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睡一夏》曳尾泥涂

3、第 3 章

　　大宅院里是没有秘密的。她走入饭厅，厅里已经坐了好多人。彼此打了招呼，二哥顾榆就凑上来问：“听说你被祖父屋里伺候的下人拦着，等一下午也没见着祖父？啧啧，我都很久没跟祖父说上话了，现在能随便进出祖父屋子的，就只有顾沅那小子了。”
　　顾榆笑得诡秘，顾蘅却并不接他招，淡然道：“祖父精神愈发不好了，睡了一下午。”
　　“臭丫头，还跟我打马虎眼了。”顾榆伸手去揉她脑袋，把人拉近了耳语道：“哥哥我是担心有人给你冷脸瞧，不识好人心！”
　　兄妹几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都晓得彼此脾气。顾蘅笑着拍开他的魔爪：“什么好人，二哥你从来就指着把我推风口浪尖上去，好看戏么。”
　　转过头却看到二嫂盯着她，脸色冰凉。二哥蕴藉多情，红颜无数，惹得二嫂一直草木皆兵，但也防不到堂妹身上吧。顾蘅悻悻摸摸鼻子，自找位子坐下，等开饭的空闲里跟管事说院子里的荷花的事：“……院里那缸子也确实高了些，索性就把那些缸子全换了，我记得阁楼里有一套粉底墨彩阔口大瓷缸，以前二伯说拿来盛画轴又嫌浅，拿来养荷花倒正好。”
　　“一时倒不记得放哪儿了，我抽空去阁楼寻一寻。”小崔管事神色恭敬得体，应答却含糊，二嫂偏要拆穿他的敷衍：“三妹妹是太久没回家了，不晓得，现如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过沅少爷那关呢，旁的谁说话也不作数的。”
　　一句话挤兑了几方人，二嫂好有本事。顾蘅还没说话，顾榆就开口：“换几个荷花缸还要谁签字盖章不成，阿沅那么忙，就别拿些许小事去烦他。在阁楼二层西北角，挂了釉那套缸子就是，你安排了人明日取出来给三妹妹养荷花。”
　　话说到这个份上，管事的再不答应，就是不把他们当主人了。
　　那缸子不是什么名贵物什，却是小姑亲手烧的，他们几兄妹都印象深刻。顾蘅恶趣味地去看二嫂的脸色，果然跟暴雨前的天空一样，黑压压密不透风。三嫂也打量着这个常常给她使袢子的嫂子，笑得明目张胆，不过三哥不在家，她是轻易不插话的。
　　屋子里几个主人斗气，下人都陪着小心，摆餐也越发轻手轻脚，大气都没有一声。小孩子却不管那么多，被养娘领进来，蜂拥着落座，就眼馋桌上的美食。偏偏顾家的规矩，要全家人都到齐了才可以动筷子。
　　二嫂憋着一口气，顺手给了喊饿的小儿子顾澧一巴掌，下手不轻不重，嘴里呵斥倒是响亮：“闹什么闹，你大堂兄都还没回来呢，谁敢动筷子！”
　　小崔管事忙道：“沅少来电话了，他今天要谈几份合同，得耽搁一会儿，大家先吃着不用等他。”
　　二嫂也不理他，自顾着训儿子：要懂规矩，别跟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一样，叫人笑话。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瞥三嫂，非要撩拨得三嫂跟她一样满腹怒火不可。
　　早先爷爷主持家里产业的时候，晚饭也常赶不上，奶奶都是叫大家先吃，给爷爷留了菜就好，哪有不通人情的。顾蘅看不得人拿孩子作乔，冲顾澧招手：“来，姑姑给你吃小蛋糕好不好？”
　　顾澧年纪小，看不懂自家亲娘的黑脸，挥着小胳膊蹬蹬蹬跑过来扑进顾蘅怀里，说姑姑我要吃蛋糕。顾蘅就把孩子抱怀里，端起一盅甜粥哄他：“我们先吃两口饭饭，再吃蛋糕。”
　　二嫂气得拿手肘捅顾榆：“看看你儿子！”顾榆正捏着手机不知跟谁聊天，唇角的笑意都包不住，抬头看见儿子坐顾蘅怀里小口小口吃粥，皱眉道：“顾澧，好好坐凳子上去自己吃，不许压着姑姑，你姑姑也要吃饭的。”
　　说着自己提起筷子吃了口樱桃肉。
　　他这一动筷，大人小孩都就势开动进餐。养娘端了婴儿椅安在顾蘅旁边，抱小顾澧坐好，给了他一把精致的银勺，顾澧舀满一勺要喂他姑姑：“姑姑吃饭饭。”
　　二嫂简直气结。
　　顾蘅也不晓得嫂子有什么好气的，听说二嫂没嫁给二哥前也是温厚得体的大家闺秀，不知结了婚怎么就被生活残害成这模样。她也没工夫琢磨了，顾澧给她喂了一口粥，顾淮就要喂她吃块肉，顾潇抢着给她舀一大碗汤，顾湘坐得远，隔了大半张桌子给她夹了块大鹅掌……
　　顾沅到家的时候，就看到顾澧捏着蛋糕焦急又执着地顾蘅喂吃，抹了她一下巴奶油。
　　二嫂招呼道：“阿沅辛苦，怎么晚饭也赶落了？小孩闹着要跟他们姑姑先吃，就没等你，你可别介意。”
　　顾蘅在心底冷笑一声。
　　“不会，”顾沅笑笑落座，望向顾蘅：“好久不见姑姑，还是一样得小孩喜欢。”
　　眼睛里是没有笑意的。
　　顾蘅噎了满口蛋糕，勉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避开他的目光，扯了条帕子擦脸。倒是二哥接过话头打趣：“她呀，就一孩子王。”说着叫人给顾沅上酒：“老三跑了，你蘅姑姑轻易不沾酒，你必须陪我喝，今晚这‘三头一掌’都做得好，下酒！”
　　顾沅笑着说好，神色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看起来不像太有胃口的样子。不过才十九岁的男孩，吹了个成熟的发型，额发抓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眉眼，嘴角微微压下，带了几分恹恹，压得整个人气质沉静又镇定，骨节分明的手指挽起衬衣袖口，动作不急不缓，亮出少年人的手臂，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瘦削却有力……
　　顾蘅挪开目光，两个喝酒的男人说些什么，她并没有听进去，埋头吃了两口汤，几个熊孩子就闹着吃饱了，要顾蘅陪他们去院子里玩。顾榆摆出很凶的样子：“你们姑姑还没吃好呢，叫养娘陪你们去。”
　　二哥平常总笑嘻嘻地，不比三哥威严，孩子们也没那么怕他，拉着顾蘅衣角不放：“那，我们等姑姑吃好，姑姑要吃鱼头么？”
　　巴望她下桌还给她选个最难啃的菜，顾蘅忍俊不禁。她本就不想继续坐这儿，干脆放了碗：“好啦，我吃好了。要搁筷子的，都跟桌上长辈打招呼说吃好了。”说着做了个示范，“二哥二嫂、三嫂、小沅，还有大家，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于是一群小孩就噼里啪啦一通请辞：
　　“二伯，二伯母，妈妈，大堂兄我吃好了先下桌了，你们慢慢吃。”
　　“爸爸，妈妈，三婶，大堂兄，我也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二表舅，二表婶，三表婶，沅表哥，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