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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12.
      艾子瑜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日子,甫一入耳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倾了下身子又问了遍,得到重复的答案后,他除了下死眼地盯着这个贺忘言看,完全不知道该给他一个什么回应,放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是对的。
      贺知书被他看得心里发慌,难道他也记得这个日子?不应该啊。贺知书承认他之所以记得并不是因为艾子瑜,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那天早上他看见小区里最后一朵茉莉花谢了。很少有小区里会种植茉莉花树,所以贺知书在小区里散步发现这棵树的时候绝对是巨大的惊喜。他曾经想过当花满枝头的时候,他可以带着蒋文旭来看。然后或许可以趁某个夜晚两人偷偷做一点坏事,一个爬上树摇枝丫,一个在下头兜落下的花瓣,不用太多,能有年少时从爷爷院子里兜的那么多就够了。他曾经为这个想法而兴奋期待,然而最终因为那个人在那几个月里都几乎不着家而并未实现。
      贺知书记得那个早晨他对着再没有一个花苞的茉莉花看了许久,一直站到太阳当头晒得他晕晕乎乎,盯着的那个方向因为阳光的直射而变得绚烂而刺目,他没法睁大眼,眼眶被烧灼一样的热,也因此再没法忽视心里头像是被阳光穿透进来烧出的那个巨大的窟窿,痛得他必须弯下腰,甚至能闻到焦味。
      曾经有多炽烈,那天就有多衰败。是坏了,彻彻底底地坏了。
      所以那天,他决定去拿报告看医生了,想听听主治医生怎么说,摸摸这窟窿还值得填么。

      贺知书拿手在艾子瑜面前甩了甩,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瑜哥,这日子怎么了?该不是和你八字犯冲吧。说起来,你生日哪天?”
      艾子瑜回过神,眼睫迅速地眨了眨,目光却没从贺知书脸上移开:“官方生日8月14。”
      “官方?你明星啊,还百度百科上查生日呢!难道你篡改年龄,还有两个生日?”贺知书心里偷偷吁出口气,紧接着突然想到:“这么说你回北京还过了个生日,我该补句生日快乐的。”
      艾子瑜压根没在意这句生日快乐,突然问他:“你怎么知道二狗的名字的?”
      “宠物店老板说的。”这个问题贺知书早已经想好了对答,听起来很合理:“从你的四只猫说到你的这只大金毛,然后一起鄙视过你起名字的随意,从狗到猫无一例外。”
      只是和宠物店老板聊起,并没有真看到过这只金毛长什么样,有多大。世上金毛狗那么多,他却可以在那天的大雨里一边忙着搭雨棚,一边只一眼就认出并叫出二狗的名字,还是那种熟稔的命令口气……如果艾子瑜不是一个坚信唯物主义的医生,不是他亲手为贺知书敛葬撒去的骨灰,他那天就差点要脱口叫出知书这两个字了。
      尽管他也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可还是在一些小细节里没法解释不断冒出的熟悉感。就像很多人都会遇到过的一种情况:有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大活人在你面前,明明长得完全不一样,年龄身份背景没一个能扯上边的,你偏偏还是会觉得他们很神似,像失散多年的亲戚,身上有某种潜在的气场是一样的,是同种同源而能相吸相融的。何况贺忘言和贺知书至少还有个姓是同宗。
      “猫的名字不是我起的。”艾子瑜说,手一招,向来最黏他的二花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舔他掌心。艾子瑜边逗猫,边继续看着身边人:“猫也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喜欢茉莉花的朋友。五年前的10月14号,我第一次见他。”
      贺知书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拼命地在艾子瑜近乎带着审视和研判的目光里控制着自己的神态。但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他心里犹如惊涛骇浪,在艾子瑜说出五年前这个时间点的时候,他不止心脏,是整个人都仿佛被离子能量棒什么的狠狠击了一下。他知道艾子瑜喜欢他,但也绝不是一见钟情。五年前的第一次诊治,那样平凡的一天对于一个医生来说,他一天要见多少个病人,记性再好都不可能记住每一个病人的初诊日期。那究竟是要多深的感情会让一个人记住每一个相处的日子?
      “国庆7天长假,14号假日是之后的一个星期。那年的假日正好是和后一个星期调的休,那一次好像是得连着上8天,所有的人都情绪紧绷、唉声叹气、怨声载道,连走廊里的病人和家属也都格外的烦躁。”
      艾子瑜把二花抱到腿上,两手的食指勾着它的前爪让它站立起来,再转半个身子对着贺忘言,像在和他打招呼。然后,他终于把一直凝注在贺忘言身上的目光转到了二花身上,微微偏着头,手指一来一回地逗弄着。昏暗的光线里贺知书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定是温柔着的,温柔地对待贺知书留下的猫,满院的花香都在为他们芬芳五年前的记忆。
      时光往复,贺知书慢慢跟着他的话,循着光影往回走。
      “中午的时候我请客,买了一盒红丝绒蛋糕分给科室里的医生还有护士。蛋糕...呵,蛋糕本身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特别甜而已。但是当他拿着化验单走进我办公室坐在桌边,我看完单上的数据指标再看向他的时候,我突然特别特别后悔没有留下一口蛋糕。如果有,我一定当时就会请他吃一块;因为没有,我记得我甚至悄悄用舌尖舔了遍自己的牙齿,想要让自己口里的甜味再留存时间长一些,让自己再甜一点,让自己说出口的话也再甜一点。”
      “为什么?”
      贺知书茫然地问,他搜索着记忆里那一幕,他一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到过医生舔牙齿的动作,事实上也是不可能有的。当时的贺知书应该根本没有注意过,也不在乎眼前的医生是谁,在他眼里所有的医生都是一样的,像挂在屋檐下的铜铃,他们发出声音,确未必能召唤他这个路人。
      “我当时只想,这个人才29岁半,还未满整30岁,却得了这样的病。他一个人来的,没有相陪的家属。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得了这种病的不甘和埋怨,在那天那个那么多人都因为要多上几天班而情绪暴躁的下午,他一个罹患绝症的病人孤独又淡然地坐在我面前,脸上甚至因为我的注视而扬起一抹对待陌生人的礼貌却又疏离的笑。他太超然了,完全不像一个病人。我找不出原因,可我就是觉得他心里该有多苦啊。”
      艾子瑜的叙说平静,声音很低,很沉。说的时候没有再侧目看过贺知书一眼,贺知书的心在一分分的坍塌。如果这具用茉莉花瓣重塑的肉身里五脏真的也是花瓣的话,现在一定在一片片因为眼前人的回忆被揉碎。花瓣都是柔弱的,偏偏此刻的贺知书必须是坚硬的。
      艾子瑜重复着说:“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我就想给他一块蛋糕,让他能够甜一甜,哪怕是一个瞬间也好。”
      贺知书眼里有热意往上冲,他紧绷着自己的下颔克制着冲动。原来,原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苦,从一开始就想方设法想要给他一点他力所能及的甜。原来那一天谢了的最后一朵茉莉还是有花香留存。
      “其实很没道理,我见过比他更年轻的病患,那些更小的孩子,那些拉着我求着我救救他们的父母。但他就是不同的,他一直太平静也太温柔,他问病情的每一句话都是轻言细语。他像是从一开始就把自己隔在医患这个关系外面,他来问医只不过是履行着一种程序,而不是普通人的求医。他从不求,从不。我就想…就想在他将来想起的时候,在第一次完整听自己的病情的时候,舌尖上有一点点甜丝丝的奶油的回忆。就一点点,若苦有三分,至少分一分微甜。”
      两人不知不觉膝盖相抵,二花从艾子瑜的腿上横跨一腿到了贺知书腿上,一只小爪子抓住了贺知书的手指。贺知书没防备下被猫爪挠了下,他的手迅速收紧,下意识地把二花拉得失了重心,往自己这里偏了偏。
      艾子瑜抬眼看过来,贺知书惊觉之下努力撇了撇嘴,小声地询问:“那我下个月生日的时候买红丝绒蛋糕请你吃好不好?不过那时候,你还在这里么?”
      红丝绒蛋糕五个字入耳的时候,艾子瑜有点恍惚。他已经5年没有在那个日子买过蛋糕吃了,这种类似于赎罪的心理是无意识的。他觉得自己给贺知书的那点甜远远不够,而他也就再没理由独自一个人去品尝甜味了。
      “可以么?”贺知书又问了一遍:“或者,其他蛋糕啊,生日总要吃蛋糕的,我也没什么朋友来和我分享。”
      “嗯…好。就算我不在,你可以和我视频,我会祝你生日快乐的。你都要当户主了,这房子也不仅楼下对你开放,楼上书房里有电脑你可以用。”
      贺知书明显地雀跃了一下,以前在书房里找的书大都是图文并茂型,那时候没什么精力去看文字和思考,现在,时间同样多,倒是可以弥补了。
      “嗯,书…也可以看吧。”
      艾子瑜点头:“可以。不过里面医书比较多,还有一些大部头传记名著都是我哥买来充门面的,你未必喜欢。另外一些…那些些倒是图文并茂,只是不知道你爱看哪一类。你还没身份证应该也没有银行卡之类的,网购不方便。喜欢看什么书我走之前可以替你补一批,或者改天一起去书店。”
      “行,那就去书店。”
      话似乎都说完了,天也越来越暗。狗和猫都玩累了,自动自发地聚到两人边上,五只一起排排坐,莫名有种幼儿园小朋友等着老师发话的画面感。
      只是孩子们虽乖,这俩老师却是完全没有反应,一致保持着沉默。
      很久,贺知书似乎听到身边的艾子瑜轻轻叫了声:“知书……”
      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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