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26、慕光（三）

　　“啪嗒！”

　　“......”段然是从噩梦中，被破云硬生生砸醒的。

　　破云剑被小七握在手中，正在啃剑柄磨牙以解除饥饿感的小七一个“不小心”，破云又紧接着差点插段然眼睛里。

　　“......小七？”段然连忙起身，可紧接着随动作传来的酸痛感传遍了全身，脑袋还因为方才的噩梦混沌不已，段然叹了口气，十分罕见的放任自己摔回床上。段然看看窗外已经日上三竿，他竟然一觉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怪不得小七饿到磨牙。

　　“乖，把它给哥哥，玩你的玩具去。”段然好说歹说从小七口中救下了满是口水的破云，把姜鉴做的蹴鞠塞到小七怀里。

　　破云剑重新入手，冰凉的剑身却没有半点反应，段然甚至反反复复拔剑拔了好几次，可破云就像睡着了一样，澄澈的银色剑身清晰的反射着段然清俊的脸，连他眼底下的青黑都看的一清二楚。

　　明明在叶唤安手中总是会发光，可现在沉静的简直让段然怀疑昨天的战斗是不是他做的梦。

　　段然这辈子都没想过，他居然有朝一日能打败只在老人口中听说过的魔族。

　　叶唤安......

　　段然咬咬牙，撑着身子坐起来：“小七，哥哥给你做好饭就要出门，你在家里......算了你和我一起去吧。”最近事情太乱了，他不放心小七一个人。

　　段小七眨眨大眼睛，忽然爬到段然身边，拽着他的衣服想让他重新躺下，然而段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段小七拽不动段然，鼓鼓的鼓起脸颊，在板子上写道：“哥哥，睡觉，小七不饿。”

　　段然：“......”

　　他到底是疲惫到什么程度了，连小七都看出来了。

　　也不对，小七原本就是个敏锐的孩子，段然心想他这哥哥当的真是太不称职了，还要小七来安慰他。段然给不了小七一个笑容，便抬手把小七抱进怀里，柔声道：“哥哥不困，不信吗？好吧，那小七让哥哥抱一会儿，我就能恢复啦！”

　　段小七刚开始还有些坐不住，想去那段然给她的小木马，闻言立刻乖乖的不动了，还抬手抱住段然的脖子。

　　“好了，我恢复了！”段然迅速整整脸色，神采飞扬的道，“那我去做饭，小七想吃什么？”

　　段然下意识抬脚就去叶唤安和姜鉴住的屋子那边，想叫两人起床，结果突然反应过来那屋子现在空无一人，停下脚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七拿着拨浪鼓跑到段然身边，拨浪鼓发出悦耳的声响，小七拽了拽段然的衣角。

　　段然：“......我都忘了......”

　　昨天后来的记忆，段然也记的不是那么清楚了。

　　段然只记得随着叶唤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眼前渐渐变的一片血红，那种感觉甚至一度压过了脑海中尖锐的刺痛，叫嚣着一定要把那两个魔族杀了。

　　杀了，杀掉他们......

　　这种强烈的恨意，只在那个烈火滔天的噩梦中有过。

　　他好像变成了一具人偶。

　　段然回过神，手上破云的灵光刚刚散去，周围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两个魔族倒在血泊里，黑剑断裂。

　　他拄剑半跪在魔族身边，脸上一阵温热，抬手擦了擦，竟全都是鲜红的血。

　　“......”

　　突然，魔族动了动，段然一惊。

　　可那魔族并没有要接着攻击的举动，它在挣扎着，嘴里念叨着什么话。

　　段然凝神听来，发现它在说：“回去......”

　　“一定要，回家去。”

　　“......”段然睁大双眼，良久，他突然莫名的道，“你也想回家啊，我也想。”

　　那种驱使着他挥剑的感觉消散了，脑海中的刺痛却越来越强，随着魔族的尸体开始消散，破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段然抱头躺倒，疼的恨不得用头撞地，偏偏这时手臂上的伤疤和腿伤聚在一起作怪，好像要活生生把他这个人撕碎。

　　段然自认这一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就是一生都不顺遂，别人没经历过的他都走过了。他都能忍，不过是疼一疼，就过去了，怪不得什么，谁让这天底下早就没有能让他毫不顾忌的散发感情的人了。

　　可真的太疼了，他快忍不住了，刚才为什么没死啊！

　　他一转头，眼前忽然闯入了一个跌跌撞撞的白影。

　　“叶唤安......”段然气若游丝，难以置信道，“你怎么......”

　　叶唤安胸口被刺的那一剑并非小伤，寻常人当场死了都不奇怪，可叶唤安偏偏就拖着这样的重伤的身体，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跪倒在段然身边。

　　段然刚才以为他昏过去了，可是并没有。

　　贯穿伤有多疼？段然总感觉不会比自己现在差多少，可叶唤安好像完全遗忘了自己的伤势一般，明明胸口的伤稍微动一下还在汩汩流血，脸色也因为失血苍白的不行。

　　段然咬着牙，想和他说你别管我了，咱俩能活一个算一个吧。

　　下一刻，段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叶唤安小心翼翼的，颤抖着伸出手，把他抱入怀中，道：“小五，没事的......我带你回去，咱们回家，找到姜鉴，就没事了......”

　　他道：“我带你回家。”

　　就好像许下了什么永世不变的诺言。

　　疼的说不出来话的段然：“......”

　　从这里走到借问村需要多久？叶唤安还能坚持多久？

　　可是叶唤安的神色那么坚定，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说的话，段然更是不怀疑，哪怕用爬的，叶唤安都会带他回借问。

　　就是一个承诺。

　　一个......承诺。

　　可能是对他的，也有可能......是那个让叶唤安记到骨子里的人。

　　段然扣着地面爬起来，他满脸都是冷汗，强忍着用平静的神色，道：“需要没事的不是我，是你，还你带我回去......叶唤安，叶唤安你好好看看你自己......”

　　你要死了啊，那种伤势处理不好你会死的！

　　叶唤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没事吗？”

　　段然摇摇头，果然是强弩之末强撑着的叶唤安闻言，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骤然松开，倒在了段然怀里。

　　白衣染血。

　　激战过后林间寂静的几乎让人毛骨悚然，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

　　段然捡起破云，背着叶唤安立刻离开了这个不宜久留的地方。

　　他跑了许久，在借问村不远处见到了姜鉴。

　　姜鉴似乎也发觉了有什么不对劲，段然和叶唤安又一直没回来，便把小七往包蒸家一放，想出门去找两人，结果刚迈出借问村，迎面就看到了两个血人！

　　“天，我的天！少爷，段兄！你们这怎么搞的！碰到刺客了吗？！”从段然那接过昏迷的叶唤安一看，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更是差点让姜鉴心脏都吓飞了。

　　“出了点事......啊，我没事。”段然道，“我身上的血不是我的，你快带着叶唤安......找人救他......”

　　不管叶唤安怎么吩咐的姜鉴，可对姜鉴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自家主子，段然还说了他没事，姜鉴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背起叶唤安：“那我去了，小七在包蒸家！段兄，你自己小心！”

　　段然望着姜鉴飞速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不经意间一低头，这才看见一路走回来的地上全是血迹。

　　那么多的血，可叶唤安的伤口被他用布扎起止血了，怎么还会流那么多血的？

　　腰间一阵温热，段然摸了一把腰侧，这才发现他腰上一条极长的口子。

　　......原来是他的血。

　　段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其实他没昏多久，心中有记挂的人，昏也昏不安稳，段然睁开眼天还亮着，入目之处是熟悉的屋顶，他已经在自己家里了。

　　是包蒸给他捡回来的，姜鉴把小七送过来，包蒸总感觉他神色不对，跟着出门看了一眼，结果就在路边看到了血淋淋躺在那里人事不知的段然。

　　包蒸吓了一跳，连忙把人背回去，而且幸好他还记得段小七在他家，把段然背回了段家，给段然止了血之后跑出去找了大夫，把段然的命捡回来了。

　　段然醒的时候大夫还没走，见他这么快就醒了，啧啧称奇：“村口路上的血迹我看见了，老夫还真没见过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活过来的！”

　　包蒸付了钱把人送走，他知道段然在想什么，还没等段然问，就答道：“小七不知道你受伤的事，我连我爹娘都没告诉，五哥，你放心，小七这两天就在我家住着，你养好伤再说，你家地里我帮你看着。”

　　段然那副样子，还拄着把剑，不知情的人恐怕会怀疑他是杀了个人跑回来的，可包蒸一句话都没问题，忙里忙外的帮段然把所有事都办好了。

　　“叶......算了，”段然张张嘴，包蒸还不知道叶唤安也受伤了，看样子姜鉴也还没回来，段然缓了缓，聚了点力气，道，“把小七送回来吧，我还没到不能动弹的时候。”

　　他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厉害，好像在灶火坑里熏过了似的。

　　段然本以为自己还得费点劲说服包蒸，可包蒸听完只是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就把小七给你送回来，但你记得这两天别乱动了。”

　　脑海中强烈的刺痛感在逐渐消散，段然强撑着看小七扑到自己怀里，就再一次睡着了。

　　按照规律，段然果不其然又做了那个噩梦。

　　然而这次，谁也没能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