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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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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洙坐在宽敞明亮的导播间里,身边来来去去是忙碌吵杂的人群,却一点也不妨碍他在熟悉台本的间隙偷空走神。
要说他也没有思维混乱。他的大脑里,像刚被人按下了清空键,干净得分毫不剩,完完全全的空白。他什么也看不进去,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满脑子唯一的念头便是盼着能有一小块清闲的空地好让他闭上眼睛睡它个天昏地暗。
不过实在怪不得他这么劳累。从木浦赶回家时正是半夜,还没等入睡便被持续的咳嗽声给吵了起来,然后就是又一番的折腾。好不容易等到一切收拾停当,天空也已开始泛出了微弱的晨光。天光大亮时分他又不得不挣扎着从浅眠中转醒,急匆匆地赶到节目录制现场,埋头与厚厚的台本奋战一直到现在,一连串赶场似的辗转,连喝口茶上个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晕晕呼呼头昏脑胀,连带着浑身酸痛,头重得差不多把身体都给压垮了。他还真怕自己等一下在台上没说两句话就会直挺挺地倒下两腿一伸就这么过去了。
早知道公司向来习惯把女人直接拿来当牲口使唤。走过的那些年里,比这更累的情形他不是没经历过。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这人一上了年纪,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健康程度总是随着年岁的与日俱增而呈现出反比的下降。越来越明晰地感觉到力不从心,有再多不甘,始终也比不过年轻人满腔的热忱与无穷的精力这也是铁铮铮的事实,无法逃避,无法否认。
正洙感到些无奈。狠命咬了咬下唇,细碎的疼痛让他勉为其难地维持着清醒状态。眼前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文字也才终于看起来没那么像一堆意义不明的乱码。
“正洙哥,给。”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纸杯递了过来,“马上要录影了,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没事吧?”
抬起头来,看到的是身旁助理一脸的担忧。正洙惯性地堆起个安抚性质的笑容,唇边的梨涡使他看过去忽然生动了不少:“我没事,谢谢。”
助理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瞅着正洙礼貌而疏离的笑脸,千言万语只得化成叹息。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默地转身离开。
几口咖啡下肚。即便是自动贩售机里廉价的速溶,多少也起到了点作用,至少能保证他不会当场睡死了搞得天下大乱给公司给节目组给电视台丢脸。缓了缓情绪,他继续埋首,敬业地与那仿佛总也背不完的台词奋战到底。
导播间的门在这时被人大力地推开。几个年轻的孩子叽叽喳喳嬉闹着走了进来,光鲜亮丽的形象氛围轻易夺去了众人瞬间的注目。
正洙认得其中的两个男孩。两年前这些孩子们准备出道前,他曾经作为前辈帮他们训练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正是他刚解冻的时期,还没能立刻挤进一线MC的行列,一个月也接不到几单节目,生活悠闲地近乎空虚,就差每天锁在家里等着发霉变质。接手这项工作,他自然欣喜若狂,尽管对于如何与叛逆期的少年们相处这一方面他向来缺乏最基本的自信。无论如何能让他有事做就行,总好过一个人镇日镇日地躲在密不透风的斗室之中胡思乱想没事找事。
好在,那两个孩子很听话。训练自是苦的,可他们连句难免的怨言都没有,全部的精神体力几乎毫无保留地贡献给了日以继夜的练习。正洙看着他们,常常会想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自己的过往。他当时已经自以为是所有人中最勤快的一个了,可现在,每每看到深夜里仍是灯火通明的练习室,或者面对这几个比当年的自己要更稚嫩更年幼的孩子向他请教问题时谦虚认真的态度,他总不由自主觉得心虚。
“正洙哥!”熟识的孩子看见了半蜷在角落里冲他们发呆的正洙,恭敬地跑过来向前辈打招呼,身体在他面前站得笔挺,而后弯曲成端正的90度——很标准的大礼,“今天也请前辈多多关照!”
“恩。”正洙还没完全地醒透彻,含糊不清地虚应道。半晌又想起来人家好歹总算是正当红的青春实力组合,自己这“过气艺人”应得这么敷衍未免太失礼,少不得又会被人说他“倚老卖老”自以为是。心念这么一转,他忙不迭地站起身,亲切地微笑着拍了拍为首少年的肩膀,“好好表现。”
“是!”
振聋发聩激动人心的回应响彻这个本来人声鼎沸的小房间,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回答的少年却丝毫不以为意,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掩不住的激越。
正洙有些失笑——也就一句司空见惯的客套话,怎么这种虚伪成性的年代里还会有把它当真的傻瓜——眼角余光很自然地掠过眼前灿烂热切的眸光,记忆闸门有片刻的松动,成功地让他怔在了原地。
模糊不清的印象中,一张明媚可爱的笑脸欢快地蹦跳了出来,不屈不挠地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重复回放,固执得简直无厘头。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记不清楚当时混乱嘈杂的背景画面,连其他成员的样子都已经斑驳得失了真,偏偏他却能清晰地记得,有那么一个习惯站在自己身侧后方的男孩,总是带着善意阳光的灿笑,声如洪钟,不厌其烦代表着所有成员向尊敬的大前辈们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恭恭敬敬地行着大礼。
有些人,天生就有种自来熟的亲近感,对谁都能好象心无城府毫不避讳,穿梭于各色人等之间游刃有余,仿佛生来就该在众人的围绕之中谈笑风生。
正洙不喜欢面对纷繁芜杂的人群,但那个荒诞不羁的年代里,他迫于“队长”这一头衔的压力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人前装模做样。真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私下里朴正洙极少真和哪个人能打成一片掏心掏肺。
而金英云不同。他的神情诚挚恳切,他的笑容活泼天真,他的话语风趣幽默,他的表现惹人喜爱。没有人能招架得住金氏狸猫坦然的开朗,无论多难缠的前辈多刁蛮的后辈,他总能想方设法在最短时间内与他们称兄道弟。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谁会让他觉得难以亲近。
正洙其实很羡慕英云能如此擅长交际,他也偷偷想要效仿。只是,他和英云,他们的个性南辕北辙,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相去甚远,他永远也变不成第二个金英云。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他不温不火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方式,继续与周围人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再不对谁过分亲近。
对他来说,一旦真正在意上了依赖起了一些人,到了无法再在一起的那一刻,分离的痛苦会让他很长时间里都被击打得抬不起头来,这简直比生病住院更难受百倍。当年与亲如家人的成员们分开,他自问已消磨了太多的勇气与时间让伤口愈合,他没有办法像英云那样始终如一活跃在镜头前,活跃在新的环境新的朋友中间,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直以来,他知道自己其实骨子里压根还没成长起来,害怕受伤,害怕疼痛——就连打个针他都还会吓得面色煞白从此留下话柄任人取笑。既然学不来他人孑然的潇洒,便宁可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龟壳把自己武装得滴水不漏,这样一来,就算跌倒也无知无觉,他就还能对着世人,笑得没心没肺。
这不挺好。最起码,他现在也活得很象样,不再需要别人为他操闲心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