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沙洲铃

28、第 28 章

　　这是个带着户口本带着房产证带着工资卡的求收留的人，且不问是收不收，这套屋子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两个人吃完饭，艾子瑜去刷碗，贺知书在卧室里看了看，再去客厅那张明显不是沙发床的沙发周围转了两圈，他有点认命。也不是不能睡沙发，而是他想起这套可以说是新入住的窝里只有一床被子，就是被贺知书抱怨太浪费一个人睡一床超级至尊双人被的那床！！。十二月的上海，没有厚被子睡沙发是要死人的。
　　解决方法要么是去找个酒店开间房，但实在有点不划算。还有就是现在去赶高铁回杭州……贺知书摸出手机看时间，22:15。从这里打车到高铁站，就算这时间点不堵车了也得40分钟，再奔到站台……算了，他就算是百米冠军也不太容易实现赶上末班车。
　　贺知书把手机上显示的高铁时刻表收起来，站在客厅再次看向卧室。卧室里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床脚那儿的一排地灯。这屋子不大，但是灯光的设计和布置非常人性化，很多让生活便利的细节和能在一板一眼的生活中添注进温柔和温暖的地方都照顾到了。此刻站在灯光盛亮的厅里往只借着一丛暖光映射的卧室看，灯光如同从白日的喧嚣人群走向夜晚的静谧独处的向导。这套两室两厅的屋子在贺知书心里莫名比山上那座上辈子就住过的小楼更像一个家。他从天庭坠落在小楼前时，只觉得自己是被小太子投掷下来的一个过客，而这里，是一个能让过客长住的家。
　　贺知书纠结地站在那儿心里上下翻腾的时候，艾子瑜早就刷完了碗整理干净了厨房，他就背靠在料理台边沿静静看着小孩儿自己斗争。说实话，当看到某人拿出手机明显在查高铁时刻表的时候，他也是提起心紧张地七上八下陪着折腾了一回。甚至已经在揣摩如果这人非要走，他该怎么强势地留人而不被打。
　　又等了会儿，见这人好像始终下不了一个决心，他才实在忍不住地直接走过去，擦身时一把抓起小孩的手腕，步子都不带停地继续：“走，你先去洗漱，我整理行李放衣柜。”
　　贺知书被艾子瑜领到卧室的卫生间，他还挣扎了下：“我用外面那个客卫洗就行了。”自己说完了又忍不住四处看了加了句：“这房子装修没动过格局么，两个卫生间也是浪费。”
　　艾子瑜没忍住笑了出来，直接把人推进卫生间里不许出来：“你都说了浪费了，何必再去沾染外面那间，替我把这间的热水浴霸都暖起来，洗完了出来再暖床，就算作你今晚的住宿费了。”
　　“我跑了一天都快成废人了，还要替你暖床？这不该是你报答我该做的事么？”
　　等他反应迅速地为自己鸣不平驳斥完了，才迟钝地意识到他们在争论的到底是什么？？艾子瑜眼睁睁看着面前人整张脸像喝酒上头了那样快速地变红，可疑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颈脖。
　　“我还没洗澡呢，暖床的话是不是不太干净？”艾子瑜手撑着门框一本正经地解释：“当然，如果你强烈要求，还不嫌弃的话，我……”
　　门被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差点弹到他鼻子。
　　艾子瑜耸耸肩，看样子小孩不彻底洗得干干净净被搓掉一层皮那样的是不会好意思出来了。

　　之后就是贺知书花了有四十分钟的时间才算完事关了水，他站在浴室门口叫：“那个…我没带衣服。”
　　话才落，门就被迅速打开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件厚实的浴袍被艾子瑜拿在手里，打开着迎面包裹到他身上。艾子瑜像是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这开门的速度完全是无缝链接的时间点。他将懵逼状态被裹进浴袍里的人拉进怀里用力揉了揉，贺知书还没生出力气拒绝他，便又被半抱半拉地推到大床前，床上摆放着从里到外一套干净睡衣。
　　“开了空调了，你就在这换衣服吧，换完了直接爬上去暖床。”艾子瑜极顺手地在贺知书只被浴袍囫囵遮了个大概的屁股上拍了下，在小孩要炸毛前一秒松手，抓起床上另一套衣服进了浴室。
　　等艾子瑜清清爽爽再出来的时候，贺知书已经乖乖地钻在被子里靠着床背。他看看艾子瑜身上的睡衣，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这套，撇撇嘴默默低头继续和小葫芦打电话。
　　这是情侣款睡衣么？？怎么上面的图案都这么幼稚，他刚穿上后都忍不住吐槽自己，小黄鸭是什么鬼？？？贺知书感到了一丝羞耻。
　　不，是很羞耻。
　　艾子瑜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坦然地挑挑眉。这两套衣服真不是他自己买的，是他上次回家的时候他妈给他的。老太太管不到儿子的日常穿着，就会在睡衣浴袍这些平时不会展露在人前的极隐秘的私人物品上动脑筋，她觉得可爱舒服就行。大儿子结婚有老婆管了，就这个小儿子还能让她随心所欲，她可不管儿子几岁了还能不能穿这样的，反正没外人看，有本事你快找个伴啊，这样老妈就不管你了。不服憋着！
　　电话里，小葫芦在求贺知书：“这里的猫猫狗狗都太好玩了，小书书你多陪艾医生几天吧，我还没玩够。”
　　这次的请假贺知书并不是太任性的，正好小葫芦来了，他就给谭远请了个临时代替自己的可以随意受剥削的小劳力。小葫芦会化作人形后，每次下来也不一定非找贺知书玩了，他对这个人间太好奇，经常到处自己一个人晃，但朋友却没交任何一个。小葫芦用天界旁观者的身份走进这个人间，但他是绝不敢泄露身份的，不然小太子得劈了他。所以贺知书给他的这个临时工作让他兴奋极了。
　　贺知书：“怎么，让你过过瘾的，还真想抢我工作了？”
　　小葫芦：“没有没有，就是机会难得。做实实在在的工作和人接触，和他们说话收款会让我觉得是真的活着的，活在你们人间的。”
　　活着。
　　贺知书拿着手机的手一抖，下意识地看向已经坐到床的另一边，拿了本书在看的艾子瑜。
　　两人现在占着床的两边，分享着一床棉被，中间凹陷的部分是互不相扰的分水岭。他们只要伸一伸腿，就能有最真实的肌肤接触。
　　一张床上的肌肤接触。一种证明自己活着的接触。
　　贺知书心里对于自己这种经由神仙而重生回来的方式也是患得患失，总觉得有一天醒来会发现这只是一场黄粱梦。尤其刚才洗浴的时候，他看见腰上的彼岸花似乎真的黯淡了，他分不清是不是因为晚上卫生间光线的原因，但是他清晰地感到自己慌了。
　　活着，怎么活着？怎么爱上过去的自己，怎么让自己感受到活着？怎么以贺知书这个身份活着？怎么活着去爱身边的人，再陪他一起活着？

　　“怎么了？和谁电话呢还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要吃醋的。”艾子瑜感受到小孩的目光，伸手过来搂他。
　　艾子瑜伸手过来的方向正是贺知书拿着电话的手，他一紧张，电话直接掉在了床上。小葫芦的声音很响，就这么如同免提般的传了过来：“啊啊啊你再考虑考虑，求求你了，至少再让我玩一天。小太子叫我了，我先挂了。”
　　同时传过来的还有小太子的声音：“做什么梦呢你！”
　　贺知书慌忙拿起电话挂断了，握在手里掂来掂去的翻转了两下，才说：“我的一个朋友。我让他帮忙去宠物店顶我一天班，没想到他还上瘾了。”
　　艾子瑜没能搂到人，放下手按在被面上，对于之后出现的那个声音总感觉有点熟悉：“小太子是什么称呼，外号？”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望着小孩似笑非笑地翘起嘴角：“这个朋友就是你上次解释的一个朋友么？给你拍视频的那个？”
　　“你怎么还记得那个，对，就是他。”贺知书在这个笑里莫名觉得心虚，可又想了想觉得一个名字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便爽快地招了：“顶班的那个我们叫他小葫芦，后面说话的那个叫他小太子，就是平时显得挺高傲有逼格的样子。我们叫着玩的，他们俩关系更好。”
　　一句他们俩关系更好让艾子瑜一下子又很大方地放了心，拍了拍床：“睡吧，都要12点了。”
　　这个睡才是很难继续的话题啊啊啊！贺知书在心里挠墙，一边嘶溜一下就往下滑进了被窝里，往外侧过身，背对着艾子瑜，掖紧了自己脖子这儿的被子。
　　“瑜哥晚安。”
　　艾子瑜看得直想笑，心里倏忽软了一大片，戳哪儿哪儿就是水那种。他关了灯躺下去，看着小孩的背影愣了好久。
　　他慢慢地回忆自己那年将贺知书带回杭州小楼时的事情，想着当时自己死乞白赖地蹭上他的床，抱着他却不敢有一点点越雷池之举。他那时就是纯粹地心疼得要命，心疼他自己一个人扛着这泼天的事儿，心疼这人晚上睡不安稳，心疼他半夜被病痛折磨。自己就只是单纯地想给他温暖，给他依靠，想告诉他疼痛的时候不用忍耐，想让他知道有人疼惜他，有人会陪他一起疼一起挨。
　　他没法形容自己那种用命在心疼那个人的感受，但他明白他再疼也不及贺知书本身的万一。他每每看着那人温柔含水的目光就难受，听着那人说下辈子是他的人就心酸。
　　他不管那是不是只是一个安慰，一个谎言，他都信了。
　　艾子瑜向小孩靠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他能感觉到小孩的身子一僵，他就也仅仅是抱着，和五年前一样，只是把这个人拢在自己怀里，用安全的怀抱告诉他这是可以护他一生的地方。
　　“怎么办？”艾子瑜在小孩耳边轻声说。
　　“什么…怎么办？”贺知书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努力咽了几口唾沫才问出声。
　　“我就在想你把我的床单都按你喜欢的买好了，然后…会不会什么都买好了？现在发现，就算买好了也不能用，得忍着。所以…怎么办？”
　　贺知书原本就是手肘曲着在枕旁睡的，肘部正好会碰到艾子瑜此刻搂在他腰间的手臂。听了这话，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紧张手就往下滑，幅度大落得狠了，整个掌心都按在了艾子瑜的手背上。艾子瑜一点都没迟疑地手掌一翻，直接就把他的手捉了个严严实实，带着一起又搂回了腰上。
　　贺知书不敢再动，偏又想起自己在超市排队结账的时候确实眼睛往放置那个东西的地方瞟过，他确实有犹豫过要不要买一盒，目光害羞紧张地移过来移过去好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会儿听问，对方虽然没明说，但肯定就是那意思。什么叫都买好了，什么什么意思啊！！！
　　他知道自己脸红了，还好关了灯背着人，艾子瑜看不见。于是贺知书拼命把侧脸往枕头上贴，想要藏进去一样。偏偏艾子瑜就贴着他耳朵说的话，此刻灼热的呼吸全往他耳蜗里喷。他觉得自己就是被人瓮中捉鳖，无处可逃。
　　艾子瑜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并没有再继续逗他。环着人的姿势不变，直接道了晚安。
　　“晚安，言言。”
　　贺知书紧闭了下眼，轻轻扯了扯唇角。这是他的艾医生，从不会勉强自己的艾医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子瑜感到怀里人已经完全松弛了，呼吸也平稳了，才从嗓子里一下一下抠出了四个字：“晚安，知书。”
　　他也闭起了眼放自己沉入梦乡，在入梦的朦胧中，他想起了那道他觉得熟悉的小太子的声音在哪里听过了。是在自己的梦里。
　　那个梦，他许了一愿。那个声音对他说，他会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