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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假期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好像没有玩几天就又要开学了,人的感觉会不会有失真的时候,钱浅觉得自己的假期总是很短暂,而上学的时间却永远漫长。

      学习桌上放着两本老师让买的练习册,她刚从书店拿回来还未来得及拆封,本来早和杨苮祎约好一起去买的,但是杨苮祎前几天把脚崴到了,不能出门,于是买练习册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钱浅头上。

      好几天了,不知道那个大笨蛋有没有好点。

      钱浅拿起其中的一本练习册,想了想,又拿出刚买的零食,和练习册一起塞进书包里,她准备给杨苮祎把练习册送去,顺便探望一下伤员。

      “咚咚咚”

      三声敲门后,钱浅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开门。

      “来啦。”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杨苮祎妈妈给她打开门,手里还拿着锅铲,显然刚从厨房里面出来。

      “钱浅来啦,快进来。”

      杨苮祎妈妈笑容可掬,连忙将钱浅让了进来。

      钱浅一边进门换鞋,一边礼貌地问好:“阿姨好,我来给杨苮祎送练习册。”

      “好谢谢你了啊,苮祎在房间里,你们玩,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说完,朝杨苮祎的房间喊了一声:“钱浅来了。”

      钱浅推门走进房间,杨苮祎躺在床上,一见她进来,歪着脑袋哼哼唧唧,“你怎么才来啊!”

      “我这不来了嘛。”钱浅看着杨苮祎快被包成粽子的右脚,忍不住笑:“疼吗?我摸摸。”

      杨苮祎一个枕头甩过来,极其哀怨地看着她:“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有没有同情心?!”

      钱浅不怕死地继续笑,她知道杨苮祎的暴脾气,却不怕她,正了正神色:“好啦,看在你这么可怜兮兮的份上,不欺负你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钱浅把鼓囊囊的书包放下来,拉开拉链,掏出满满一大包零食。

      “呐,给你的。”钱浅把零食往杨苮祎面前一推。

      杨苮祎装作两眼泪汪汪,用手抹了一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学着电视剧里的人,肉麻兮兮地诉衷肠,“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钱浅立马“呕吐”在地板上。

      两个人又玩闹了一会儿,钱浅才想起正事,她把练习册拿出来递给杨苮祎,又指指她的脚,担忧地问:“你这个什么时候能好啊?后天就上学了,你能行吗?”

      杨苮祎说:“不知道啊,不行的话我就单脚蹦去。”

      钱浅扑哧一声被杨苮祎的话逗乐了,“好,你说的啊。”

      “怎么了?你自己一个人走没问题吧。”

      “没问题啊。”钱浅仰倒在杨苮祎床上,随手抓起一个玩偶,摆弄起来。

      杨苮祎满脸促狭:“没有我,你能挤得上去校车吗?”

      钱浅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杨苮祎还真的把她当废物了。

      “钱明瑟在家吗?”杨苮祎也倒下,和她并肩而躺。

      “这个点,应该回去了吧。”

      “你爸今晚回来吗?”

      “不知道。”

      杨苮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自从钱浅父母离婚以后,钱浅沉默了很多。

      以前他们两个人总是出去满小区疯玩,互相斗嘴,现在钱浅就像没有了那个兴致一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玩游戏了,每天上放学一起走路的时候,也都是一起安静着。

      “吃饭啦,两个小姑娘。”

      杨苮祎妈妈的大嗓门从客厅里传来。

      “你在我家吃饭吧,我妈今天做的红烧肉。”

      “我还是回去吃吧,陈阿姨这个点也做好饭了。”

      “没事儿,让我妈给陈阿姨打个电话就行了,以前你都多少次在我家吃的饭,你爸爸妈妈也不反对。”

      “你是心疼我吃你家饭了是不是?”钱浅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朝杨苮祎扑去,要挠她痒。

      她其实很贪恋杨苮祎家的这种感觉,这种亲密无间、温馨自在的感觉。

      杨苮祎妈妈做饭很好吃,以前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爸爸摔门出去,妈妈在卧室里呜咽地哭,她饿了,又不敢和妈妈说,只能偷偷溜出来跑到杨苮祎家找她玩。

      杨苮祎的妈妈总是热情地招呼她吃饭,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饭菜和这个家里的感觉一样,温暖安心,她有些嫉妒杨苮祎,杨苮祎其实很幸福。

      “没有没有,我哪敢?我是病号啊!你就这么对待病号吗!”杨苮祎一边躲着钱浅的魔爪,一边大喊大叫。

      两个人哈哈笑着叽里咕噜滚作一团。

      窗外天色已经暗下去,月亮悄不做声地爬到了天空,挂在一边,皎洁的光辉洒下去,柔柔映照地球上某一个小角落里闹腾着的两个小女孩。

      钱浅吃完饭和杨苮祎还有杨苮祎父母道别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开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爸爸竟然回来了,她还以为爸爸又出差了。

      “回来了?”爸爸听到她开门的响动,脸从报纸里露了出来。

      “嗯。”

      “吃饭了吧?”

      “吃了。”

      “你过来,有话跟你说。”爸爸放下报纸,用手招呼她过去。

      钱浅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钱浅爸爸低头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妈妈前几天生了,是个男孩,也算你弟弟,明天啊,你帮我跑一趟,带点东西过去,爸爸就不去了。”

      这么快就生了么?钱浅想起她刚看见妈妈鼓起来的肚子时,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情绪来面对妈妈肚子里的宝宝,没有想到小家伙这么快就出来了。

      钱浅静默了一小会,点了点头,“好。”

      钱浅走回房间关门的那一刹那,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爸爸的身影,她关上门将自己扔到床上,突然想起在她还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爸爸那天其实很不高兴,早上吃饭的时候就一直阴沉着脸,钱浅发脾气不想吃鸡蛋黄,被爸爸训斥了一顿,训斥得她直掉金豆豆,最后还是妈妈打圆场,爸爸才停下怒气,转身回了房间。

      她趴在妈妈怀里委屈地红了眼眶,伤心于一向对自己温和宠溺的爸爸突然朝她发这么大火气,而妈妈只是安慰她说爸爸心情不好。

      那天来的那位客人,钱浅后来用语文课本上学到的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不速之客。

      他是惹爸爸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钱浅完全是受他的牵连。这些钱浅都是以后才知道的,她当时只记得爸爸像平时接待客人一样,热情周到、笑容满面地接待了对方。

      钱浅坐在小沙发上看《猫和老鼠》,两个大人喝着茶水,互相客气友好地递着烟,钱浅在一团团笼罩的烟雾中突然看到了爸爸的不开心。

      她的爸爸在生气,友好地生气,客气着生气,微笑着生气,爸爸生着气地不断起身给这位客人周到地添上茶水,递上香烟。

      她的爸爸有一身有用的好修养。

      后来很长时间钱浅回忆起这一天,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无可挑剔的周到笑容和呛人的香烟。

      钱浅知道,她从小就知道,那些大人,包括爸爸在内的大人们,如若揭掉他们的微笑、客气,撕去努力维持的体面情面,他们真实的面貌都会丑陋地惊人。

      钱浅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分裂,为什么这么两面派,她的虚伪和天真都是真实的。

      原来她这一脸的假面具也并不全是与生俱来,很长时间是受到了爸爸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

      她身上有着爸爸的虚伪圆滑,但同时也有着妈妈不合时宜的天真烂漫,她同时继承了他们两人的特征,可惜这些特征本身互斥而不能共存,所以他们俩离婚了。

      只留下钱浅,一个矛盾的混合体,一个形状诡异的小怪物,挣扎着与自己、与世界相处。钱浅在很长时间里与这个她并不怎么喜欢的自己相处地很痛苦,互相折磨,两败俱伤。

      后来她终于从父母身上认清了自己,看到了自己,那时她才释然,好像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去宽恕、去接受,既是天生,不能选择,不如坦然接受。

      她要做的,不过是驯服两只性格截然不同的小兽和睦相处,友爱共生。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好的和自己相处的办法。

      只是,她从爸爸那里学到了一身好本领,却没机会学会快乐。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钱浅提着爸爸要她带的东西,来到了妈妈现在的家。

      人的想象力有时候真的很匮乏,钱浅看着眼前白白嫩嫩、胖胖乎乎的婴儿,怎么也想象不出他长到十八岁会是什么样子,就像她想象不出自己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从一个面容模糊的婴儿渐渐长成一个具有清晰面容的识别体,然后随着时间的逝去,又慢慢变成一个面容模糊的大人,最后渐渐老去死去。

      钱浅坐在床边看着小小一团的弟弟,小家伙正在甜甜酣睡,粉嫩的小拳头放在胸前攥地紧紧的,让人不敢去触碰,就像一碰就会伤到他一样。

      这么可爱的肉嘟嘟的小孩子,他的身上有着和自己相同的一半血液。钱浅在那一刻发现,她没有办法去讨厌这样一个可爱又无辜的婴儿,即使他在一定程度上抢走了自己的妈妈。

      妈妈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俩,突然一拍脑袋。

      “你看妈妈这个记性,你李叔叔的朋友专门从国外捎回来的黄桃罐头,一罐可贵了!但是真的好吃,我专门给你留了一罐,想等着你过来的时候给你,一忙就又忘了,我现在就给你拿来。”

      说着起身下床,急匆匆地从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钱浅一愣,“妈妈,我....”

      “怎么了?”妈妈手里正拿着刚从厨房中找出来的黄桃罐头,闻言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钱浅摇摇头,她笑着说,“就是李叔叔今天晚上做的饭太好吃了,我都吃撑了,现在一点点也吃不下去了。”

      说完,像以前一样,调皮地朝妈妈眨眨眼睛,做鬼脸。

      “嘴这么甜,那行,我找个袋子一会你带回去饿了吃。”

      “好。”钱浅答应着,低头去拨弄手机。

      “爸爸来短信了,他说到小区门口了,妈妈那我现在走了。”

      “这么早就来接你了吗 ?”

      钱浅点点头。

      “也好早点回去,明天还要上学。”

      妈妈把黄桃罐头放在袋子里递给她,“注意安全,让你爸慢点开。”

      “好。”钱浅应着,人已经走到门口。

      “不用送啦,妈妈拜拜,我走啦。”

      钱浅打起精神笑着跟妈妈还有李叔叔说再见,然后咚咚咚极其有活力地下楼梯。

      等到身后传来门“咔嚓”一声关上的声音时,钱浅的右脚刚迈到下一级台阶,左腿屈膝步子还未迈出。

      她的动作就这样停滞住,然后缓慢起来。

      钱浅左手提着所谓昂贵的黄桃罐头,右手扶着楼梯把手,低头看着台阶一阶一阶地往下迈。

      妈妈是有多惦念记挂她,才能专门有心地为她留下了一罐价格不菲的黄桃罐头。

      又是有多么不关心不在意她,才会忘记她对黄桃过敏。

      多矛盾又好笑的事情,钱浅扯了扯嘴角,发现笑不出来。

      爱也是可以分高低等级的吗?妈妈爱她,可是钱浅更相信妈妈更爱弟弟,更爱她现在的家。

      走出小区,刚下过雨的夜晚新鲜清新,马路上的车还是来来往往,不知道他们都要到哪里去,做什么。

      她撒谎了,爸爸今天送她来的时候跟她说,他今天晚上有应酬,晚上让李叔叔送她回去,她只是想逃开而已,逃开她当时的伤心,逃开她当时的难堪,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钱浅看着一路明亮璀璨的灯光,来来往往说说笑笑的行人,笑着想,如果现在自己就此消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被车撞也好,跳河也好,消失了不见了...

      爸爸妈妈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感到愧疚和自责?会不会为她哭泣?

      或许他们都会吧,爸爸为她难过的时候,可能会在深夜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一瓶啤酒,妈妈可能会为她哭红了眼睛。

      不过,这些都会过去的,他们伤心一阵儿,然后打起精神继续生活。

      爸爸还要努力赚钱养家,妈妈还有幼小的弟弟要照顾,他们的生活没有了她,也不会发生很大改变的。

      钱浅这样想着,看到路边几只流浪猫正在觅食,她蹲下身,勉强笑笑,在距离橘色的流浪猫不远的地方喃喃自语:“其实咱们都差不多。”

      她把黄桃罐头打开,放到流浪猫旁边,然后站起来用力裹紧自己的羽绒服,伸手打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海蓝花园小区。”

      毕竟明天还要上学,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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