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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错误的来信(七) ...

  •   “戴维斯先生?”

      他长久停留在窗外的目光让华生迟疑地喊了他一声。

      莫伦·戴维斯没有说话,他的颈骨发出了轻微的咔嚓声,几乎要将整颗脑袋都扭到身后。

      腐败的臭气在室内蔓延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渍滴答坠落在木地板上,华生医生的瞳孔惊悚地微缩,从背后冒出的冷汗浸湿了衬衫,恐惧的情绪彻底夺走了他的声音。

      一切都在眼前液化,莫伦·戴维斯的头发、他裸.露出的肌肤,这些过去标志人类身份的东西像沙皮狗一样拢拉下来,层层叠叠地堆积在颈部,被紧扣的立领延缓住垂坠的趋势,仿佛年迈女人干瘪的乳.房。

      这近乎噩梦的一幕让华生联想到那些被瘟疫扭曲面貌的病人,但它显然比那些瘫软在床榻上的怪物更加可怕,在他惊惶的注视下,它缓慢地回过头,露出一张完全变形的脸孔。

      “怎么了?华生医生。”它咧开嘴角,掀开眼皮把从眼眶里掉出来的眼球塞了回去,“福尔摩斯先生回来了,不去为他开门吗?真希望他带回来的会是个好消息。”

      “我……我准备先为他倒一杯茶。”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手撑在桌面上延缓它颤抖的趋势。

      “哦,您可真是贴心。”它的语气仍然像戴维斯一样温柔。

      那个蓄了两撇滑稽小胡子的男人异于常人的温柔来自他过往的经历,对于像莫伦·戴维斯这样孜孜不倦从遗迹中寻觅历史真相的人而言,他见过了太多的生死离别,曾经互相依偎的同伴也可能在下一个墓穴的机关里长眠,他温柔的话语蕴藏着的是坚韧的力量,但这个怪物……这个面目全非的生物所表达出的只是浮于表面的模仿,就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难免让人心生寒意。

      某个短暂的瞬间,约翰·华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见证了莫伦·戴维斯的死亡,他死在他面前,被潜藏在他体内的怪物吞噬殆尽,而那可憎的生物还若无其事地在他面前模拟他的存在。

      它接下来会做什么?它的目的是什么?它是否会像杀死戴维斯一样杀了他?

      华生医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福尔摩斯的书桌前,他用颤抖的左手拿起未经清洗的马克杯,死死地盯着桌面上那支还未上膛的左轮手.枪。

      他听到了从胸腔传来的剧烈心跳声,他勉力咽下口腔里蓄积的泛酸的液体,恐惧支配着他的灵魂、搅浑他脑子里的思绪,他仅剩全部的理智都在向他示警。

      他能做什么?他应该做什么?还是……就这样从窗口跳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对,对,对,他应该立刻离开这个见鬼的东西,那不是他能够对抗的怪物,它来自未明的黑暗,来自古老的噩梦,那是人类根本不应涉足的领域。

      约翰·华生从未像此刻一样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知,恐惧彻底慑服了他的魂灵,让他脑子里的思绪一片混沌,他几乎要捂着灼烧的胃部软弱地瘫倒在地板上。

      最终拯救他的是停滞在门前微不足道的脚步声——

      那是走上阁楼的福尔摩斯。

      他曾经自嘲过自己平凡的资质,他当然不像歇洛克一样能给轻而易举地破解那些复杂难懂的谜题,也没有他那样敏锐非凡的观察能力。

      听到抱怨的福尔摩斯笑了一下,他说,“我亲爱的朋友,在我看来,你已经拥有了人类最可贵的品质,当然,人们习惯称呼它为‘勇气’。”

      混沌的思绪再一次被续接起来,那个杀死了莫伦·戴维斯的怪物全然不在意他磨蹭的举动,它甚至没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约翰·华生听到了黄铜门把手扭动的声音,还有机括弹簧轻微的碰撞,滴答的水声开始加剧,那是它从身上分泌出的腥臭液体,它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门外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它会像杀死莫伦·戴维斯那样在他面前再一次杀死他的朋友,而他只能悲哀地目睹这一切再度发生,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无法改变。

      不,等等。

      还有一件事,至少还有一件事他做得到。

      “福尔摩斯!”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混杂着恐惧和愤怒,因为声带用力过度微微发颤。

      华生医生抓住那把左轮手.枪以最快的速度将它上膛,把子弹尽数倾泻在怪物的脑袋上。

      “——走!!!”

      打空最后一颗子弹,他握着手.枪拉开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强迫自己不再试图看它一眼,以免再陷入浑浑噩噩的异常情绪里。

      约翰·华生确信他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福尔摩斯拽着赫德森太太粗暴地踹开房门从221B冲出来,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房东太太正在冲他抱怨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戴上面具,街道上的行人惊诧地看着他们,随即又爆发出了惊骇的尖叫声,因为整个221B都在像莫伦·戴维斯一样液化。

      “哦!哦!天呐!”赫德森太太捂着嘴巴险些晕厥过去,“发生什么了!上帝啊!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胫骨骨折,还不算太糟。”歇洛克·福尔摩斯拉着华生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通过简单的观察判断出了他的伤情。

      “是还不算太糟。”华生医生苦笑着感慨了一句。

      嘈杂的尖叫声不知从何时起停了下来,约翰·华生惊异地看着那些动作定格的行人,他们维持着恐慌的势态,就像舞台上任人操纵的木偶。

      福尔摩斯回过头,看见刚刚与他在宴会中分别的C,他握着一把双头鹰手杖,戴着黑色的高顶礼帽,彬彬有礼地向他们问好,“日安,诸位,我想我这次来得足够及时。”

      “对我们来说或许如此,但对于莫伦·戴维斯来说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目光锐利地和他对视,“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就在你拿出那封信的时候。”C并没有否认他的猜测,“我最初以为普鲁托不喜欢你只是因为金币,但当你把那封信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才知道并不只是如此。”

      “等等……您就是C·奥古斯特·杜邦?”华生忍不住开口询问这个看起来过分年轻的男人。

      “是的,Mr.华生。”他微笑着看向身旁液化到一半的221B,“不过请称呼我为C就好,闲谈到此为止,我们应该开始处理当前这个毛茸茸的小问题了,毕竟时间的曲度总有它延伸的极限。”

      约翰·华生睁大眼睛震撼地注视着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那个自称为C的年轻男人只是用手杖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221B就在他们面前扭曲着伸展开墙壁,仿佛活物一样张开嘴巴露出融化在舌苔上的莫伦·戴维斯。

      性情温和的学者变成了一滩面目全非的液体,只能隐约分辨出抽象的人类体征,就像画板上被人为混杂在一起的油画颜料,昭示着某种令人遍体生寒的恶意。

      C微微皱起眉毛,用手杖从那滩液体里拨弄出一枚金币。

      正面是女人头戴荆棘的侧脸,背面是交织的蛇与剑,还有雕刻在其下的天平。

      “是她?”福尔摩斯也皱起了眉毛。

      “不,但的确是她送的信。”C摇了摇头。

      金币上的女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傲慢地抬起下巴,轻而易举地打碎了华生对现实规则已有的科学认知,“女神只会编织美丽的死亡和动人的谎言,死于难以抵御的玩笑才是我会为这些可笑如虫豸的人类所布置的结局。”

      C和福尔摩斯都没有理会她的自说自话,福尔摩斯一边用肩膀支撑他的体重一边将目光停驻在那滩不成型的液体上,而C垂下眼帘近乎叹息地念诵出了一段难以解读含义的咒文。

      莫伦·戴维斯已然溶解的遗骸上逐渐亮起了微弱的白光,光点汇聚在一起,变作一只脆弱而美丽的蝴蝶。

      用光铸造的蝴蝶停留在他指尖,轻盈地扇动它的翅膀。

      C叹了口气,继续未完的咒语,更多蝴蝶出现在他身侧,它们汇聚成光的河流,无声照亮他的脸颊和那双岩灰色的眼睛。

      “去吧。”他说。

      蝴蝶四散开,飞出洞开的窗柩,其中一只降落在赫德森太太的发髻间,眨眼消失不见。

      “我用戴维斯作为锚点抹去了他们关于此事的记忆。”C又用手杖轻敲了一下地面,他们回到街道上,221B也随之恢复原样,“那么接下来,你准备从哪里开始查起?”

      “我不认为你是那种会听取别人意见的家伙。”福尔摩斯直言不讳地发出质疑。

      “这就是问题所在。”C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生气,他相当惋惜地向他解释,“你身上被种下了和那些东西有关的特殊印记,就算没有莫伦·戴维斯也会有别的眷属找上你,我原以为可以就此稍稍偷一下懒,暂且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福尔摩斯与华生的破案故事,再在你们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出手相助,但——非常不幸。”

      完全插不上话的约翰·华生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轻描淡写地用福尔摩斯惯用的、叫人牙痒的名为戏剧性的恶趣味直接命中歇洛克·福尔摩斯本人,至少从这点上看,他相信他真的是C·奥古斯特·杜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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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错误的来信(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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