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一夏》曳尾泥涂

9、第 9 章

　　顾蘅按亮了手机，拨了那个沉寂了很久的号码，她借着薄薄的月色和浅浅的灯光，辨清顾沅的动作：先是慢吞吞的掏手机，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电话就接通了。
　　“喂？”那边久久没声，顾蘅忍不住开口，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发干：“你在干嘛。”
　　那小孩还跟她装：“准备睡觉了，最后看看工作行程。”
　　这是顾蘅教他的，睡前翻一翻工作行程，今天做了哪些事，明天要做哪些事，给自己做一个简单的总结和规划。现在是将近十点过，这回答也不出错，她想，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睡不着。”
　　“……嗯？”
　　“你看露台这边。”
　　“……”
　　“今天也喝了很多咖啡么？”
　　“……”
　　顾蘅指的是他小时候的事了。顾沅接手家族项目的时候才不到17岁，年纪轻身份也尴尬，偏偏性子要强对自己要求极高，事必躬亲半点不马虎，压力大到整夜整夜睡不好。起初还跟顾蘅说是咖啡喝多了睡不着，后来被她发现半夜在院子里瞎转悠，才知道小孩失眠已经这样重了。被顾蘅教训，就皱着脸委屈巴巴地说：“我睡不着，姑姑，我是想睡的，好累好想睡，可是我睡不着……”
　　“我睡不着啊，姑姑……”他在电话那端说，顾蘅都能想象他的表情：小脸皱起，眉里眼里都是倦意，委屈巴巴地……
　　顾蘅硬着心肠：“睡不着也别在外面吹风。”
　　顾沅说，好。
　　“回去躺着，什么都别想，歇一歇也好。”
　　顾沅说，好。
　　“那我挂了，拜。“
　　顾沅说，好。
　　反正她说什么他都同意。顾蘅挂了电话，跟他挥挥手，顾沅也握着手机挥了挥，转身走了。
　　他们的生活里，深深浅浅，都是对方的痕迹。顾蘅有些失神，回屋后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吞了一粒褪黑素。失眠的感觉太难受，她实在不愿在黑夜里一口一口咀嚼烦闷，这么想着，又开始担心，她的小孩，又在承受怎样的失眠。
　　会厌烦这长长长长的清宵么？会回顾生命中什么样的过往呢？会……起一些疯狂的念么？
　　正不着边际地想着，就来了电话。顾沅有些小心翼翼地求她：“还是睡不着，可以找你说说话么？就随便说说。”
　　“……”顾蘅把手机开了扩音扔在一边，脑袋埋进枕头里叹气，就这么窝在被窝里聊电话，顾沅对她不设防，拉拉杂杂什么都能扯给她听：“……六叔公找我说了太爷爷生日宴的事，说怕我事多忙不过来，他叫柏叔和枫叔来帮忙挑挑担子。”
　　顾沅小她一辈儿，顾蘅脑子里自动将他嘴里的长辈降一级：太爷爷，就是祖父顾行之，六叔公，就是六叔顾铸，柏叔和枫叔就是六叔的两个儿子，顾枫和顾柏……六叔原本是东顾旁支，因为东顾人丁薄，比其他旁系要亲近许多。顾蘅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宽顾沅的心：“让他忙也是该的。早些年家里长辈大寿，都是东顾西顾轮流办的，太爷身份特殊，一个人撑起两边家，他们来敬孝也说得过去。”
　　只是，顾沅身份更特殊，既是东顾唯一嫡系，又是西顾老太爷的传人，顾铸怎么也没有把手伸到他前边去的道理。顾沅孩子气地跟她吐槽：“我是巴望他们能帮我分担呢，就怕他们伸手包揽一大片，也不晓得吃不吃得下，最后还要我收捡烂摊子。”
　　这事顾沅讨不了好。他不让顾铸出头，那就是专横揽权；顾铸把寿宴办得好，那是顾铸又本事；寿宴办不好，顾沅反倒跟着泼面子。
　　“你别去跟他计较，让他们自己去作，反正太爷的事，最后都要报给崔爷爷的，你就把最后这关捏在手里就是了。”顾蘅给他出主意，崔爷爷是家里的老管事，太爷用惯了的人，就没什么事情拿不稳的。顾沅在那边大力赞同：“对，这个法子好，就听你的。”
　　好像受了她多大点拨似的，顾蘅好笑，这些他自己会想不到？都是独立处理家族产业的人了。顾沅就拿些不痛不痒的小烦恼念给她听，讲爷爷的身体总不好、讲二嫂和三嫂互相使袢子闹笑话、讲顾榆一说到继承家业就溜得远远的、讲小崔管事刻板得叫人头疼……一直讲到她睡意昏沉。
　　“顾沅，我有点想睡了，”她一犯困说话就又轻又含糊：“我之前吃了褪黑素。”
　　顾沅嗯了一声，声音低柔：“那你睡吧，我挂电话了，晚安。”
　　“好，晚安。”反正她也懒得把手伸出来，闭着眼拿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迷离了一会儿，又捡回点神志：“嗯？怎么不挂电话？”
　　“你睡着了我就挂。”顾沅那边声儿低得只剩气音了。
　　她想说顾沅你不用这样，可整个人被睡意淹没，也不知道这句话衔在嘴里，究竟有没有讲出来。只是迷迷蒙蒙之间似乎听到顾沅叹气，说，就这样吧。
　　就，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