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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疗骨 ...

  •   平生机巧心灵,六韬三略究来精。胸中藏战将,腹内隐雄兵。
      就算是骑着日行千里的白马,柳樆风架着几十斤沉的长枪,把潭秋璟抱回家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潭秋璟却跟个小孩子似的,在她怀里睡的昏昏沉沉。
      他的高烧还未退,柳樆风便把手帕放到冰水里,把潭秋璟的脸擦了个干净,就搭在潭秋璟额头上。
      自己便坐在书桌旁,从架上拿了一叠古卷,开始挑灯夜读起来。
      要是正常的骨折患者也好,柳樆风就给他接个骨打个夹板放回家就行。可这偏遇上了一个
      正常的骨折附上不正常的患者。
      哪有骨折三天能好的行当?
      要是能做到,那旷世奇才的门栏柳樆风也都愿意把它踏破。
      最快的方法,最快的方法!
      柳樆风翻遍了整本师傅的手稿,终于找到了目前大宋最快的康复疗法。
      柳枝接骨。
      裁一段柳枝,将它剥去表皮,削成骨头的形状。然后将柳枝中间钻通成骨腔状,之后在柳枝骨两端和断骨的切面涂上热的生鸡血,安放在两段碎骨的切面中间,以代替被切除的骨头。
      安置好以后,再把“石青散”撒在肌肉组织上,以催促骨肌生长。最后,医生实施肌□□合手术,并在接合的部位敷上接血膏,然后夹上木板加以固定。
      柳樆风头顶有点冒黑线,这寒冬腊月的,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到啊!
      不对,山顶那四季如春的老秃驴方丈的庙里,好像是有那么一棵杨柳树来着的。
      窗外风雪大盛,这么幽深的夜里,自然有猛兽出没,柳樆风连犹豫也没犹豫,就拿起了门口的长枪,一下子推开门去。
      潭秋璟好像感觉到了柳樆风的离去,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问道:“柳樆风?”
      柳樆风不想让他担心,便含糊道:“我出去扫扫那门口的雪,积的都过不了人了。”
      潭秋璟头晕的迷糊也就没注意,点了点头,像小猫似的哼了哼,就就睡过去了。
      柳樆风闯进马厮,摇醒了正在沉睡的白马,白马通人性的甩了甩尾巴,便带着柳樆风离弦似的飞往山上。
      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寺庙隆隆的钟声,就像春雷一样把大地惊醒。
      还没到春天,这里的草已经有点绿了,大山便被分成了三个清晰分明的颜色,山脚为雪之白,山腰是萧瑟的枯黄,山顶则是欣欣向荣的嫩绿。
      想是佛山有着佛脉相护,方圆几百里,就这么一座孤山有这么绚丽的颜色,可偏是处在这深山老林,无人问津。
      钟声渐过,打更人在庙顶喊:“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这音拖的很长很长,柳樆风还疑心是否有人是会被吵醒的,但带来的,却只是一片安静与肃穆。
      柳樆风把马在那一百零八个台阶前的古松上拴好,提着衣角便匆匆朝山顶跑去。
      庙前立着两个打瞌睡的小童,一个唇红齿白的见了她,慌忙道:“施,施主好!”
      语毕,赶紧把同伴给摇醒,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柳樆风见了,心里自然是一个了然,悄悄道:“放心,我不会向你们那方丈打小报告的。”
      小童朝她行了个不是很规矩的礼,笑了。
      柳樆风便把自己的衣裳弄整齐,规规矩矩地到那大殿前,石刻的大佛仿佛看向她,又仿佛看向济济苍生。
      柳樆风本是不信佛的,况且这个佛和她的事情也并无关系,按理她是一眼都不愿吝啬的给这佛的。
      但是…听师傅说好像许个心愿还能成真?
      于是她就不仅吝啬的赏赐了一个眼神,还虔诚地跪下来拜了几拜,闭上眼睛道:“您就行行好,让我安全回去罢。”
      “小樆风,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我都跟你说了那么多遍,许愿的时候不可以出声的呢?”清灯方丈就生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道,用禅杖敲了敲她的肩膀,吓了柳樆风一大跳。
      清灯方丈是这个破寺庙的长老,人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岁了,总之自从柳樆风见过他以来,他满脸的老褶子仿佛一根都没变过样。
      “小樆风此行为何啊?”他神神秘秘地掏出三根鲜嫩的上好的柳条,甩了甩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呀?”
      “你怎么知道?”柳樆风一点礼貌都没有的直接夺过来,就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
      可恶,这鬼和尚怎么总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小樆风心有所属啦?”老方丈凑过来笑着,满脸的褶子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柳樆风很恼地推开他,道:“你个和尚,管这七情六欲的干嘛,能不能说几句和尚该有的话?”
      “和尚该有的话嘛。”清灯方丈转了转眼珠神秘道:“那便赠你一首七言吧!”
      他提笔,传小童来纸砚洋洋洒洒写道:“
      观远
      阎王一卷喻白龙,万载重溯轮回中。
      郁郁不成求正道,抛计青骨化长虹。
      人生正道是匆匆,景行秋璟召英雄。
      木樆无眼难辨世,冽冽秋风噬日重。
      一计换把请君瓮,二子明意展飞弓。
      华夏泱泱尽正道,世事百般复清枫。
      施主何如相思道,斩尽凡心正苍穹。”
      写完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夫能够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我看你还真是老糊涂了。”柳樆风才看一句,看到“阎王”时,就忍俊不禁地大笑道。
      此诗愈看愈是离谱,有些语句更是难以读通,看到最后一句,更是如云里雾里,迷糊的紧,想问那清灯大师,却是闭口不严,只是一个劲地把这七言诗塞到她怀里。
      想到老和尚对她的莫大帮助,柳樆风还是没有顶撞,就把它小心翼翼地折起,揣到怀里,双手合十,对他鞠了一躬。
      老和尚回礼道:“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小樆风,你要是遇到困难了,就来我这里避一避罢,这国家的天劫难避,固然是要见血的,但我护不了这国家,还是能护你一世安稳。”
      “我才不要过这清苦日子呢!”柳樆风漫不经心地答道,眼角却是微微湿了。
      “小樆风,你师父临终前托我照顾你。我想,我还是更要尊重你自己的选择。今后你就放心往前走,只要这古寺的香火不断,我会夜夜为你祈福的。”清灯道,眼睛明亮的像一泓不老的清泉。
      柳樆风语塞了,不久道:“只要大宋的烟火还在,这灯火能燃几千年,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再个十几年都是问题。”
      “小樆风,我答应了你师父的,天上人间,我所在之处,神佛皆会为你祈福。”清灯很和蔼地
      道。
      “清灯,我…”柳樆风又语塞了。
      “小樆风,我们后会有期罢!”清灯招招手,身后的石刻大佛因烛火而带上了温和的光晕,这么一看,两者竟真有那么几番相似,不论是外貌,还是这大彻大悟的心性。
      柳樆风用衣角抹了抹快要落出来的眼泪,一掀袍角,寺庙的门就在她身后徐徐关闭。
      柳樆风不必回头,她能感觉到身后清灯那束遥远淡漠的目光。
      清灯,你若日日夜夜为我祈福,我便祝你早日成佛罢。
      柳樆风朝着紧闭的佛堂,双手合十,第一次在脑中默默向上天祈福着。
      接着一撤白马,便归家去,马上颠簸,柳枝硌的她生疼,却仿佛传来了清灯掌心的温度。
      还真如同她第一次祈福的那般,还真一路平安。
      与此同时,潭秋璟口干舌燥,喉咙的烧灼感一下子传到了脑子里,直冲冲地把他烧醒。
      拿起好的左手试了试头顶的温度,唔,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动弹不得,便哑着嗓子叫道:“柳樆风?”
      见没人回应,他清了清嗓子,又大声喊道:“柳樆风?”
      这下,一身冷汗便一下子冲上了潭秋璟的脑门。
      这时他才徐徐想起柳樆风是出去扫雪了。
      不对啊,这进来还能推开门,这怎么一瞬间就能扫雪了呢?再者,他还从来没见过哪家人三更半夜跑到门外扫雪。
      柳樆风临走前既然没有读任何书信,桌子上还放着一本医书。
      这就说明,她极可能因为他三更半夜去找一味能让他一天好的草药。
      潭秋璟扶额,这就算是太上老君炼的仙丹,这也不能一日就好呀!
      再者夜深风大,虎狼出没,安全这事儿,谁也说不了准。
      喉中的烧灼感无时不提醒着他,他必须想个法子,怎么都行。
      要倒水得从这屋直接跑到厨房,这个路肯定是行不通的,倘若行得通,他也就直接可以去找柳樆风了。
      现在只能行使第二个方案,把扇子拿到手,他就可以直接通过印记与柳樆风对话。
      潭秋璟扫了一眼扇子,还在五尺远的桌子上放着,除非它还能自己长翅膀飞过来找他。
      不对,他是不能把扇子给凌空飞过来,但别人能。
      潭清枫能!潭清枫可以直接把扇子在他的大脑中投影出来!
      一想到这,潭秋璟就跃跃欲试。
      可是通过以往的经验,必须要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才能见到潭清枫。
      这可多简单,潭秋璟几乎知道一万种方法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把自己弄死。
      然后他选择了一种人人皆知,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咬舌自尽。
      潭秋璟没有那么多愁善感,甚至没有考虑万一计划失败,直接归去西天了怎么办,计划一出来,他想也没想,直接当机立断的咬下去。
      人生大不了就再来一遍嘛。
      很好,这下连濒死前的记忆回放都免了。
      直接跳跃到最后一步:见潭清枫。
      潭秋璟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疯狂的浪潮涌上了他,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最后的一瞬间粗暴地把他的口腔掰开,接着他仿佛在空中坠落,坠落,忽然,他呯地一下落到了一片花海里。
      潭秋璟试探着动了动身体,嗯,还能动。
      那就是幻境了,他慢慢地坐起。
      “你疯了吗?”潭清枫慌忙拨开了连绵的彼岸花丛,把他扶起。
      “我没事。”潭秋璟道,又问道:“能给我一杯水吗?”
      “嗯?好。”潭清枫一个响指,一碗清香的茶水便凭空变了出来,恰恰是潭秋璟喜欢的类型。他指指远处的长亭道:“秋璟兄来此可否有要紧之事,何不去此长亭坐谈?”
      哪能说是要紧之事,这事严重到都要突破生与死的距离了。
      潭秋璟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便端着茶碗准备过去。
      潭清枫有点失笑,从后面握住了潭秋璟的手,一打响指,两人便并肩站在了长亭里。闹这么一出,纵使是面如止水的潭秋璟,脸上也有了所谓惊奇的波动。
      潭清枫引着潭秋璟坐下,接过潭秋璟手中的茶盏,往空中一弹,便整个儿化入了虚无。
      “是为了柳樆风吗?”他一把脸色正起来,又是那个能看穿人心的潭清枫了。
      “嗯,我想知道柳樆风安全与否,倘若她遭遇不测,我就算爬着也是得赶过去抱这救命之恩的。”潭秋璟严肃道。
      “好小子!”潭清枫拍了拍潭秋璟的肩膀道,“来,把手放在我手上,我来教你。”
      潭秋璟很听话地伸了过去,迟疑道:“再打个响指?扇子就会自己飞过来?”
      潭清枫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哈哈大笑道:“秋璟兄,这打响指可不是什么方法,同这扇子一样,只是集中我们的注意力的媒介罢了。现在,闭上眼睛。”
      “不,我做不到。”潭秋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把手抽回。
      潭清枫却好像一眼看穿了似的,他道:“你不是做不到,你是害怕做到。”
      潭秋璟无言,他扭开头推拒道:“抱歉,我没有灵力。”
      潭清枫有点发怔,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抱歉,我…”潭秋璟看得出,自己不合时宜地戳中潭清枫某些敏感的部位了。
      “我没事。”潭清枫停了半晌,涩涩地道:“我也不想,可…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秋璟,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有些事实,我想,我们得试着去接受。”
      潭秋璟沉默不语。
      潭清枫又很陈恳地道:“其实…你也没必要和一个死人争论不休的,这本来就是梦嘛,梦里什么做不到呢?就算现在十个阎王来找我算账,我们也能把他灭了呢!”
      潭秋璟还是沉默不语。
      潭清枫爽朗地笑笑,道:“你还是不相信这是梦是吧?你现在看看外面的花海,集中注意力,想让它们变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
      语毕,潭清枫便打了个响指,亲身试验了一番。
      转眼,四季的缤纷一下子从潭秋璟眼前掠过。
      潭清枫看潭秋璟好不容易集中注意力看着自己的表演,嘴角得意地向上勾了勾。
      他道:“现在,你想想把它变成桃花林试试?”
      话音未落,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纷纷洒洒的桃花林,十里飘香。
      潭秋璟豁然转过头看着潭清枫,灰色的眼睛里,瞳孔骤然放大了。
      没有力量可以做到这个地步,除了梦境。
      但潭秋璟还是有个疑问,他道:“那你是怎么沟通外界的?”
      潭清枫小心翼翼道:“你放心好了,用我的灵力,跟你没关系。”
      “我接受了。”潭秋璟突然道:“你能控制我的梦境,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我没什么好说的。”
      潭清枫低下了头,潭秋璟却转过来,轻轻地把手放在了潭清枫的手上,慢慢闭上了眼睛,浑身的血都因为即将到来的事变的滚烫起来。
      潭清枫把手翻过来,紧紧地扣住,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手间,渐渐有冰蓝色的光缠绕。
      一瞬间,潭秋璟只觉得自己被一直大手一下子扔了出去,从深海中不断向上冲刺,向上冲刺,每上升一尺,都感觉到了仿佛皮肉在从身上撕裂,是脱胎换骨的错觉,他无数次想挣脱,疯狂地去甩离潭清枫的手,但身旁人的手却仿佛铁一般坚定地把他握紧,动也不动。
      两人的手,都是握出了死人般的青白。
      直到他快坚持不住了的最后一瞬,仿佛沉鱼跃出了大海,呼吸到了久违的氧气。
      潭秋璟的脚底不稳,几乎要跪下了。
      潭清枫摇着他,问道:“你没事吧?”
      潭秋璟仿佛甩脱了某种沉重的束缚,从脚底窜上来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他刚想站直,脚底却是一个趔趄。
      他摔倒,头朝前倒下,却轻飘飘的浮在半空,根本碰不到地。
      紧接着,他看见了更诡异的一幕。
      自己就躺在床上,半张着嘴,舌上有一道极深的划痕,嘴角溢出了鲜血。
      “这是?”潭秋璟好容易适应了脚下没有实地的悬浮环境,站起来问道。
      “这就是你。”潭清枫站在他身侧,幽幽道。
      “你平时就是这么看我的?”潭秋璟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嗯,我已经死了,不用睡觉,所以可以每天看着你。”潭清枫很平静地道。
      这下潭秋璟总算知道潭清枫为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把他读透了。为什么总能在他濒死之际,阻止他了。
      “喏,你要的东西,就在桌子上。”潭清枫指了指,轻轻推了一下潭秋璟,他便慢悠悠地飘了了过去。
      潭秋璟在桌前停下,想去拿扇子,却抓了个空。
      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潭清枫,道:“所以我现在也变成了鬼,那怎么抓的住呢?”
      “你不是鬼,我是。”潭清枫幽幽道,“你只是思想,这扇子,我肯定是碰不到的,上回你看到的,也只是我影射出来的虚像,你若是想与柳樆风沟通,必须要用到实物,这我就帮不了你的忙。”
      潭秋璟努力地抓了几次,却还只是穿过,完全不行。
      潭清枫便提醒道:“我们是虚的,但是灵力是实的。”
      潭秋璟了然,他像梦中那般的集中注意力,可就是做不到。
      潭清枫看了半晌,叹了口气,用手把潭秋璟的手抓住,道:“听我说,这可不是集中注意力就行的,得用心去做。”
      潭秋璟很是迷惑,潭清枫便道:“罢了,是我过于着急了,这次便先借用我的,到了时候,你自是会理解的。”
      潭秋璟只觉得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暖流在从手慢慢流进,手上便绕上了冰蓝的浅光。
      仿佛隔着一层薄膜,潭秋璟轻而易举地把它拿了起来,手腕一抖,便展了开来。
      看着纸上柳樆风所在发出的浅光,两人飞快地对了一下眼神。
      “他就在门口。”潭秋璟道。
      “我们得赶紧回去!”潭清枫慌忙道。
      下一刻,便与飞奔进来的柳樆风撞了个满怀,柳樆风疑惑地抬起头。从两人身上穿了过去,看见潭秋璟嘴角的血丝,满脸的慌张。
      “我先送你回去,后面我自己能搞定。”潭清枫飞快地道,“你呆在这里她只会发现,还有,你记住,我呆的地方你以后可不要随意来了!”
      “可她不是看不见我们吗?”潭秋璟疑惑地道。
      潭清枫没有回答,一个响指,潭秋璟回到了自己身上,满脸的冷汗。
      “潭秋璟,潭秋璟!”柳樆风喊道:“你没事吧!”
      她用手拨开潭秋璟的眼皮,里面是死鱼般的惨白,连脉搏都没了。
      整个人皆呈死亡之状。
      柳樆风吓的连脸都白了。
      突然,他一个鲤鱼打挺,浑身抽搐了几下,猛地张开眼睛,大口呼吸着,瞳孔慢慢地聚焦,然后回归原位。
      柳樆风道:“你现在先睡一会,待会准备进行手术。”
      柳樆风一严肃起来,还真像一个深悉岐黄之术的医生,潭秋璟便问道:“你是医生。”
      柳樆风道:“过奖过奖,勉强算得上半个江湖医生,我只从我师父那儿传得了手艺,却没有传来身为医者的心性,我生性急躁,来人问诊时虽知除去病根之道,却无法药到尽除,往往给伤者留下后遗,师父便常常侧立于旁,调养我的心性,然而这却无半点用处。师父去后,我便终日练剑,归隐南山。”她顿了顿,转转眼珠,端详着潭秋璟,突然露出了笑颜,道:“这么说来,你还是我真正操作的第一个病人呢!”
      潭秋璟怔了一下,道:“我相信你,冒昧问一句,你的师父是?”
      “是潭临渊,跟你一个姓的,昆仑居士,你们俩还颇有相似之处,你认识他吗?”
      潭秋璟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柳樆风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把被角抚平,道:“你先睡吧!我待会儿喊你起来。”
      潭秋璟像小猫一样,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柳樆风就坐在桌子旁边,打开窗户,拿雪水净了净手,再从怀里掏出那几节柳枝,拿出小刀,坐在烛光下,屏神静气地对着那截柳枝,手腕抖也不抖,对着书上的案本,一板一眼地削起来。
      潭秋璟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柳樆风拢起了衣袖,露出了细巧灵活的青葱玉指,蝴蝶般灵敏地上下翻飞着,眨眼就去掉了柳枝粗糙的外皮,构出了骨骼细巧的外型,柳枝清清白白一小个,用剃刀磨平后,在手里如同美人的冰肌玉骨般好看。不染纤尘,在柳樆风的指尖亭亭而立,如此,三根其貌不扬的柳条,在柳樆风手里,就如出水的荷花般可人,连城的玉器般超脱凡俗。
      柳樆风好像是满意了,一夜未眠的她疲惫的抹了抹眼睛,朝潭秋璟那儿看了一眼。
      眼神便同柳樆风撞个正着,潭秋璟愧疚地耷拉下了眼皮。
      潭秋璟很埋怨自己又惹柳樆风生气了。
      柳樆风却很毫无生气的表现,她很平静地从书架后面抽出一本诗经,放到潭秋璟能动的左手上,把床头的油灯点亮,整个屋子瞬间就变得亮堂堂的。
      她道:“你既然没事,就帮我读读诗经吧,师父以前经常给我念,可以平神静气。”
      潭秋璟瞟了一眼她,便用左手拿起书举到眼前,便翻到第一页,念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念得毫无起伏,除了少年明明朗朗,仿佛枝头黄鹂的鸣叫,颇有可采之处外,简直毫无特色的死板。
      柳樆风扶额道:“拜托,你带点感情行不行,你这样是说给谁听的啊?”
      潭秋璟沉默了一瞬,又朗诵起来,声音稍微大了点儿,还是单调死板,与先前一般无二。
      柳樆风便又暴躁起来,从潭秋璟手里一把夺过,轻车熟路地翻到很后面一页,念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语毕,戳了戳他,道:“你懂了没。”
      潭秋璟一般无二的点了点头。
      柳樆风虽然深知潭秋璟这人表面很老实,其实根本没办法相信,但还是把书递给的他。
      潭秋璟把书翻到了目录,对着索引,面无表情的一眼眼扫过去,然后翻到了一页,念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语调稍微有了点起色,可能因为读的是他所熟悉的诗,念到后面,渐渐地变得铿锵起来,眼神清浅地望着撑着半个脑袋望着他的柳樆风,仿佛在说着什么,但那抹神色一下子从他脸上逝去了,他又翻到第一面,毫无起伏地念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潭秋璟,你还是念那首诗吧!”柳樆风突然打断道,“我很喜欢。”
      潭秋璟便合上了书,把书放在床头,一句句的念了起来,念得很慢,很清楚,仿佛是想一个字一个字刻进柳樆风的脑子里似的,语毕,又道:“樆风姑娘,我还有一诗想赠与你,可以吗?”
      柳樆风点了点头。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潭秋璟先是一字字地念出,好让柳樆风把诗听清,念了两遍,越念越快,到了第三遍,就微微开口,顺着直接唱了出来。
      潭秋璟的声音与众不同,像石子似的生硬青涩,偏柔和,却并不女气,好像河岸边被时间打磨的毫无棱角的鹅卵石,初观时是寻常甚至令人感觉难受的,但是一旦把它从河中打捞起,在阳光下就是五彩的明丽。
      柳樆风听着听着,眉眼便弯起,从身旁木质的小盒中拿出一件物事,把柳枝拿起,用它在柳枝内部开了一条窄道,充当骨腔,再用白蜡把柳枝两侧开的小孔封死,一连三支,皆是如此。
      不料,当柳樆风看到了最后一个步骤,又紧锁住了眉头。
      以温血涂于两端。
      按理来说,以温热的鸡血为好,打入人体,还可以活血健气。
      但是…这天…
      况且自己的血肯定比鸡血更补才对。
      想到了师父因凝血死亡的案例,柳樆风准备先试试血,她拿来一个小碟,放在案上,用针尖一刺,一滴血便淌了下来,一点也没浪费。
      潭秋璟一开始便观察出了动机,便把手很爽快地伸了出来,又一滴血顺着手指尖滴到了碟里,两者相溶,并无异象。
      柳樆风正准备转身,潭秋璟却一下子把她的手拉住,像铁箍似的挣也挣不开。
      柳樆风疑惑地看向他,潭秋璟严肃道:“不行!”
      柳樆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道:“没有办法了。”
      潭秋璟道:“那就用我的血。”
      柳樆风道:“你手术还得大出血,撑不住的。”
      潭秋璟又用他那双举世无双的灰眼睛义正言辞地看着她,道:“我是救别人命的,没有必要看着别人为我受伤。”
      柳樆风用力挣扎了下,道:“我还算是半个医生,我没有理由不为病人殚精竭虑。”
      半晌,潭秋璟轻轻道:“没用的,除却今天我办案的期限就只剩下一天了,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你费这么大劲救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做的到。”柳樆风很认真地说。
      “我是做的到,但它做不到。”潭秋璟指着自己的身体很认真的说,“你真的没有必要,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一天治愈的。”
      “倘若我证明给你看我可以做到呢?”柳樆风怒极反笑道。
      “那我便放手。”潭秋璟很是自信道。
      语毕,柳樆风的眼睛突然变成了莹莹的浅绿色,是森林的颜色。
      接着绿色的荧光从她的指尖溢出,像藤蔓一般一条条环绕上了潭秋璟的手,潭秋璟瞪大了眼睛,下一刻,手腕仿佛被抽去筋骨似的,直接失去了知觉。
      “你相信我了吗?”柳樆风的瞳孔重新变回黑色,莹绿的浅光渐渐飘散,她冷冷说道。
      没等潭秋璟回答,她便拿起桌旁的匕首,顺着手臂一道滑下。
      血液便顺着手腕一道道流下来,把青白的柳枝浸的血红而妖艳,是血玉一般的红,柳枝此时如同恶魔般舔舐着鲜血,把自己变成盈盈的血红。
      “闭上眼睛,喝下这碗麻沸散,3分钟后,开始手术。”柳樆风命令道,又打开窗户净了净手,转过身时,潭秋璟看见她手臂上的一长条伤痕变得很浅很浅,有浅绿的光在上面游走着,她的皮肤又恢复了平滑而光亮。
      麻沸散的功效很快地便发挥了作用,潭秋璟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说实话,第一次做这种如此大型的手术,柳樆风心里还是有点发憷的。
      她在床头点了一烛檀香,到储藏间搬来了一副沾满灰尘的手术台,房间里点上了六根蜡烛,在哪里看都是亮如白昼,她把手术用具在火上煅烧完后,一丝不苟地放在右手边,一抖白衣,展开双臂,便徐徐披上。
      当她走到床前,动作很轻柔地把潭秋璟抱到手术台上时,她竟内心平淡,成竹在胸了。
      “我可以。”柳樆风坚定道,眼神,骤然就凌厉了起来。
      她波澜不惊地卸下潭秋璟的上身衣裳,心中却暗暗一惊。
      潭秋璟的身子就跟用几块碎布拼起来的玩偶没什么区别。
      密密麻麻的伤痕,有的是严刑逼供的火烙,有的是剑伤,弓伤,驽伤,当然,最触目惊心的,是从悬崖上落下的伤,根本没法想象人们是怎么从阎王手底下把他救下来的。
      血肉模糊的伤,她也是见怪不怪了,一个医者,就只需专心医术,业精于勤,但今日,柳樆风莫名其妙就对潭秋璟的来历上了几分心思。
      也真是奇怪,宋朝几十年安定,毫无战乱,就算他是保卫疆土的战士,也不会落成这个模样。
      潭秋璟要么就是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要么曾经就是一个身份卑微,犯下大错的阶下囚。
      柳樆风选择都不相信,不管潭秋璟是什么,是杀人犯也好,是战士也好,甚至是阶下囚也好,那日她既然亲手看见他保卫了一个平民百姓的生命,血洗了一层层昭雪,他就是大宋提刑官,举世无双的大宋提刑官。
      柳樆风右手拿起柳叶刀,左手在潭秋璟的胸廓上按了几按,一下子就找出了方位和治疗方案。
      第四根肋骨骨折,右侧受重压几乎粉碎。
      柳樆风控刀控的很是精确,朝下方探入两三厘米,便划出了一条平直的直线,几乎粉碎的骨骼便重现在了她的面前,
      柳樆风面无表情地把粉碎的区间用夹子直接拿掉,拿出了第一根柳枝骨骼,直接架两侧完好骨骼上,血色的柳枝仿佛重新有了生命,伸出碧绿的柳须,直接咬死了两侧,牢牢固定在原有骨骼处。
      柳樆风左手呈虚拢状,一点荧光缠绕在她指尖,她手在潭秋璟伤口处不断移动着,肌肉的纤维便虽她的手运动着,慢慢地把柳枝和残余的包拢,断裂的骨处也生出了细小孱弱的骨芽,颤巍巍地向对方移动着,血赫然已经完全止住了,柳樆风便用羊肠线把皮肉穿好,泛着绿光的指尖顺着伤口轻轻划过,伤口就慢慢结上了疤。
      一连两个,皆是如此。
      就差右手臂上的了。
      肋骨上的骨折很难看出,而潭秋璟藏在被子里的右手,此时看上去就有点触目惊心了。
      骨折的地方,肿起了的面目丑陋的一大块,即使是处于麻醉中,潭秋璟在碰到时,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是他握剑的手,柳樆风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尖轻轻触碰着骨折的方位,准备严阵以待。
      幸运的是,她所摸到的,错位并非严重,但是柳樆风并没有准备开刀治疗,只是手腕一扭,咔嚓一声,便回归原位。
      固然来说,做手术对于潭秋璟肯定更好一些,这么做,只是留下一个心机,给潭秋璟留下一下小小的后遗,让他再也无法进行长时间的战斗。
      因为她在潭秋璟的手腕内侧,看见了一个刻意抹去的墨黑印记,主人为了消除它的痕迹,几乎剔下了一层皮,想来肯定是一段不好的回忆。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也许只是少年一时的误入歧途,但是,这与那夜屠杀她满门的人的标记,恰恰相似。
      只不过,那人手腕所烙,更为墨黑,诡异非常而已,而这个显得温柔无害,简直为时间冲淡的痕迹。
      就算潭秋璟这么刻意地去忘记,但倘若他一时又走火入魔,以他的谋略,岂不是要去祸害天下?
      倘若,他真与屠她满门的凶手有一丝牵连。
      柳樆风不愿想下去,也不敢想下去了。
      她可能会用刀尖,挑开她亲手缝的那张皮。
      但她看着他刚正不阿,坦荡正直的脸庞。
      肯定不是的。
      她轻柔地把沉睡的潭秋璟抱上了床,收起了手术用具,搬了一把小木椅,熄了灯,把潭秋璟的僵直手轻轻放在自己手上握紧,手心里的绿光便如同奔腾的小河,欢快的涌了过去,轻快地修复着。
      一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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