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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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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书如今算在小楼长住了,福婶给他的那份打扫小楼的工钱自然拿不到了,茶园过了那阵为妖风忙碌的日子,也不需要他再去打零工了,他的收入来源就是主业在宠物店上班,兼职继续照看院子里的茉莉花。严格说起来,托了他身上茉莉花神力量的福,照看茉莉花还没有他浇灌其他那些自购的花需要耗的精神大。而宠物店因为要照顾一些寄养宠物的主人们的工作时间,店铺营业的时间便也相对较晚。贺知书和老板两人分了个早晚班的照料,艾子瑜和他约的书店之行就在他轮到早班的那天。
也是下午六点左右了,艾子瑜进门的时候店里正有顾客,贺知书站在收银台后面工作,艾子瑜就靠在中岛放茉莉花盆那儿等着。等顾客走了,贺知书一抬头就看见艾子瑜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袖衬衣,衣摆塞在铁灰色西裤里,皮带扣得并不紧,大概因为衣服束在里面而让腿显得更长,反正这腰身就愣是显得相当地纤细。
这是贺知书第一次这么见他穿得偏正式且显身材。从前在医院看到的多是罩着白大褂,后来在小楼因为是冬天,身上加着毛衣。再到现在,之前一段时间通常都是T恤加休闲裤,宽宽松松地套身上。反正就是和今天这感觉不同,今天,很不一样。
贺知书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艾子瑜。
男人的年龄和整体感觉的完全体现出来大概是十岁一个档次。所以就算艾子瑜认为他们差一轮的年纪,12岁也差不多还是一个档位里,24的他和36的艾子瑜,他一直认为是没有区别的。更因为他知道在心理实际年龄上他们就是一样的,只差了几个月而已。甚至有时候他根本没有当艾子瑜有36了,他会认为他还是刚过而立,还是那个拉风的会带着一排黑衣人开着一长队的悍马冲到家里撬门再冲到火车站抓人的年轻医生。可是今天艾子瑜这一身装束让贺知书有点移不开眼,也让他突然正视了一点,这是个成熟的且好看的不得了的男人。
真的,这和那天台上演说的西装革履的他还不同,那时的贺知书看到的是一个带着专业背景的有点遥远的,令人崇拜的医生。而今天他看到的是一个生活在他身边的,触手可及的要带他去逛书店,而他立志要为他种下一个四季的男人。
并不遥远,而是有许多牵绊。这样的牵绊会令人心动。
艾子瑜起初被他打量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憷,不自在。他不知道对面这个小孩儿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打扮出了什么错。会选择穿衬衣西裤只因为他们要去的是书店,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固执地认为所有和书有关的场所都是挺神圣的,书里所写的多数都是他未知的东西,去和这些未知面对面是需要礼节的。
被看着看着,还一点没有收敛,艾子瑜也就无所谓了。他抬起两肘后撑在中岛台面上,身子往后又斜了个弧度,两腿往前伸展了个舒服的角度。
贺知书勾了勾嘴角,在艾子瑜往后仰的时候,他往前倾了身子,同样两肘搁在了收银台上。如果忽略他们之间的收银台和走道的物理空间距离,直接把两个人抠图出来再叠加,就是一个压上了另一个的体位。
艾子瑜先开的口:“好看么?”
“再戴副银丝边眼镜就是俗称的人模狗样、衣冠禽兽。”
“小孩儿你这话是什么不入流的电视剧里看来的?这分明是知识分子的标配。”
贺知书笑了,戴着眼镜的帅哥被称作表面禁欲型实则衣冠禽兽类,这还真是现在流行的说法。
“瑜哥,我不是小孩儿。我觉得我心理年龄很成熟,应该和你差不多。”
艾子瑜挑挑眉,站直了身子:“小孩儿都喜欢装成熟。”
贺知书反问:“那你不希望年轻点么?”
“也行。但不管怎样你至少得比我小一岁。”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不想叫言哥。”
贺知书一愣,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谁告诉我这他妈算理由?他憋着笑,努力肃正着自己的语气:“我觉得言和瑜都是Y打头的单音节字,你叫快点其实差不多。要不你试试?”
艾子瑜犹豫了下:“瑜哥?…言哥?”
“哎。”
贺知书立马毫不犹豫地立刻答应。艾子瑜噎了下,两人默默对视,谁都没再开口。然后在突然的一个时间点,突然都憋不住了的大笑,笑得停不下来,前仰后合的那种大笑。像是吃错了什么药,连店里的宠物们都跟着一起沸腾了起来,声势浩大。
去书店坐的是艾子瑜开的车,贺知书的自行车被放在了后备箱。这是贺知书回来后第一次坐艾子瑜的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他偷偷地摩挲了下坐下后右半边的座位,指腹刮过座垫的皮革,又刮过绑在身上的安全带,然后头侧了侧,靠在了窗玻璃上。五年前熟悉的位置,熟悉的看街景的姿势。他们曾一路从北京开到杭州,在杭州也四处逛过,还去过医院,再然后,大概他最后死亡的时候说不定也有骨灰什么的放过这车上。古人送别的古道长亭里会遗留纸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这车里留下过味道。
在书店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吧,贺知书对艾子瑜书房里存了些什么他还是有点印象的。医科虽然是他曾经想攻读的专业,但是书房里那些专业书籍他显然啃不下,在适当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后,艾子瑜帮他选了些初级百科类,也就是增加些普通的医学知识。他还翻了几本关于宠物关于养花的书,这都是艾氏书房里没有的种类。至于人文传记类的他就一晃而过了,想是想看,但也觉得自己没那么多时间去看,原先书房里那些已经足够了。
艾子瑜看着他选的:“你这是术业有专攻啊,真准备就伺候宠物和花草一辈子了?”
“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伺候那些不会碰到人际纠纷,比较单纯。在身份还没落实之前,这是我最好的选择了。而且,艾医生,你都说这是术业有专攻了,这也属于专业领域的,换了你还搞不定它们呢。我这医学和宠物一结合,说不准以后还能去考个兽医什么的,也算同行了。”
艾子瑜笑了:“好,我等着我的未来同行,以后回家我们可以谈论如何救治世界上的所有物种了。”
以后?回家?贺知书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下,有点发疼。
还有以后么?贺知书嘴上那么说着,心里其实完全没底。他本是求了小太子陪他到寿终,然而身上的彼岸花却又时刻提醒着他,等这人心里再没有贺知书存在的时候就是他离开的时候。哪有什么以后和将来?他不舍得这人一直活在过去记住自己,似乎也无法妥协让如今的贺忘言取代曾经的贺知书的位置,他过不了自己这关。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别人介入,所以,一旦艾子瑜身边有了其他人,有了新的感情生活,他就可以作为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的离开。什么将来和以后都与他无关了。
还能陪你多久呢?他突然惊觉这个问题或许是从前的艾子瑜对着贺知书时常自问的。
回去的车上贺知书的情绪低落,他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陪着他和让他忘记贺知书竟然是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
车子经过一个开放的公园,朝着马路边有个公共的篮球场。此刻灯光明亮,场上有人在打球,有人在围观。
贺知书一直往那边看着,艾子瑜注意到便停了车。
“想去打么?”
贺知书摇摇头:“人家两队人马齐备,我又不认识他们。”
“你…以前打过?和你朋友?”
艾子瑜吃不准一个从来没有户口身份证的贺忘言从前的生活是怎样的,贺忘言不说,他也就不细问,只是现在看到他心仪篮球场又有些好奇。
贺知书又摇摇头:“我不会打。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篮球对男人…”他看了眼艾子瑜:“对小孩儿都是有吸引力的。”
艾子瑜听着这声他自觉标榜的小孩儿,又想起之前的瑜哥和言哥引发的狂笑,他好久没有笑得那么欢畅和二逼了。想着,抬手就去揉贺忘言的头发:“小孩儿,明儿瑜哥换身装扮教你打篮球。”
这下轮到贺知书吃惊了:“你会?”
“我是男人,还是个聪明的男人。对这种一般人难掌握的东西我都不是问题。”
“噗。那请问瑜哥,什么是一般人都会你不会的?”
球场上的对决正结束,几个少年抱着篮球,甩着衣服出来推锁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大多都是一人一辆,也有一人带一人的。他们吹着口哨,洋溢着笑声一串儿地经过,再骑远。
艾子瑜指指那些背影:“自行车,我不会。”
“啊?”
这个贺知书是真没想到,他看着艾子瑜的眼神都有点诡异了。自行车,这难道不是基本必备技能?他真没见过几个男人不会骑自行车的,骑得歪歪扭扭车技不好是一种,但会不会就属于另一种了。谁还没个骑车上学的经历?
艾子瑜一脸严肃的又强调了下:“我会开车,不用骑车。小时候有家里司机送,到了18岁我就考驾照了。我不喜欢肉包铁,没有安全感,摩托也不会。”
“哦有钱人。本来还想言哥教你骑车呢!那你有没有坐过别人的自行车后座?”
艾子瑜对这个问题有点不解,然而在莫名其妙中他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贺知书踩着他放在后备箱里的自行车带着一双大长腿必须委屈地曲折起来的,坐在后座的艾子瑜在还没有熄灯的篮球场上绕圈圈。
车骑得不快,是从最外围的边缘卡着白线绕一圈,再往里切进5公分继续绕。圈子越绕越小,贺知书的车技很稳,一点没有歪歪扭扭摇摇晃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贺知书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不敢说他以前学车骑车的事情,怕露出破绽,也实在是不愿再想起充斥在他曾经生活中的和自行车有关的那个人。
艾子瑜则是丝毫没有关于自行车的回忆。他的坐姿不算舒服,人太高,脚太长。他不断努力地调整着坐姿,从缩着脚变成伸直腿,脚面交叉地搁在了脚踏板前面的斜杠上。但是这么坐身体平衡就有点吃力,他一手拉着座垫,索性就把额头抵在了贺知书背上借力。
“言哥,借我靠会儿。”
贺知书背脊绷紧,嗯了声。
这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两人相处时的距离都近。贺知书身上还是一百元一打的白T恤,艾子瑜贴着他,能够隐隐约约闻到一股从他身上散出来的茉莉花的香味,这让他有点恍惚。
他只是盯着地上的影子在看。踩车的脚一上一下,而他自己则看不出脚了,只有两只手可以活动。这让他想起双簧的游戏,一个人的动作,另一个人的声音,配合的好也是天衣无缝的。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他抬手按着影子里的距离凌空放到前面踩车人的腰部,张开五指再并拢。
好像不行,这样子挺怪的。那就是叠不成,也合不了了。
艾子瑜心里喟叹,悄悄收回手垂到了两侧。是个挺颓丧的姿势。
一个就是一个,再像也不是另一个。
人总会有无力的时候,会有力气用过头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来的时候。五年了,他忘不了那个人。他活着,但好像确实是丧失了爱人的能力。不会再爱了,是五年前的艾子瑜对自己未来的定义。然而爱,是一种情绪,是人天生拥有的。它的发生并不完全受主观的控制,就如同曾经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自己的病人,还是个男人。
五年来,他用尽了力气,也会累。五年了,很冷清啊。
他想起刚才在书店看到的贺知书最喜欢的简祯的散文集,他随手翻了一本,看到 《眼中人》里的一段话:时光,重叠在一棵树上。旧枝叶团团如盖,新条从其上引申。时光在树上写史,上古的颜色才读毕,忽然看到当代。旧与新,往昔与现在,并不是敌对状态。它们在时光行程中互相辨认,以美为最后依归。
艾子瑜无意识地背出了最后那句:“旧与新,往昔与现在,并不是敌对状态。它们在时光行程中互相辨认,以美为最后依归。”
熟知简祯文字的贺知书捏了捏手里的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