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番外 彼时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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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别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本薄薄的存折，他上了十年学，现在却像一个刚识数的孩子般挨个数着后面的零。母亲的手术费，算上住院康复各项杂钱至少得要七千，七七七，这锋利的钩子仿佛杆勾魂枪，钉在他们家心肝肉上，向外撕扯出血淋淋的痛。
存折的打头也是个七，但勾魂枪的锐利好像被后头那串零无限柔和了，它现在是一块融金的苹果，吊在方小别脑袋前，引得他馋，却擦着口水不敢妄动。
“叔，这钱真是给俺们家的？”他废了番力气才把视线从存折上拔下来，问递他此物的中年人。马平齐跟他父亲是一个生产队的兄弟，早年听信所谓“下海”宣传，人没离开山坳水倒喝了不少——全喝进脑子里了，跟着同乡进城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还是他爹骑着小三轮把人接回来的，自那以后两家便一直相互帮衬着。
但方小别这在穷人堆儿里扎摸滚打起来的孩子，马叔说给他介绍份能支工资的活儿顶医药钱，他可真没想到能支这么多。照他的认识，估计得搭上三两年去做的吧？这高中还要不要上？
马平齐腼着肚子，酒槽鼻上泛起胸有陈竹的红，他瞪着眼说：“你叔做的保还信不过？人家拍着胸脯跟我说这钱只是定金，等做完了还有呢。我也拍着胸脯跟人家说你绝对靠谱，可不能丢叔的老脸啊！”
忽地方小别想起邻里巷中的传言，他知道天上不可能有馅儿饼的。存折突然升了温变成块极烫手的煤球，他扔掉它而把双手护在胸前：“我不卖器官的！老师说卖了这辈子都得毁，做不了活读不了书，给再多钱都不行！”
“可垃圾巴倒吧，你当你是金菩萨啊随便敲一块下来就能赚钱？你真想卖去问问，谁当冤大头给你这个价？”马平齐重掴了他一巴掌，捡起存折又看了眼屋里，方小别父亲的照片看着床上沉睡的母亲，没能消减半分她在睡梦中也依旧袭来的痛苦。马平齐抽抽鼻子，低声对方小别说：“你搁这儿拖，也不想想耽搁的是谁的时间？”
方小别也看向他们家破落的红砖房，马叔拍拍他：“这样，你放心不下咱就先不急着答应，我带你去看看包这活儿的老板。可不是你平常见的什么煤老板包工头儿，了不得的人物！人家对这事儿重视的很，你去见一见再决定，也不吃亏！”
这么三说两说，就把人从家门给拉出去。
巷口小道上围着几个邻家的娃儿，好似发现什么稀罕事物。几个下午没活的闲妇也站在门边低声交谈，瓜子壳一地。
他们打量着小村里难得一见的黑色越野吉普车，这庞然大物在小穷村格格不入，它的精密，整洁，磅礴的动力蛰伏在安静的发动机中，构筑出将其与周围分离开的气场。保镖在车外巡逻，他们甚至带着枪。再没见过世面的人也不难猜出来，他们跟唬人地头黑不一样，是真正在营里头训过的，说不定就是军人。
马平齐连哄带拉把方小别带上车，寡言的司机扔掉烟头关掉车窗。
当晚这车就又把他给送回来了，好奇的村民来他家借根葱送个蛋，挠着心肝打听。
方小别最后还是把那存折交给马叔，嘱托将母亲送到医院好生照顾，第二天方家破落的小院儿便上了锁，他背着行李坐上往县城的长途车。
......
方家落锁的日子是在秋天，初冬时方母被马平齐扶着下了车，缓缓扑了锁上门上落的灰。李子树上的鸟窝安静了，在檐下做窝的野猫被吓跑。她推开里屋门，老头儿照片望穿秋水，只等来一人。
方母自病了那场后脑子似乎便不大清楚，和别家老人坐在墙根儿下晒太阳时，总聊着聊着便念起些胡话。她说她那个出息儿子在城里读书，已有好多年没回来了。
大家便笑话，你老伴儿走二十多年，哪儿给你留的儿子。
方老太太眯着眼想了半天，也笑话自己，一个人那么多年都糊涂得不轻，以后要是真什么都记不得了这日子该咋办啊。
她坐在冬日苍白的阳光里，似乎听到稚嫩的童谣。奇怪这明明不是小学校放课的时候呀？怎么有歌儿呢？她眯着眼听，好像听见那孩子说我赚了大钱就给妈买楼，楼里住着保姆去照顾妈，妈就不怕老了。
那你干什么呢？
我要赚大钱养妈啊！等赚够了就陪着妈，我们去旅游，去在大楼晒太阳，我给妈捏肩捶背。
真是个孝顺孩子啊，方母想。
她坐在冬日苍白的阳光里，因这孩子的话而感到舒适和幸福。要是我也有个孩子就好了，她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番外 彼时彼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