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悲欢》零界点

83、番外 无二

　　沐玄皎隔三差五就会换一次开场白，由“你想不想解开封印？”到“你想不想变漂亮？”到“你想起什么没有？”到“我这么好看的一尊神，你居然连瞧都不瞧！”到“你在发什么呆？”

　　渐渐的，他变得沉默了，估计是因为之前说了太多，没词了吧……？反正有那么一段时间，沐玄皎出现在无二身边后，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铺满血色花瓣的地上，双手撑着下巴，仰望天空……他突然地转变，倒是让无二不太习惯了。
　　无二坐到沐玄皎的身边，斜眼看了看他，然后学他的样子撑着下巴望天，什么也不说。

　　沐玄皎血色的长袍拥有着与血色花海相仿的颜色，经常，当他出现在无二身边时，如果不出声的话，无二几乎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仿佛融进花海了一样，来去无息。
　　无二平静镇定的表相下有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长相好看的人总是能轻易赢得别人的好感，更别说沐玄皎那异于寻常的美了。第一次看见沐玄皎时，她的心跳速度是平常的好几倍。只不过，她掩藏得很好罢了。
　　经过沐玄皎长时间的穷追不舍，无二发现自己走路的时候，经常会走着走着就忽然回头看一下身后，如果没有看到那个修长的血色身影，她就会皱一下眉，继续接着走，又回头，又走……那个时候的她不明白，有一种情绪，叫失落。

　　“喂，你发什么呆？”沐玄皎转头，看向身旁的无二，脸上没有神情地问。
　　“我在想你在发什么呆。”无二半诚实地回答。
　　“……真的假的？你也会关心我？”沐玄皎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又继续装不正经。在无二面前，他正经的样子极少。
　　“你真的是神？”无二转移开话题，脸一直没有转向他。
　　沐玄皎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我说是，你也不会信。”
　　无二一顿，有些僵硬地开口：“的确，因为神不会愿意停留在这妖魔横生的地方，自然也就更不会屈身与妖魔生活了。”
　　沐玄皎头一偏，抿唇一笑：“可是，你相信我是，否则也不会问了。”
　　无二一脸惊异地看向他。
　　“一般神的确不会停留在这里，或许还会抬手把这里给毁了，但我并不在这‘一般’的范畴内。”
　　无二收敛回神情，装作随口地问：“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沐玄皎笑了笑：“缘分。”
　　这不着边际的两个字让无二摸不着头脑，因为缘分让他来到这里，她可以理解，但这和他为什么住在这里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

　　“小无姐，离他远点，他就是把瘟疫带来这里的瘟神！”
　　“什么！”听到木木的话，无二惊得反射性地站了起来：“木木，你说什么？”

　　半空中，一团血色花瓣飞落而下，化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到无二身边，紧紧地抱着无二的手臂，一脸警惕地看着沐玄皎，说：“小无姐，木木说的是真的！自从我们成为桃花灵后便与桃花树心念相通，自然知道是谁带来的瘟疫，只是这段时间我们不能随意出来，不能及时告诉小无姐……”
　　无二错愕地看着他，脸色阴沉的低下头，愤然咬牙：“你，马上，给我，离开这！”
　　沐玄皎有些手足无措：“我……”
　　“滚！”随着她的一声怒吼，眼泪也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落了下来。

　　她的亲生父母抛弃了她，但她却因此拥有了比普通人多十几倍的家人，拥有比普通人还多的关心，她很幸运，也很幸福，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友善和睦的桃花镇镇民身上的。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无二。

　　“……”沐玄皎低头，转身：“你先冷静一下吧。”随着飘落的话音，他不见了。
　　“啊！”木木看着自己逐渐变回花瓣的身体，大叫了一声，急急道：“小无姐，木木必须回去了，小无姐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呼呼的风带走了一片片花瓣，她双手捂住不断溢出泪水的双眼，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还会那么难过？为什么还会那么生气？明明母亲他们都没有离开，明明那场瘟疫已经变得无关紧要，可为什么知道真相时还是放不下？”

　　她容不下别人对自己的亲人造成任何伤害。

　　第二天，沐玄皎一如往常地出现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有些伤痕，需要时间去淡忘。但如无二这般执着的人，需要的时间……他会一直等，只要她能气消，原谅他……哪怕一点也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她的情绪，明明她经常不给他好脸色，经常躲着自己他，经常不理睬他，甚至还鄙视他，他还是放不下她，一想起她痛哭的样子，他的心情就如阴沉的天气一般压抑沉闷。
　　.
　　“……很好玩吗？！”无二的脸布满阴影，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沐玄皎没有神情地摇头：“不好。”
　　他抬指在离她三丈左右的地方站着，隔几个呼吸的时间就会把屈膝坐在地上的无二变成一个又一个模样。虽变的都是清一色的美人，但他的确从中找不到玩的乐趣，如他的回答，一点也不好玩。
　　无二的脸更黑了：“那你还玩？”
　　沐玄皎面不改色：“同一件事，好不好玩，在于心情。”
　　唰——，无二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小二二，别走呀！我一次又一次付出真心，你却置之不理，我的心再强大也是有限度的啊！”
　　无二埋头，快速跑了起来。
　　“无二！我喜欢你……”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愣了。
　　“……”无二差点没稳住身形，以更快的速度跑开了。托沐玄皎的“福”，无二的速度是这么练出来的。
　　那一天，她十五岁。

　　他们冷战的五年里，只有那一天他们的对话是最多的。
　　那一天之后的第二天，人类修士攻进了桃花林，炸断了一大片桃花树，如果没有沐玄皎出手保护桃花镇，她将再次失去她的亲人。

　　第三天，她收拾好行囊，开始走向外面的世界。

　　“你真的要离开？”沐玄皎拦住了她的去路，盯着整装待发的她，阴晴不定道。
　　无二一脸死寂：“滚开，瘟神。”
　　“……”这四个字足矣让听着心碎，他的心再一次如刀扎般疼痛。他突然走上前，将她拥入怀里，手轻抚上她的头，将自己的神力注入她的体内。
　　他悲悯地说：“外面的人心叵测，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跑不掉的时候就变成其他人的模样。我不能陪你去了，记得要保护好自己，在外面就不要再任性了……还有，一定要活着回来。”
　　无二的脑海空白了片刻便慌忙挣脱开他的怀抱，头也不回地走了：“你好烦啊，瘟神！”

　　看着她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他闭上了眼睛，带着千疮百孔的心，陷入了沉睡。
　　“希望再次见到你时，我的心已经完好如初……”
　　他没有看到无二背对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离开桃花镇的那五年时间对她来说是一个缓冲期，一个逐渐接受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以及透彻自己不曾明白的情绪的时期。

　　她的身上有沐玄皎的神力，那是他给她保命用的，可除了在回桃花镇之前用在了长岚公主的脸上之外，她一次也没用过，或许是追杀她的人追不上她，或许是追上她的人打不过她，又或许是……她舍不得。

　　她的内心一直很乱，既希望自己回去之后，他已经离开了，又希望他还在，可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吁——”无二驾停了马车，从车上跳了下来，拉下戴在头上的斗篷帽，望着前方的桃花林，她沉寂的脸有了其他的表情。

　　“我回来了……”

　　无二刚将马车停在镇口，一阵风便带着血色的桃花瓣与馨香迎面向她扑来。
　　花瓣在她身旁凝聚，化成了一个一个人形。

　　“小无姐！”
　　“无儿，你回来了！”
　　“小无！”

　　看着面前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无二颇感酸涩：“嗯，我回来了。”
　　“哇，小无姐，这马车好大啊！比木木的家还要大。”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跑上前，对无二身后的马车惊叹道。
　　无二摇头道：“木木，这可不能玩，帮小无姐看好它，知道吗？”
　　木木兴奋地回答：“知道了！”

　　由于桃花镇里的妖魔都不怕桃木的灵气，桃花镇又离人类的城镇很近，所以时不时离桃花镇较近的城镇、村庄就会遭到妖魔的残害，因此这些地方的道士、和尚也特别多，道观、寺庙每个村镇至少都有一座。
　　鉴于桃花镇里厉害的妖魔超过了大多数除妖人能降除的范围，他们不得不集结起来，主动进攻桃花镇！
　　第一次集结是在十年前——桃花镇发生异变后不久。最终他们损失惨重，无功而返。惨痛的经历让他们感到恐惧，也更加促使了他们要消灭桃花镇里的妖魔的决心。

　　要消灭妖魔，首先得破解桃花瘴，因为这是导致他们失败的原因之一，要破解桃花瘴，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毁了桃花镇！镇里的人都因为瘟疫死了，所以毁桃花镇就更让他们没有顾忌了。得知消息的妖魔为了避免桃花镇被毁，筑起了一道防御结界，阻止了一大群除妖人的闯入。
　　除妖人们商定了一个条约，今后每五年各地的降妖志士聚集到一起，进攻桃花镇。
　　桃花镇一日不毁，百姓们的生活便永无安宁……

　　五年之后的第二次集结，黑压压的除妖人聚集于桃花镇前，在他们选出的领头人的带领下，攻破了结界，冲进了桃花林……原本血色的花瓣随风轻缓飘落，但在这些外来人闯入时，却犹如锋利的飞刃般直直向他们飞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之后，无二走出了桃花镇，背着弓，拿着匕首，带着永远都只有三支的箭，走向了她所陌生的世界去了解外界的人有多强大，收集有关于除妖人的信息以及动向，必要时候，除掉他们。

　　五年后的今天，第三次集结已经开始了。
　　无二忆起当年的道士甩出一张张黄色的符纸到桃花树上，然后符纸炸断了一大片桃花树的情景时，怒意就涌上心头，她不会让五年前的那一幕再现。
　　绝对不会。

　　无氏很是担心：“无儿，如果打不过千万不要冒险，我们大家都不希望你有事。”
　　木木赞同地点头：“是啊，小无姐。”

　　“小二二，你回来了？本神听到你的声音了哦～”

　　无二刚想叫大家放心，一个极具魅惑的声音便从桃花林里传来。众人听到那沉寂了五年如今又突然响起的声音时都不禁皱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个血色的人影陡然出现在了他们中间。

　　无二的神色冷了冷，看着面前一身血衣，面带微笑的绝美男子，沉声道：“你怎么还没走！”

　　沐玄皎像没听见无二的话似的，狭眼微眯，抚起下巴绕着无二走了一圈，一边打量她一边啧啧惋惜：“都说女大十八变，小二二怎么越变越丑了呢？”继而眉头一挑，摆了摆手，“也罢，本神法力无边，小二二想变美的话可以告诉本神哦，反正只是一副皮囊而已。”

　　无二的神色更冷了：“你为什么还在这！你这瘟神！这里不欢迎你！”

　　沐玄皎一怔，接着边“哭”边擦眼角那莫须有的泪：“小二二你好无情，本神都跟你说过本神不是瘟神了，本神为了补偿你都甘愿献身了，你还是不愿原谅本神，本神只好一直等到你原谅为止了……”

　　“……”无二的脸狠狠地抽了抽，“正常点说话！”
　　她鸡皮疙瘩都搓掉一地了！

　　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直起了本来就挺拔的身形，正色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既然自称为神，又为什么要乞求一个小小的凡人的原谅？”

　　“你不明白吗？这么多年你都不明白吗！”他因无二的话而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沐玄皎，你走吧。”无二偏头，不再看他。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开始，这是她第一次不再喊他“瘟神”，而是喊他的名字，但她喊出他的名字时却是叫他走……可见她到底是有多么希望他离开这里，多么的讨厌他。

　　因为他是她口中的“瘟神”吧？

　　无二：“想要我原谅你是不可能的。若不是因为你，桃花镇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