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1》一只兴迷

10、第 10 章

　　再怎么清晰明显的悲伤，在睡了一觉之后，都会变得温吞迟钝。

　　钱浅从床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窗外飘飘扬扬撒着雪花，昨天的小雨过后又在夜里下起了雪，现在从窗外看出去，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钱浅看着眼前白色的世界，无声叹息。

　　她不是不喜欢下雪天，白色的雪花装饰成的洁白崭新的世界也会让她兴奋开心。

　　她不喜欢的，是因为她知道，暂时被冰雪包裹住的污秽，会在雪融化的时候再次显露出来，连带着原本洁白的雪也肮脏不堪，因此无论再大再洁白纯洁的雪，消融的时候都会变成脏兮兮的一团，马路上留下的车辙，人们鞋子走路留下的脚印，重新制造的满地垃圾......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一夜积累的洁白世界就会变得污秽不堪。

　　钱浅眼睁睁看着它们的转变，明白自己也是污秽制造者中的一员，美好的事物没有办法得到保全，这是令她难过的主要原因。

　　因此她从来都不说自己喜欢下雪天，钱浅只是在别人看到大雪嗷嗷叫的时候，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感受着雪花快速消融在手心里的微薄凉意。

　　初一的时候学到一篇文章叫《咏雪》，谢太傅问，“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回答，“未若柳絮因风起。”

　　当时语文老师让他们自己讨论那漫天大雪到底像什么。

　　讨论完后，老师叫起孟睿。

　　孟睿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像头皮屑。”

　　全班一下子笑起来，老师也笑了，问他为什么。

　　“盐的话从空中洒落下去下降地太快，而柳絮落在地上的时候并不固定，会随着风或者人的走动继续飘扬，只有头皮屑，无论从下落的速度还是飘扬的形态都最像雪花。”

　　全班又是哈哈大笑。

　　钱浅觉得孟睿说的挺对，她抬头看着大大小小飘落下来的雪花，笑了，的确很像头皮屑啊。

　　下雪天校车走得格外慢，等到进教室的时候，英语课代表正在黑板上写着早读的任务安排。

　　前十五分钟是读单词，奚宇涵站在讲台上准备领读单词。

　　钱浅赶紧坐下，放下书包，翻出课本跟着课代表读单词。

　　孟睿在旁边杵杵她，眉一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钱浅极其默契地读出孟睿的言下之意——他的意思是她来的比他还晚。

　　于是她言简意赅回答：“下雪。”

　　对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说呢。”

　　早读结束的时候，钱浅才注意到班里几个同学换了发型，剪了短发的女生正捂着脸把头低下去不让别人看。

　　钱浅很疑惑，她这样好像没用啊，不应该捂头吗？

　　开学没有几天，过年之前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就下来了。

　　钱浅对自己的成绩和名次没有任何惊讶，班里第四名，不好不坏的位置，能够和爸爸交代过去。

　　而让钱浅惊讶的是孟睿的成绩，孟睿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很差，然而理科却很好，一中和，竟然也排在了中等偏上的位置。

　　钱浅觉得以孟睿的玩法，垫底都不过分，不过，在临近考试的前两周，他倒是难得安分了些，比之前收敛许多。

　　用短短两周的时间来努力，最后也能取得一个还可以的成绩，孟睿大概就是大人们口中常说的聪明孩子。

　　大约因为如此，孟睿即使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多数老师也都能容忍，况且孟睿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在什么老师面前他敢嘻嘻哈哈，什么老师面前不能，他在大多时候还是能分得清的。

　　少数的时候，他非要犯傻往枪口上撞，钱浅就觉得那时孟睿的脑子应该是坏掉了。

　　聪明的脑袋谁都想要，但是上帝好像并没有那么慷慨，总会有人得不到。

　　然而上帝老人家毕竟慈祥，不忍心赶尽杀绝，于是就有了“笨鸟先飞”“勤能补拙”这些成语。

　　同样的东西，还是能得到的，不过是费力一些，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毕竟有了可能性，就已经是恩赐。

　　有念想总好过没有。

　　况且，人生那么长，总该需要一些费力的事情来填满。

　　钱浅对自己的要求就是简单的四个字——问心无愧。

　　她每个学期都是认认真真地学，但还远够不上努力一词，然而也不十分懒惰。

　　付出认真和勤勉，收获相应的成绩，钱浅觉得挺知足的，毕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学习这件事上，有着世间难得一见的公平。

　　一场雪整整下了一天，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接下来几天的低温让钱浅冻得哆哆嗦嗦，恨不得躲在暖和的被窝里永远不出来。

　　道路上之前有水洼的地方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滑溜光亮的一片。

　　钱浅看见它们就怀着一颗敬畏的心远远绕开，凭借她身体不协调的强大功力，指定走一步跌一跤。

　　她有自知之明。

　　不过有时候仅有自知之明是不够的，钱浅看着通往微机室的长长走廊，表情忧伤，内心滴血。

　　这个学期他们要参加会考，其中一门就是微机，因此这学期的微机课从一周一节增加到一周两节。

　　冰雪融化的水沿着屋檐稀稀拉拉流到走廊上，此时在低温的天气里已经结上了一层冰。

　　地面的冰层接近于晶莹剔透，过往去上课的学生三五成群，一些男生轻轻跐溜一下就能滑出好几米。

　　钱浅也想帅帅地跐溜一下，可是她怕滑，跌惯了的怕，这也是她不怎么喜欢下雪天的次要原因。

　　这么滑，肯定会摔。钱浅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凄惨样子。

　　她哀怨地看着透亮的走廊发呆，很不理解当时设计建筑的人是怎么想的，莫不是想开一个迷你溜冰场？

　　周围的同学接二连三从钱浅旁边走过，看她跟个雕塑一样矗立在那，都好奇地回头看。

　　终于等到大部分同学进去地差不多了，钱浅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攥成拳，目光如炬，像奔赴战场的女英雄。

　　来吧！

　　她的打算是慢慢蠕动过去，一小步一小步的，谨慎慢行，只要尽力保持住身体平衡，应该不会跌跤。

　　然而“天灾”她尚可以努力应付，“人祸”，而且是突如其来的“人祸”，钱浅就只能傻眼了。

　　在她刚刚迈上走廊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听到了耳后传来一个她此刻十分不想听到的声音。

　　一阵风从她侧后方迅速刮过，那风顺带从后面卑鄙地推了她一把，然后钱浅就像一只女狗熊一样，屁股结结实实地着了地。

　　跌的不是一般疼，钱浅龇牙咧嘴。

　　猝不及防的偷袭让钱浅暂时失去了反应能力，直到屁股闷闷的疼痛将她唤醒，她才想起来要算账。

　　“孟睿！！”钱浅气急败坏，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气愤，飞快地红了脸。

　　孟睿简直开心死了，他笑容满面，无比挑衅地朝钱浅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女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是上次的圆锥之仇。”

　　说完，伏下身贴近钱浅，笑地得意洋洋，“一会儿见，红屁股少女。”

　　钱浅不动声色，孟睿大概忘了，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

　　她镇定下来，悄悄移动着右手，趁那张得意洋洋脸的主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出手，动作敏捷。

　　得意忘形中的孟睿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措手不及，被拽了个正着。

　　“啪”地一声，孟睿四肢狼狈着地，比刚才钱浅跌倒的声音还大，确切来说，是清脆。

　　孟睿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反应，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自己竟然又被这个女生耍了！？

　　钱浅心中暗喜，打算见好就溜，刚准备爬起来要溜之大吉的时候，被一只横空杀出的不甘心的手拽着羽绒服毛领又跌了回去。

　　所以等值班的老师从楼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两个包裹的像狗熊一样的不明物体在地上翻滚、扭打，挥胳膊踢大腿，打地虎虎生风。

　　画面很精彩，人物很动感。

　　其实他们好冤枉，两个人都只是想撂倒对方而已，但是由于冰太滑，根本使不上力气，所以就...

　　十分钟后，钱浅和孟睿站在微机室门口反省错误，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敲字声，都是一脸郁闷。

　　微机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门外的两个学生。

　　“都什么时候了？以为自己还是小学生吗？马上就要考试了不知道吗？会考过不了还想要毕业吗？！”

　　孟睿不以为然，不就是考个电脑吗，有什么难的，他刚开始在家里玩电脑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既好玩又简单。

　　钱浅却被老师说的心虚地低下了头，微机考选择、判断、三道操作题，还有打字题。

　　自己其他的都可以，唯独卡在了打字上。

　　打字是平时的基本功，需要多加练习，而她以前基本不怎么碰电脑，家里倒是有一台电脑，不过爸爸工作的时候总是用着，她也没有办法为了练习打字不让爸爸工作吧。

　　练习打字的机会只剩下在微机课上，然而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毕竟有限，老师讲会儿课，然后再练习下操作题，最后剩下的时间才属于打字练习。

　　而钱浅的打字速度很慢，很慢，磕磕绊绊，找着上个字母就找不到下个字母了，费心劳力却一直提不上速度。

　　微机老师已经进去教室里面，钱浅仍在低着头，她忧愁地想，这样下去不行，必须要想个办法。

　　孟睿在旁边又开始不老实地动来动去，他一天就没有安分的时候，钱浅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多动症。

　　其实钱浅真的有点冤枉孟睿，孟睿只不过是在下课或者其他比较宽容的场合才会不安分。

　　正是十几岁的好动少年，一身热血和活力总要释放出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小小年纪愁眉苦脸、老气横秋的。

　　钱浅往旁边一挪，离某个多动症患者远一点。

　　没想到对方也跟着她挪了一步，于是多动物体又出现在她旁边。

　　“生气啦？”孟睿悻悻地问。

　　“没有。”她闷闷回答。

　　孟睿不明所以，挠挠头，“那你摆一张臭脸干什么？”

　　“乐意。”

　　“切”

　　“还在说什么话，还不赶紧进来练打字！”微机老师的声音适时出现在机房门口。

　　机房里面满满当当，中间已经坐满，钱浅和孟睿被老师安排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上。

　　钱浅点开打字软件，纠结地看着键盘上排列地密密麻麻的字母。

　　真神奇，这么几个字母就能敲出那么多的汉字。

　　“你怎么又发呆？”孟睿在一旁看她久久不动作，耷拉下眼皮问。

　　“哦。”

　　一分钟过去后，孟睿看着钱浅那在黑色键盘上无处安放的两只小手和十根手指头。

　　捧腹憋笑。

　　“不是吧你？”

　　钱浅勉强将眼睛从键盘上离开，抽空剜了他一眼，心里却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儿..这儿这儿..这儿！V在这儿，不是！这是C！”孟睿在一旁看着直着急。

　　钱浅抓狂，低声吼道，“我知道！你别催我！”

　　五分钟过去，钱浅看着屏幕上惨淡的成绩，一阵儿灰心丧气。

　　“你还真是...啧啧...一塌糊涂啊！”

　　“......”

　　孟睿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扭过脸，轻描淡写地说：“我教你吧。”

　　钱浅错愕，扭头看向身边的男生，还没等她说些什么，孟睿又急匆匆地补充：“别误会啊，我可没有那么好心，只不过是受不了你竟然这么笨。”

　　说着，仰天连连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上天果然还是公平的。”

　　钱浅被他说的一阵儿挫败感。

　　打字快不了...是她的错吗？她也不想的啊。

　　“你能行吗？”钱浅狐疑。

　　孟睿懒得和她讲话了，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孟睿所谓的教她打字，方式极为简单粗暴，钱浅一度怀疑孟睿是不是在哄她玩。

　　与此同时，孟睿也在怀疑自己同桌是不是从外星球来的土著人。

　　她竟然没有□□号！作为一个上初中的人了，她竟然没听过□□号，她是与世隔绝了吗......

　　孟睿极其震惊和无语地帮他的外星人同桌申请了一个□□号，罕见耐心地给她普及常识。

　　“聊天就是最迅速提高打字速度的方式，你每天都拿出半个小时跟我用电脑聊天，不用一个月，你的打字速度肯定会提高。”

　　钱浅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虽然觉得不怎么靠谱，但也只能...

　　死马当活马医了。

　　至于孟睿满脸黑线地惊讶于她怎么会连□□都不知道时，钱浅只能羞愧地低下脑袋。

　　她迟钝，她的迟钝不仅是表现在情感方面，更表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在当时正流行地火热的某样东西，她都浑然不觉，要等着这个东西流行过去了，或者流行到白热化的时候，她才会后知后觉。

　　钱浅很阿Q精神地想，自己这样也蛮好，省去了很多追逐等待过程中的心焦与着急。

　　这么一想，竟然觉得自己还赚到了。

　　她虚心听着孟睿给她讲解这个聊天工具的使用过程。

　　孟睿发现钱钱听自己讲这些东西的时候傻乎乎的，一点儿都不像他平时腹黑带刺儿的同桌，好像满月的小婴儿刚认识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

　　他心里一阵儿好笑，却不知不觉将语气放柔和。

　　“很简单的，等你一操作就会用了。”孟睿难得体贴地为她宽心。

　　于是钱浅的漫漫聊天路就这样懵懵懂懂开启了。

　　几年后，高科技飞速发展，各种聊天软件遍地都是，想不知道都难。

　　那时钱浅总是神经质地刷新着她的企鹅号，久久盯着聊天通讯录里某个曾经无比熟悉，却不再闪烁跳动的灰色头像，身上的某个地方，混混沌沌地疼。

　　她的小企鹅在经历了一系列懵懵懂懂的出生，成长后，等到它长到足够成熟时，却再也找不到当时带它出世的领路人。

　　成年企鹅和她曾经多少次负隅顽抗，最终它们还是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