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沙洲铃

21、第 21 章

　　艾子瑜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了。
　　你是我的光。他耳朵边反反复复都是这句话。挂断视频已经两个小时了，现在是凌晨三点，他还在床上翻来覆去跟贴饼似的，那只之前被他抱在胸口的枕头现在被压在身下。
　　你一直是我的光。哪怕这五年里你离我那么远，我都差点感知不到你了，我依然知道你是我的光，从没有忘记过。
　　这一刻，其实艾子瑜自己都分不清在他脑里出现的影像，让他涌起无限思念的那个人是贺忘言还是贺知书，毕竟这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实在太扰人了。但是那份感觉又无比的清晰，屏幕那边的人说的那句你是我的光钻入耳膜的一刻，他分明心动了，感觉近了。
　　终于，在隔了那么久之后，又近了。感觉虽然是虚无的，抓不住的，但又是实在的，能感觉到心脏过速般跳动的。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动作很轻，轻到像是怕把那些曾经的影像记忆压坏，覆在额头上的单手又重重压了压，更像是要阻止刚失而复得的情绪溜走。
　　他睡不着了。他决定今天去医院的时候给相处了五年的同事们带去一个生日蛋糕，作为这五年共事的一个纪念。五年来过的第一个生日，也算是给他们的惊喜。
　　他要离开这里了。
　　唇边忍不了的笑在夸张地扩大，他想，等他回国再见他时，一定要告诉小孩儿一句话。
　　告诉他，不管你是谁，我都知道你是谁。
　　美人在骨不在皮。

　　艾子瑜那边是在乌漆嘛黑的夜里失眠，贺知书这儿则是天光大亮，他不可能再去补眠了。面前是吹灭了的蜡烛和缺了一小块的蛋糕，他琢磨着一会儿切两块下来给福伯福婶送去，再切一块带去给谭远，剩下的放冰箱足够他吃两天的早饭了，或许还能有多，视他的胃能撑下多少为准。而且切的时候得有讲究，这完整的字儿绝对不能让谭远这个八卦看见，不然肯定会被询问半天，最好切成缺边少角的，让他完全想不到蛋糕上究竟写的什么字儿。
　　就在他取来盒子准备下刀的时候，半空里一道嘹亮的喝声：“住手！”
　　紧接着眼前人影一晃，贺知书看着突然凭空出现的一个小帅哥呆了下，然后直接摔回凳子上坐下，趴在桌上笑得喘不上气。
　　小葫芦终于实现了变成人形下到凡间的愿望，本来是想耍个帅的，完全没想到小书书会笑成这个样子。他在自己身上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可笑的地方。衣服是穿好的，还是很帅气的一套衣服，又没有光着，这笑个什么劲儿啊！
　　“喂，喂喂喂！笑够了没有啊，我这么久没下来，你都不想我的么？”
　　“我…我再笑会儿。”贺知书一下子还真停不下来，当真就又再笑了会儿，才努力憋着气缓过劲儿来：“我就是想到以前看的电视剧，那里面白素贞第一次从画像里变到人间，还羞答答地转了个圈儿，又娇又媚的样子，说自己叫媚娘。和…和你刚才掉下来的样子差不多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葫芦没能同步想象出那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儿的，他严肃地皱着眉，想跟小书书板脸儿来着，可是忍着忍着又和他一起笑了起来，笑够了才喘着粗气说：“哎，我就看那个艾医生老是被你带着笑，我以为他笑点特别低呢，现在我也被带着了。小书书，你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你是不是就一直笑的啊？”
　　“有么？”贺知书拿起手机点开相机冲着自己的脸看了看：“其实我以前基本不笑的。我说的是这种放肆地，从心里头真心实意地笑。从前脸面上挂着的都是礼貌的微笑，就勉强扯扯脸上肌肉放到一个标准位置就凑合了。”
　　“不会扯坏么？”
　　“坏了，所以后来就干脆不怎么会笑了，都是苦哈哈的。”贺知书放下手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刚大叫住手，是不是想吃蛋糕啊，我的生日蛋糕哦！”
　　贺知书切了蛋糕装盘子里推给他。小葫芦翻了个白眼：“屁吧，你这假生日。这是人艾医生的生日蛋糕。”说完了立马把盘子抱到手里人往后退了点儿，以防被贺知书把他的蛋糕抢回去。
　　“哎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看来我得回次天上把你们那屏风给砸坏了，不然做什么都没安全感，你和小太子就俩偷窥狂。”
　　“啧。”小葫芦舔着牙齿，也不知道是啧这话还是嘴里这第一次尝到的人间蛋糕：“你要做什么不让人看啊？”
　　“做一些非礼勿视的事情……”
　　恩，什么事儿是非礼勿视呢！贺知书自己都没想到就那么一本正经像个老学究一样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当然重要的是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他垂眸想了想，然后又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笑，只是这回笑着笑着自己竟然觉得耳根子发烫。
　　小葫芦边往嘴巴里继续送蛋糕，边摇头不停啧啧啧：“几日不见，小书书，我是不是得配合一下说句世风日下啊。”
　　“嗯，那就请配合一下吧。如果你需要，再说一句你太不要脸了也行，我可以再奖你一块蛋糕的。”
　　小葫芦有点惊，他和贺知书比较长的相处时间都是在天庭那会儿。那时候的贺知书完全属于蔫儿了吧唧的，刚认识的时候把他终于得了另一个陪太子念书的玩伴儿的兴奋劲都给搞没了。后来就是一直坐在屏风前找人，找到了就是看人。就是下来到了人间最开始也是挺沉闷的，一门心思都是打理外头一院子的花。他还真没见过现在这样的贺知书。
　　小葫芦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你…你现在还真…真是太太太太不要脸了！”
　　“就是不要了呀，要脸干什么？”
　　“那你要什么？”
　　“我想想啊…除了要艾子瑜也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了。”
　　“啧啧啧，还连名带姓叫那么清楚，怕别人不知道啊。”
　　贺知书又笑，伸手在小葫芦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啧上瘾了啊。姓艾的虽然不多，但也不能说没有。但叫艾子瑜的，全世界只有他一个。就要他一个。”
　　小葫芦放下盘子凑过去，这回没有开玩笑，是认认真真地问：“那你是想好要告诉他你就是贺知书了么？还是继续当贺忘言啊？”
　　“我…”
　　“贺忘言是要离开的。”小葫芦赶紧补充。
　　“你又怎么知道贺知书就真能留下呢？带着一朵不灭的彼岸花留下？但彼岸花的花语原本就是绝望的爱情，是天人永隔永不相见，说的不就是贺知书和艾子瑜么？”
　　小葫芦张口结舌：“但但但但是….”
　　“你还真成结巴了呀。我求过小太子了，希望将来他能够让贺忘言不要离得太远。”
　　“小书书！”小葫芦闭了下嘴巴，再开口的时候就有点急了，一巴掌拍过去结结实实地摁在贺知书的手背上：“为什么就不能是贺知书呢？明明只要是贺知书就可以留下来了，为什么你偏要用贺忘言去试。艾医生喜欢上了贺忘言，你再离开，那不是又一次的伤害么？”
　　“我和小太子说过，我不喜欢贺知书，不喜欢那个样子的贺知书。”
　　“艾医生喜欢呢？你自己过不了的关，你不能代替艾医生做决定的。”
　　贺知书没说话，他不确定。从一开始，他只是想用贺忘言和艾子瑜做朋友，想成为他的好哥儿们好兄弟那样的。甚至他想过帮他相亲介绍女朋友，只要他忘记贺知书就好。后来在发现艾子瑜也会在意贺忘言之后，他根本就有点拒绝去细究艾子瑜的感情是因为他身上有贺知书的影子还是单纯因为这个全新的贺忘言本身。哪怕是两个人都在自欺欺人也罢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那样好的人，他渴望去接近，想要去拥有。
　　他其实是在赌，赌小太子会帮人帮到底，不会让贺忘言离开。他自私了，但他没办法。想对他好一点，也想对自己好一点。
　　小葫芦并不会看人心，他要不是跟着小太子的时间长，这些道理他都未必能说出来。但他能看出贺知书沉默后面的心情。他努了努嘴，最后还是没把他答应小太子的事儿秃噜了嘴说出来。
　　不久前，也可能就是两天前，反正他也算不清时间的换算。就是小葫芦终于学会了在凡间变幻出人形出现的那天，那天也是小太子从贺知书这儿回天庭的日子，然后他就跟着小太子一起入了艾医生的梦。当然，梦里他还是一只挂在小太子腰带上的葫芦。
　　重点是，小太子在梦里许了艾医生一个心想事成。就不知道艾医生知不知道这真的是一个可以兑现的梦。

　　贺知书的身份证照片在他生日之前就去拍了，户口本也是那时候发下来的。拿身份证如果要加急可以两周就取，不加急的话差不多一个月吧。贺知书也没什么事儿急着用，也不是从来没见过身份证的小孩子，就选择了慢慢地等。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和艾子瑜隔着五个小时的时差，有空就视频一下，没空就在彼此的朋友圈里点个赞。
　　艾子瑜忙，他手头有个实验接近尾声，为了能尽早办完交接回来，连续半个多月都在实验室盯数据。他的朋友圈就只能拍拍那晚没看到的莫斯科的零点星空、清晨三四点的黑漆漆、五六点的白茫茫，外加时不时冒出的一句什么时候带小孩儿来冬泳啊？还有没有机会带小孩儿来冬泳啊？哎我都没好好冬了个泳过呢！搞得他朋友圈的众人纷纷好奇这人什么时候成了冬泳爱好者，关键是什么时候有了小孩儿？？？？
　　贺知书能发朋友圈的就多了：这个季节能盛开在院子里的鲜花、滚来滚去的篮球、跑来跑去的猫狗。还有一句时时刻刻都在反驳的话：小孩儿不爱冬泳！
　　“那小孩儿爱什么？”
　　“回来告诉你。”

　　艾子瑜给了小孩儿一个惊喜，他不打招呼地回来了，在11月底的时候。
　　贺知书口袋里揣着终于想起来去领的写着贺忘言名字的身份证，踩着自行车哼哧哼哧地爬上山顶，在离小楼千八百米的地方就看见了站那儿的人。
　　站那儿是不是感觉特威风啊，左边还蹲着只大金毛，右边伏着四只猫。跟左青龙右白虎似的！傻逼啊，真的很傻的好不好？
　　贺知书捏了车闸，一脚蹬在地上，就这么远远看着，心里吐槽着。
　　然后再定睛看看又不可否认，他家玉树临风的艾医生这么杵着装个逼还是挺帅的。这年头主要还是看脸和看腿。贺知书默默地坐在自行车座上撑不住地笑。
　　笑过以后就在考虑：我是骑过去呢还是奔过去呢？是骑呢还是骑呢，是奔呢还是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