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错误的来信（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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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的交锋短暂结束于这个回合，那双岩灰色的眼睛缄默地注视着舷窗外的伦敦城，与之相隔的仿佛不止这层玻璃，还有更多更加深重的东西。
福尔摩斯并肩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全神贯注地沉思着某个未解的谜题，陷入自我繁杂的思绪。这两个人显然都具备有时并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自我”品质。
戴维斯先生阐述的那个小故事只是他人格的一侧，故事本身甚至并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实质性的内容大都潜藏在对C的描绘上，他借用这个简单的小故事隐晦地向他们说明了C非比寻常的那部分，予以佐证他一定要把委托交给他的要求并非无理取闹。
理所当然的，即便已经踏入了世界的奇诡一角，咨询侦探仍旧偏好用自己的方式解读这片混沌的新领域。
他质疑时间上的误谬；质疑C的真实身份；质疑他究竟是戴维斯回忆里的那个人，还是只是一个继承了名号的后来者，又或者再一次来源于那些超脱世俗常理的疯狂妄想。
玻璃的反光倒映出C模糊的影像，失去幻像与呓语的干扰，被金币拔高的灵感让推理过程从未如此水到渠成。
肤色呈现出不自然的苍白——轻度贫血、缺乏日晒，后者与爱伦·坡文章里描述的C·奥古斯特·杜邦痴迷于夜间活动的奇特爱好相吻合。
右手拇指内侧和侧面、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以及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茧，从茧的形状看——长期撰写文字、有一定的剑术造诣、练习过弓箭或火.枪。
《莫格街凶案》中提到他是法国落魄贵族出身，显而易见的，平民根本无力兼容这些，何况除此之外他的手上并没有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痕迹，但不排除实质来自中产阶级的可能，尤其考虑到他和美洲大陆的联系，这项可能还要再翻一倍。
口音和用词同时兼具马萨诸塞与巴黎的特征——后者的痕迹很淡，像无意识存在的个人习惯，同时符合莫伦·戴维斯的说法和爱伦·坡的短篇。
还有更多更多可以轻易得出的结论，零碎的证据在思维的殿堂之中逐步构筑起名为C的模型，作为主体骨架和参照物的正是那几篇推理短文及其作者的生平。
1841年，爱伦·坡在《格雷厄姆杂志》上发布了《莫格街凶案》一文，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作品中提及C·奥古斯特·杜邦。
虽然一切奇事都发生在巴黎，全部故事几乎都围绕杜邦和他的记录者朋友租住的房屋展开，就像福尔摩斯、华生和贝克街221B，但这篇文章只是借用巴黎的外壳写了一个充满美国气息的故事。
考虑到他并不宽裕的经济条件，爱伦·坡本人是否真的去过巴黎都成问题，何况他写这篇短文的时候就在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早先几年内也多居住在国内。
推理进行到这里，就可以替换为更加通俗的总结性语句。
1841年前，家道中落的法国贵族来到巴尔的摩，给彼时的爱伦·坡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驱使他以他为原型写出了那三篇短文。此时他的年龄在25-30之间。
1875年，C出现在马萨诸塞州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与莫伦·戴维斯在图书馆相遇，此时他已经有了处理异常的能力，外貌表达出的年龄同上。
1888年，C接到了皇家医学院的委托，他在应对异常的领域上胜过绝大部分组织和个人，年龄同样符合前两个时间段的特征。
1841年到1888年，47年的时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其实不止47年。”C忽然开口为他的推论添砖加瓦，“抱歉，看你思考得很认真，忍不住稍稍代入了一下你的视角，这只是无伤大雅的个人癖好，请不要因此误认为我会读心。”
“养狗、有一个居住在伦敦的富裕情人、从事过长期的地铁站播报工作。”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一位和服务员起了些纠纷的先生。
“和情人暂时感情破裂，目前正在为自己的财政问题烦心。”他的语气非常随意，内容又极为精确，“私下长期与妓.女往来，还有赌博的嗜好，当然，是斗狗。”
“海军退役、瘟疫发生之前刚刚从印度回来，国际贸易公司的领事。”福尔摩斯换了一个相对年长些的目标，“热衷驾驶蒸汽交通工具。”
“妻子早逝、没有子女，对恢复东印度公司的政治地位有些想法。”C背靠着飞艇舷舱的合金墙壁，感觉到些微迟来的倦意，“我想你应该能得出结论了。”
“直到能推翻这一切的有力证据出现之前，我承认你就是C·奥古斯特·杜邦。”咨询侦探为这段推理作出最后的结尾，他似乎笑了一下，但嘴角牵动的幅度实在轻微，“我要收回之前轻率的评价，或许你已经看过华生撰写的《血字的研究》※，事实上，您的确是一位符合爱伦·坡褒奖的侦探。”
C抬眸和他对视了一眼，两颗平行的恒星仿佛就在某个刹那擦肩而过，于片刻的震撼过后牢固地铭刻下彼此的辉光。
钢琴曲缓缓进入下一章，小提琴在用悠扬的弦音合奏。灯光照亮了女士们礼裙上闪闪发亮的宝石，还有男士们璀璨的袖扣与领针。
贝克街的景象朴素得一如既往，约翰·华生和莫伦·戴维斯分别坐在圆桌的两边，身前各自摆着一杯红茶。
“唉——”戴维斯先生嘴上的两撇小胡子忧愁地、欲言又止地动了两下，红茶在茶杯里泛起一层涟漪。
“咳咳。”华生医生拿起杯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我想福尔摩斯应该就快回来了。”
“哦，不不，请放宽心，我并不是在担心这个。”他对他的过度解读表现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只是害怕C拒绝我的委托，毕竟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可你之前说过，你们是朋友不是吗。”他试图用事实安慰他。
杜邦的原职原本就类似侦探，有福尔摩斯这个典型案例先入为主、再加上委托人还是旧识，这样的困扰实在没有必要，难免叫他觉得奇怪。
“在这方面，C和福尔摩斯先生其实不太一样，华生医生。”戴维斯只好耐心地向他说明，“福尔摩斯先生是因为喜爱才会选择这个行业，但C只是由于无聊，用生活所迫来形容似乎也没错。”
“噢，我想起来了，坡先生提到过他喜欢阅读。”华生反应得很快。这大概就是被写入故事的坏处，所有看过故事的人都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完全了解这个角色，正如C，也正如现在的福尔摩斯。
“我更担心的是。”莫伦·戴维斯先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真正忧心的问题说出口，“会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第一次从委托人那里听到这种话的华生愣了一下，他语气里的诚恳和恐惧让他一时竟然说不出安慰的话。
说完这话，他不再开口，慢慢喝完那杯红茶，直到看到杯底的茶梗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出声向华生借阅了一本有关建筑的书籍打发时间，借此主动挑起话题回答了一些关于普罗米修斯的疑问。
据他所说，他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建筑系毕业之后陆续和同学一起参与到遗迹重建和建筑设计的行业，这次来伦敦本来是为了正在处理的一个遗迹的复原工作，结果被特斯拉俱乐部的成员引荐，成为了弗兰克公司为普罗米修斯设计外观方案的项目团队的特别顾问。
伦敦崇尚蒸汽的风潮让电气不知不觉变成小众边缘团体才会推崇的时代尘埃，可普罗米修斯出乎意料地加入了部分以电力发动的辅助联络装置，既懂电气又懂建筑的特型设计师自然变得稀缺起来。
蒸汽马车的声音从窗外隐隐传来。
莫伦·戴维斯回过头看，这个滑稽的小个子男人一半藏在浓重的阴影里，一半被阳光所偏爱。
某个瞬间，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扭曲的表情。
恐慌、友善、畏惧、赧然——
当然，还有最终定格的餍足。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错误的来信（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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