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一夏》曳尾泥涂

7、第 7 章

　　顾蘅睡眠向来少，醒得也早，她待在房里翻书看电脑，磨蹭到八点过，才离开自己的屋子，去饭厅吃早点。
　　顾沅应该要上公司去，一般八点出门。
　　开门发现廊上的花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一套完好的，要不是自己昨晚亲眼看它们碎掉，几乎都不能猜到这些与之前的竟不是同一套。
　　也不知那小子吩咐人的时候，使的什么借口。
　　顾蘅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杯牛奶，就上祖父屋去了。
　　红婶笑吟吟地请她去书房：“可巧太爷今日精神好，在书房写字呢。”
　　她跨进书房，老人果然正立在书案前。祖父似乎更瘦了，像一颗脱水干枯的树，支棱着瘦骨，被岁月折磨地簌簌颤抖。连他握笔的手也止不住发颤了，可落笔却又那样有力，那样稳。
　　这是一双撑起整个顾家的手啊。顾蘅失神地叹了一口气，老人终于注意到她，道：“阿蘅来了？过来，看看我的字怎么样。”
　　于是她凑进看，原来写的是《菜谭根》，顾蘅偏偏头，摆出细细品味的模样，才说：“好字，崇琬琰于怀抱之内，吐琳琅于笔墨之间，字字如珠玑。”
　　祖父笑了下，把笔让给她：“你写几个，让我看看你的字进步了没。”
　　“我写不好，怕坏了爷爷一幅字。”顾蘅笑道，但祖父非要她写，也推辞不过，便重新铺了张宣纸，略加思忖，提笔写了个端端正正的“顾”。
　　顾氏的顾。
　　祖父低头看了一会儿，接过顾蘅捧给他的茶，也没喝，端在手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自小就擅长隶体，我还跟你奶奶说呢，你性子绵柔，适合写那样秀气波折的字，你奶奶却说，你们哪里知道呀，蘅丫头是晓得藏锋守拙，有忍性。唉，到底你是你奶奶带大的，她了解你呐……”
　　顾蘅笑道：“奶奶是给我贴金，我胸无大志，哪里有什么锋。”
　　祖父缓缓摇头：“看字如看人。你大姐写字最没笔力，人也最没脾气；你二姐，哼，倒是个有脾气有主意的，下笔跟下刀子似的，写字终究差了格局；顾榆顾榛两小子，教他们写字章法，总也学不会，如今长大了，做事也没个章法，散漫得不成样子。顾沅倒是个好苗子，可惜我年龄大了没精力，放他跟你学隶书，学了个四不像。”
　　最后那句话从祖父嘴里吐出来，轻得如一阵叹息，传到她耳里，却重如惊雷，轰然炸开。
　　祖父知道了。
　　也是，家里家外，上上下下，有什么能瞒住他的眼？况且事关他最在意的家族继承人。
　　他知道了，知道多少？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
　　顾蘅心里头如锣鼓争鸣，面上却丝毫不露，含笑劝道：“顾沅还小，性子还没定，有您这样用心教着，会好的。”
　　祖父上上下下打量她，似乎要把她看透，顾蘅都快觉得自己撑不住了，才听祖父说道：“我就知道你最让人省心。这么大点年纪，国内国外到处跑，家也不能回，我有时候都在想，你奶奶在下面，肯定为你心疼。”
　　话里是关心，眼里是审判。
　　顾蘅心里飞快地转了几个弯，脸上是一派娇憨的笑模样，道：“您可别锁我在家里，爷爷，我跟朋友约好了做一个浔阳城航拍考古项目呢，计划日程都排好了，就等着直升机就位了。”
　　“好啊，原来你这次回来，是找我要直升机来的！”
　　“您老可得答应我，否则我要去后山向奶奶告状的！”
　　“行了，回头叫老崔汇款给你。”祖父佯怒，顾蘅笑嘻嘻地撒娇：“谢谢爷爷！”
　　两人互相配合演了一对慈爱的祖孙。其实顾蘅哪里缺一架飞机的钱，不过是达成一种协议。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你也得答应我的要求。
　　你给的东西我拿了，你的要求我也会做到。
　　心照不宣。
　　她离开祖父屋子的时候，只觉得打了一场硬仗，身心都是疲倦。
　　离顾沅远一些吧，对他对自己都好。
　　顾蘅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或者窝在屋里看书，或者带家里的孩子出门玩，顾沅也忙，连晚饭都赶不上，两人竟几天也没见着一面。
　　顾蘅倒是天天带着几个小孩玩得精彩，画佛像，烧琉璃，烤野味，每天换着新花样。烧竹筒饭那天还出了小小的意外，她叫养娘看着，自己去一边接贺琮玮的电话，回来就见顾淮哭花了脸。
　　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跟她讲缘由：“她端着放竹筒的盘子跑，跑的时候撞着沅哥哥了，烧好的竹筒摔出来，米饭摔出来，不能吃了……”
　　那可是火堆里刚取出来的！顾蘅吓了一跳：“烫着他没有？！”
　　“没有没有，小小姐好着呢。”养娘以为在问顾淮，赶忙答道，顾蘅又追问了一遍：“顾沅烫着没有？”
　　“没有，沅哥哥躲得好快。”顾湘捧着脸盘子笑：“帅呆啦！”
　　幸好没事，顾蘅松了口气。可是有事的话，就有借口去看他了……也不能是伤着他的大事，就，烫坏衣服那种，不痛不痒的程度……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胡七胡八想些什么，抬手往头上敲了一记。
　　“下次见着沅哥哥要跟他道歉。”她心不在焉地教顾淮，心里想着快点给祖父庆了寿离开吧，可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