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沙洲铃

14、第 14 章

　　原来算是宽敞的院子里，角角落落都被花盆花架霸占了。两人还把要移植一棵茉莉花树的地盘也圈了出来，等着福伯去觅棵合适的过来，还要留出一点空间让二狗能有撒野的地方。艾子瑜拿着买回来的篮球架转了半天，最终决定把它安装在了小楼外车库的上方。好在车道上来也就他们一家，平时如果玩球不会有车辆突然窜出来，安全是没什么问题。要顾虑的是那边是圈了半个湖的区域，这抛球的力气大一点的话，倒是有可能把球弄湖里去。
　　想想那人该不会那么傻吧，真掉进去了也就掉进去了，应该不会跳湖去捡球。
　　艾子瑜拿着球对这个问题还真认真思索了半天，导致他见到贺忘言回来的时候，没等他开口问怎么有了篮球架，先抢着问了他会不会游泳。
　　贺知书是聪明的，他人还骑在自行车上，一脚踩着脚踏，一脚蹬在地上，车子微微地倾斜，充分显示着长腿的优势。他仰头看看篮框，再回头目测了下湖的距离。
　　“我觉得明天可以再去买个渔网，带长柄的那种。哪天真扔湖里去了，我可以站在岸边打捞，不用跳下去的。”
　　“所以，你是不会游泳？”
　　艾子瑜觉得他得出了结论，贺知书大笑着朝他凑过去：“我觉得我现在说会你可能也不会相信了。不如这样，你现在落水，试试我会不会跳下来救你？”
　　艾子瑜并没做任何动作来拉开两人之间靠近的距离，他好整以暇地直视着快要瞪到他睫毛上的大眼睛，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会游泳你就眼睁睁看我溺水？”
　　“哎呀我操…”贺知书还真没料到艾子瑜能这么镇定地不躲，倒是他自己因为压过去的动作把自行车铃给震响了，被吓了一大跳，脱口就爆了粗。这粗话也是他和宠物店老板谭远混得时间长了给传染的。
　　“操什么？”
　　“操…操练。我去换衣服，等着被艾教练操练。”
　　贺知书迅速把车停好，留下一脸莫测笑容的艾子瑜。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一是因为自己都没想到的爆了粗，但更多的是因为艾子瑜问的那句操什么。他脑子有点脱线，差点脱口回一句□□，把话缩回来的时候就差没咬到自己舌头了。他明白这样的对话多少是有点话赶话才到了这么个情况，换平时艾子瑜绝不会这么问，自己也不会那么答。但是…他一边窜到屋里把牛仔裤给换成了大裤衩，再拎了件圆领的晃晃荡荡的大T恤给穿上了，脚上是最简单的一双小白鞋，边换衣服嘴边的笑也没收回去，像天上掉了个馅饼，他正好给捡到了。
　　贺知书走出来的时候让艾子瑜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成套系的正规运动装打扮，真情实感地悲叹了把年龄的差距。年轻有颜值真是穿什么都好，自己这样的怎么显得有点过于古板了。
　　一对一的篮球训练也就是一个突破一个阻拦。艾教练的要求不难，就是让贺知书想办法在运着球的情况下能过了人。
　　你要说贺知书全然没有一丁点儿篮球底子那也不是，至少高中那会儿还是上过篮球课，考过三步上篮什么的。只是时间太久了没有运动过，十多年后再重新抱起篮球，难免就有点僵硬，运个球就跟小孩子拍皮球那样，他还要一本正经地甩锅是篮球气没打足。
　　艾子瑜听乐了，也不会跟他争这个，在篮架下摆好了姿势，屈膝半蹲俯腰状，两手张开呈半环抱型的等着他过来。这姿势吧，让贺知书在他跟前拍着球看着看着竟然走神了。他就在想怎么绕到艾子瑜身后，然后抬脚往他撅起的屁股上踢上那么一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
　　他低着头越想越乐，越乐就手越软，越没力气这球就完全弹不起来。拍拍拍的拍到最后艾子瑜实在看不下去了，往前一伸手，直接将球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你来挡我。”
　　艾子瑜的这一声，贺知书才回过了神。看着眼前医生教练运着球，身子没像刚才准备拦他时俯得那么低。相反他挺直了身子，把球运得挺高的，每一下的弹起都到他大腿的位置。一边运球一边说话的姿态非常自信，贺知书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灌篮高手里的那些高手们。他的脸上被夏日五点多刚开始往下落的阳光照着，不是灿烂夺目的，但有着光辉，给人能够靠近不会被烧灼的安全感。
　　人的情绪都是会被互相影响的，就算贺知书开始时并没有那么强烈地打篮球的欲望，这时候也被点燃了。他挡不住艾子瑜的进攻，他移动得再快也跟不上，手臂伸得再长也拦不下，既然按规矩不行，他就开始耍赖。在艾子瑜连续突破进了数不清的球后，他索性就不管球了，直接冲上去拦腰抱住了艾子瑜，艾子瑜完全没有防备，一脚就踩在了贺知书的脚面上，想要往后退的时候另一脚又被绊了下，球滚走了，两人滚在地上像在打架。等觉悟到停下来，眼睁睁地就看着球往湖那儿滚去，像是要验证下两人开始时的种种假设。艾子瑜反应快，此时贺知书一只脚还横压在他的大腿上，他知道爬起来是铁定来不及救球了，直接吼了声：“二狗，球。”
　　刚还不知道躲哪儿的二狗一下奔了出来，一个腾跃，金色的毛在风中朝外张扬。落地后四肢像在刨地一样一下一下极快地收缩运动，没几下后就跑在了篮球前面。一个漂亮的折身挡住了球的滚跑趋势。篮球不像它平时玩的网球飞碟，它咬不住，只能一踢一踢地又赶着篮球往回跑。
　　“哇，我操，二狗太帅了。”贺知书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满脸都是崇拜。
　　艾子瑜相当不满地皱眉看着身边人：“你是不是和谭远走得太近了，及墨者黑。”
　　贺知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又说了声什么，低着头搓搓鼻子，自己都笑了：“嗯，我改。”
　　轮到艾子瑜愣了：“这么听话？”
　　“不听话怕教练不教打球了。”
　　贺知书抱住捡了球回来的大金毛的狗脖子，把脸埋到毛毛里，用力蹭了蹭：“二狗真棒！明天给你买最好的肉骨头吃。”
　　艾子瑜抱起球站在边上：“小孩儿，还打不打球了。”
　　“打。”贺知书立马放开二狗，顺势在狗毛上连着揉了好几把：“下面教什么，继续一对一么？”
　　“教你投篮吧，就这么站着定点投篮。每天至少一百个，投出感觉来，让你的手臂曲肘的高度和弧度都能记住投篮进框的感觉。”
　　艾子瑜说完，举着球对准篮框角上那点，抬手就投了出去。毫无悬念的进框，贺知书给面子地啪啪啪鼓掌，就差没吹个口哨了。
　　艾子瑜让他过来站在身前，手把手地教他投篮的姿势。两个人差不多的身高，不用弯腰，面对着篮框是完全相同的视角。抬手、曲肘、腰部使力、抛球、手指轻轻带了下、进框。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贺知书想艾子瑜可能闭着眼睛也能这么投进，只要是站在这个位置，面对这个距离内的篮框。
　　闭着眼睛，你也能投到我心里来。
　　贺知书觉得嗓子发紧，想问的话一下没问出口。只听艾子瑜在他耳边说：“想想动画片里的流川枫，想想NBA的科比，他们每天要投多少次篮。”顿了顿，又加了句：“我以前是校队的。”
　　艾子瑜的话在贺知书耳边，手在贺知书的腰上。贺知书感到自己不仅嗓子发紧，整个身体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但心里却在一寸寸地柔软下来。就是这种全然反差的内外让他不得不一下下猛吞着口水来保持自己还能这样貌似挺拔地站立着的姿态。灌篮的动画片是他之前想到的，是不是校队是他想提问的。这个人都回答了他。
　　贺知书抱着篮球的十指全都紧缩了起来，如果指上有尖长的甲，他一定已经探到了篮球中央，把整个球掏心挖肺了。
　　“好好练，等下次我回来的时候比赛投篮。”
　　“下次？”贺知书猛回头，腰上力道一松，艾子瑜跨了一步站到了他身边：“你又要走了？”
　　“恩，假期要结束了。我得回去想想是留在那儿还是回到这儿。”
　　贺知书眼睛都亮了：“那有什么能为你回到这儿加个分么？”
　　艾子瑜偏了偏头，像是没听明白，满脸的疑惑。
　　贺知书原本抠在篮球上的手松了下，改成标准的半空心抱球的姿势。他抬眼目注着前方的篮框，抱着球看向艾子瑜：“我就，投个球，给你送行。”
　　话落，他默默回想着十多年前的体育课，默默祈祷着体育老师和数学老师一起给他加油，一个加持姿势，一个加持分数。
　　加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艾子瑜的眼前是一个持球三步上篮的少年，最后一脚踏下，身体弹起，投出去的手势没有他刚才教的那么标准完美，然而这都不重要了。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掀起了小孩儿宽宽大大的T恤下摆，腰间的彼岸花花瓣像被风拂动，以最开阔丰满的艳丽在一个瞬间定格。
　　艾子瑜揉了下眼睛，发现自己还盯着篮框在看。球早就进框落地，人和花都不在半空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落日的光芒射花了眼，眼前一直有恍惚的身影。
　　他把他看成了谁，或者说他把他想象成了谁？而那个人从不曾这样生动活力地出现过。艾子瑜眼眶发酸，心里发堵，只能把头仰得高高的。他自己明白，除了曾经希望得到那人的爱之外，他最大的愿望是他也能在阳光下奔跑、起跳。
　　这是比得到爱更大的愿望。仅此而已。

　　“所以，你到底会不会游泳？”
　　“啊？”
　　在艾子瑜恢复平静，看着贺忘言走向他的时候，又把问题回到了今天的最初。
　　“您为什么对我会不会游泳这么执着？我保证不把篮球砸湖里，就算捞渔网没弄到，还可以让二狗去捡。你…走的时候会把二狗留下么？还是送回北京？”
　　“留在这儿陪你，陪四只花。”
　　“哦，那就好，不然没人…不是，没狗给我捡球了。”贺知书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应完了才又慌忙补充了条：“那什么，我会游泳。”
　　我会游泳。贺知书说完自己都想笑了。这样放松的状态，这样急于表现自己会这个会那个一点都不差的心态，这样想站在一个人身边把他会的都学会的贺知书，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
　　艾子瑜笑得更大声了：“因为我想带你去俄罗斯冬泳。”
　　“冬泳为什么要去俄罗斯？”贺知书反应了下，似乎懂了他的意思，接着问：“黑龙江不行么？”
　　“噗，”艾子瑜简直乐大发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开心：“因为我觉得那里更冷。”
　　这是理由么？
　　难说。他就是想带这个小孩儿去他呆了五年的地方，带他看看那个国家，带他看看贝加尔湖，看看传说中最有男人味的战斗民族和最漂亮的俄罗斯少女。然后有机会的话告诉他，冷清了五年的世界再一次有了活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