥洗室里借助12月冷水的威力醒了醒脑子，振作了精神整装待发赶去应付下一波斗酒大赛，脚步在经过客房虚掩着的门口时不由自主地停滞不前。
　　从他这个角度，轻轻推开门就能准确捕捉到蜷着身体缩在床上的正洙。恍惚中记起，刚认识朴正洙那会儿，每次有幸被派去叫他起床，总见他像只熟透了的明虾一样以这种极端扭曲的姿势团在被子里，尤其在这么阴冷刺骨的冬天。他记得自己后来不止一次在正洙耳边唠叨说“这么睡会压迫内脏还很容易做噩梦”，终成功迫得那个顽固的老家伙“改邪归正”。
　　果然，一没人督促，这家伙又故态复萌——天哪，他居然连条薄毯都没盖！明明是那么怕冷的老人家，偏偏每次深夜里下了通告回来便惯于直接一头倒在床上睡得雷打不动，宁可第二天大清早被冻得鼻涕横流也坚决不肯吸取教训——说他不是头猪都没人信！
　　叹了口气，英云循着印象轻手轻脚从客房的衣柜里翻出暖和的羽绒被披在正洙身上，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正洙似乎被他的动作吵到了，伸手凭空挥了两下，嘴里模糊地呢喃出声：“好了可儿，你先去睡吧！”
　　英云的手抖了抖，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正洙的面颊，生生顿在半空。他的脸上堪堪地挂着僵硬的笑容，脑中乱作了一团。
　　他无法解释，心里蓦然升腾起的那一丝不快，究竟代表了什么。
　　正洙被脸颊传来的低温惊得一个激灵，快速地睁开双眼，正对上朦胧光影间英云若有所思的复杂神色。
　　他明白地记得自己刚才半梦半醒间说了些什么。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尴尬地缩回手，讪笑着对他说：“我怕哥你着凉了。”语气生疏，表情淡漠。
　　正洙突然赌气地对社长生出些怨怼憎怒来。
　　这些年，在公司浮浮沉沉。被告知无法出道的时候，被推到大众眼前硬着头皮背下黑锅的时候，被强迫着与弟弟们分离的时候，被公司雪藏冷冻的时候；所有这些逆境，他无怨无悔一力承担，逆来顺受，听话乖巧。
　　他从不曾怪责公司对他的种种“不公”。有得必有失的人生哲理，谁都心知肚明。
　　然而，第一次，他对着那位也算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社长大人，平白而真切地有了止不住的怨恨恶意。
　　他下意识地觉得，社长当初没有对铺天盖地泛滥成灾的强特CP采取任何强制措施干预阻挠，并非管不了，也完全不是迫于广大fans的压力。那个精明的中年男人根本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甚至于，期待着早日出现如此哀戚惨淡的一幕。
　　如果说，那时社长能狠戾干脆地快刀斩乱麻，他们又何至落到如斯田地？
　　思绪流转间，恩美悦耳的声音适时响起在不远处的楼梯口：“英云哥，还要多久啊？”
　　“就来了就来了。”英云答得颇有些急噪，像忙于掩饰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正洙觉得这情形真有意思。对面英云的神情有种微妙的懊恼，活象被人坏了好事的猥琐大叔，又似乎有那么一丁点怕被新婚妻子捉奸在床的心虚。他捏了捏软绵绵的被角，对着英云摆出温和良善的笑脸，语调平静柔和：“英云你快去吧！让这么可爱的新娘落单可是天大的罪过唷！”
　　很正常。英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正洙：依旧是印刻在记忆深处那张光芒四射足以勾人心魄的笑脸。一切都很正常。但他没来由地感觉不对劲。说不上具体哪里出了问题，就是有那么一股说不出的沉闷感死死压在胸口，让他即使大口呼吸也喘不过气来。他在这样正常到无可挑剔的正洙面前口干舌燥地慌张起来，搜肠刮肚才好不容易吞吐出一句“那我先下去了”，几乎是慌不择路夺门而出。
　　正洙维持着笑意看某人落荒而逃的匆忙背影，越想越觉这家伙笨拙得可爱，就如同很久之前，自己一个故意的娇媚，也能让这个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强大男人两分钟内手脚冰冷血压升高大叫着“我什么也没看见”仓皇逃窜。
　　似曾相识的搞笑场面荡漾眼前，他终于忍不住把头埋进被子里闷声而放肆地大笑起来，直到鼻翼酸涩，直到呼吸困难，直到心口疼痛。
　　用力再用力地吸气，头却反而更加死命埋进被子里不愿挣开。
　　被子上，残留着几不可闻的熟悉体味。那曾经紧紧包裹住他的，舒适的温度与气味，好像，如今只能用这种蹩脚的方式，才能给他一分一毫，久违的安全感。

　　一天一夜的闹剧毫无悬念地落下帷幕。剩下的只是告别。
　　正洙起床后才发现，偌大的客房里，不可思议地只有他一个人。浅淡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勾勒淡淡的光晕。无比冷清。
　　他以为自己按照以往的惯例必然是最晚才起的那一个，走到楼下却只见昨天晚上闹得不亦乐乎的那群家伙们，无一例外地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倒在任何能倒的地方，敬业地cos无名尸体，完全没有半点形象可言。
　　若非满室的凌乱，站在如此安宁详和的环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曾经历过多么热烈的鸡飞狗跳。正如所有人在看到金英云出道前臃肿得像头蠢猪的照片时都瞠目结舌阿门连连，正如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斯文败类的道貌岸然，不曾真正走近过他的人们，又有谁会知道为了能够顺利出道，他不惜与一向尊敬的父亲大人冷战了足足两个月。
　　厨房里传出锅碗瓢盆嘈杂的碰撞声。他走过去，不意外地看见了恩美忙碌的身影，脑中难以自制地想起了某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系着粉色系的小猫围裙，高举锅铲在蒸腾的雾气中不可开交的模样——为此，那个可怜的家伙可没少受过哥哥弟弟们狼心狗肺不留情面的嘲笑。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他说过些什么？他究竟有没有跟着起哄，或者只是故做不在意地躲在暗处偷笑？
　　“正洙哥醒得真早。”恩美转身见到站在身后的正洙，随即送上个灿烂的笑脸，“要来点茶么？哥你昨天应该也喝了不少，早饭之前先醒醒酒吧！”
　　正洙接过恩美递来的清茶。清新宜人的茶香在鼻间弥散开，眼前顿觉清明了不少：“我等一下就走了。”
　　“诶？不留下和大家一起吃了早饭再走吗？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吃早饭的吧。”恩美无法置信地张大了眼，一脸不加掩饰的惋惜，却也没有过多的挽留，“正洙哥你没有口福哦，吃不到我做的营养早餐呐！”
　　正洙忍不住眯起双眼笑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一身居家打扮，满心满眼浸透出温情洋溢的幸福，让旁人也不禁打从心底里想要为她送上最最真挚的祝福。
　　他还记得，super junior刚刚出道那会儿，英云曾在镜头前亲密地单手搂住他的肩膀，一边却又抱怨说在宿舍里从不见他这个做哥哥的主动为弟弟们做饭，尽一个队长的基本职责。然后，狸猫狡黠地对准了镜头，摸着下巴笑出满脸意犹未尽，对着所有观众说：我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就想能有个温柔可爱的妻子，会每天帮我准备美味丰富营养齐全的早餐。
　　当时那呆瓜丝毫不觉刚抱怨完某位队长的“不作为”紧接着就说出这番话将会有多么大的歧义。很久之后的现在再次回想，这简直是天真得难以置信的一幕。
　　不过，老天终于让他得偿所愿，金英云，这下怕是连做梦都会笑醒的吧！
　　“真是可惜啊！不过可儿大概也在家做了饭等我，我总不能失信于她啊！”看，这是多么无懈可击的解释，合理得不容任何的推测怀疑。他甚至可以连表情都完美得天衣无缝。
　　“我被正洙哥抛弃了哦？”恩美笑出了几分狡猾，“枉我还妄想着用食物收买人心。毕竟，哥你跟我们英云关系那么好，一开始连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呢！”看向正洙的目光，坚定而纯粹，清澈透明，一目了然。
　　有这样贴心的一个孩子，从今而后，代替他曾拥有过的位置，甚至能做得比他更多更好。他找不到停伫的借口。
　　正洙微笑着站定在恩美面前，郑重地伸手过去，语调平缓气息沉稳，眼神中是无法忽略的认真：“恩美，一定要幸福。”
　　你，还有英云，请你们一定都要幸福地生活下去。这样，我才可以说服自己，安心地退出属于你们的世界。
　　对方的手，有着女子特有的温软。手心微微潮湿。适宜舒心的温度，顺着交握住的部分缓缓渗进他冰凉的身体中。
　　“你也是哦，正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