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比天师》十八易

11、“邢指导几岁了”的第11章

　　那天晚上邢苟做了个梦——其实可以说是非常普通毫无亮点的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深夜在公司加班，穿着浅咖色的绒线外套，椅子上披着厚大衣，空调风口里半死不活地往外冒暖风。
　　这情景真是合乎情理极了，看起来让人相当熟悉。他尚且清醒的那部分神识有点想吐槽。
　　怕不是上班上傻了，做梦都在加班。
　　梦里他听到身后茶水间的门被打开、又关上，另一人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自己走过来。
　　好冷啊。梦里的邢苟心想。他搓了搓手。
　　他没有回头，迷迷糊糊朦朦胧胧之中，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似乎非常让人安心。
　　脚步声停在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一只瘦长好看的手从背后伸过来，在邢苟桌上放下一杯热牛奶。
　　是他最喜欢的那个黄白色懒蛋蛋杯子，杯壁上半死不活的懒蛋蛋半死不活地看着他。
　　“谢谢。”邢苟依旧没有回头。
　　他眯眼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一片纷杂混乱的素材——在梦中他看不清那是什么。
　　南方湿冷的冬夜，粘稠厚重的空气因为这杯热牛奶而开始融化。邢苟双手捧住牛奶杯，让人倍感舒适惬意的温度从掌心开始蔓延向指尖。
　　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靠着椅子靠背向下软趴趴地滑了一截，侧过头。
　　杨朔站在他身侧偏后的位置，端着一杯咖啡，脸上没表情表情。
　　醇香苦涩的味道开始在空气里蔓延。
　　咖啡的味道终究要比牛奶浓——邢苟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
　　“别弄太晚了，差不多回去吧，明天再来做也一样的。”杨朔戴着眼镜，眼镜片儿后面是一双半睁不睁但非常好看的眼睛。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遥远缥缈，却把邢苟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在他前后左右的每一个角落里回响。
　　厉害啊，还是3D立体环绕音呢——邢苟清醒的那部分神十不合时宜地想。他没有纠结杨朔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一个平平无奇的梦里这个问题。
　　杨朔低头喝了口咖啡，于是热气在眼镜片上蒙了一层水雾，样子看起来又蠢又滑稽。
　　邢苟笑出声来，腾出左手来伸出三根手指冲着杨朔比划了两下：“你看这是几？”
　　杨朔一声不吭，挺着一张偏瘫脸等眼镜上的雾气散去，然后放下杯子朝邢苟挑了挑眉毛：“多大了？”
　　“比你小一岁零五个月。”邢苟乐得眼睛眯眯起来。
　　杨朔默不作声地把眉毛挑得更高了一点——然后笑了。这个笑跟邢苟往常见过的不太一样，一点都不偏瘫，眼睛里都盛着笑意。
　　很浅很浅，但非常鲜活的笑意。

　　可能因为梦里的杨大佬笑得太反常，邢苟醒了。
　　他醒来以后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满脑子都是杨朔那个生动的笑容——吓人归吓人，不过真好看。
　　他眯着眼睛透过窗帘向外看，阳光不太刺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时间是七点。邢苟发了一会儿楞，然后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床垫枕头被子里。
　　这个梦真实得好像以前确实发生过，他能回忆起无数个与梦境中相似的夜晚。
　　南国冬天阴冷潮湿的空气，空调暖风的嗡嗡声，惨白的灯光，电脑放的歌音量被调得很小。办公室的猫趴在沙发上睡觉，偶尔来找人撒个娇。
　　冬夜里冷飕飕的味道，大衣上残留的冷空气的味道，混在一起的咖啡和甜牛奶的味道——他统统都记得。
　　这些都是熟悉的。
　　唯独杨朔。
　　他熟悉的一切当中唯独没有杨朔。
　　邢苟终于意识到——自己对杨朔有点好奇。或者说，希望去了解他。

　　空气满满吸进肺腔，然后再一点点呼出来。
　　邢苟是个简单的人——每天上班、回家；再上班、再回家。偶尔应付一下市天委的工作，但绝大多数时候都理所当然地玩忽职守。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讨厌的人。于是同样，身边所有人都跟他保持着一种相当微妙的关系——蜻蜓点水一样浅尝辄止的交往方式，留给对方的几乎永远是初见一般的友好和包容。
　　两个人相互了解的过程就像是把对方一层一层剥开，或者一铲子一铲子地挖下去——挖开友好包容的表皮，下面的东西才会露出来。
　　他不想把自己的内在给别人看。也不想过多了解他人的内在。
　　适度的距离感对于自己而言算是一种保护，对他人而言，也算得上是某种尊重。
　　所以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始终很弱，很简单。
　　是那种随时都可以抽身而退原地消失的简单。
　　如果他有一天突然消失了——那么可能，老板会发飙，客户会暴走，公司其他同事要因他的不辞而别而增加许多工作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会发生改变。
　　没有任何除工作之外的事情会发生改变。
　　没有任何人的私下生活会因与他突然消失而发生改变。
　　他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希望去了解他人，也不愿他人来了解自己。
　　但是杨朔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他想去了解杨朔，工作之外的、私下的杨朔。但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万一我搞砸了呢。万一他觉得我极其无趣呢。”
　　邢苟呼出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时间还早，他打算再补个觉。

　　第二天到公司的时候师欢挂着俩黑眼圈。虽然不大浓，但看着也挺可怜。
　　“辛苦了呀，阿欢。”邢苟给了他一个温柔到卑微的笑容，然后一扭头就看到了杨朔。
　　像他昨晚的梦一样，杨朔两条长腿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茶水间出来、向自己走过来。但这个杨朔不会在他桌上放下一杯热牛奶。他手里端着的只有自己的咖啡杯，里面盛着对邢苟来说苦得要死难以下咽的热美式——邢美术指导心里莫名其妙有点酸。
　　而且酸的对象还是梦里的自己。
　　这就更让人不太好了。
　　杨朔迎着他酸得很明显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走过来，若有所思地停下，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然后若有所思地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来：
　　“尝一口？”
　　邢苟：“… …不了，谢谢。”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对邢苟来说和过往的千百个日夜没什么不一样——上班，加班，赶项目，开会，和客户撕逼。偶尔跟师欢聊聊市天委的工作，下班丢他一个人过去给妖怪们登记户籍，第二天看他搬个笔记本来自己座位旁边写小论文一样的走心工作总结。
　　“邢哥，不是我说，这个月的天师之家优秀工作总结，绝对是我们这组的。”C级天师信誓旦旦。
　　“那很好啊，你加油，我就只希望这个标我们能拿下来… …”邢苟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把桌面上的几张设计稿打了个包拖进一个文件夹里，文件夹名称是“实在不行再拿出来用”。
　　真直白。
　　其实师欢觉得刚刚那几张设计稿都挺不错的，他邢哥真是个严格的人。
　　邢苟和杨朔的配合依旧——默契得不可思议。工作上向来卑微的邢苟甚至在这种默契当中找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舒适感”的东西，而这份舒适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习惯性的卑微和忧虑。
　　他开始感觉到某种可以称之为“窃喜”的情绪。
　　意料之外，惊艳非常，又让人不愿声张。
　　他在这种情绪当中一点点加深自己对杨朔的了解——杨朔喝咖啡打死不加奶和糖，不喜欢吃甜食，也不喜欢各种甜水儿和碳酸饮料。他爱喝茶，还得是热茶。
　　像个老人家。
　　杨朔喜欢用钢笔，做方案出策略喜欢先手打草稿列提纲，没有趁手钢笔在手的时候工作效率会大打折扣。
　　可是他字写得特别差。
　　杨朔贪凉怕热，总把自己工位附近的空调开得很低，天气实在热的时候会嘀咕一句“我老家这时候晚上才20度”。可是这个贪凉怕热生活在广东的东北人，从来不穿短袖，胳膊永远挡得严严实实。
　　有一次师欢凑上去问他，杨大佬你是不是胳膊上纹了左青龙右白虎，觉得太羞耻了不好意思露出来见人啊。
　　杨大佬耷拉着眼皮眉毛都不抬一下：“纹了春宫图。龙阳十八式，你看吗。”
　　细碎普通的日常，邢苟过得有滋有味。

　　讲标当天邢苟因为工作安排并没有去现场，项目部那个爱穿牛仔裙和小高跟的姑娘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讲标专用型杨朔和其他几个人杀去郑州找客户爸爸，两天后又非常神气地杀了回来。
　　第三上上午，客户那边的对接人就以私人形式发来了喜讯——恭喜中标，稍后会用邮件正式通知你们，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牛仔裙捧着手机笑得花枝乱颤，员工们在公司群里吵着让老板发红包祝贺。
　　向来卑微且低调的邢美术指导从来不怎么参与这种中标之后的庆功活动，他习惯的方式就是一个人默默付出，然后默默开心，默默给自己的牛奶多加一块方糖。
　　但是这次不太一样。
　　通过跟杨朔的合作拿下这个标，邢苟有种“意料当中”的自豪感。
　　他有点飘。
　　趁着大家都在抢红包没什么人注意，他飘忽忽地长腿一伸在地上一蹬，屁股底下的办公椅一下子向后滑过去——刚好撞上身后杨朔的椅子靠背，撞得两个人连人带椅子都颤了颤。
　　邢苟听到杨朔“嘶——”了一声。
　　他更飘了。
　　过了一会儿，杨朔平得像死人心电图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过来：“... …邢指导，几岁了？”
　　语气不咸不淡，有点凉飕飕的，邢苟却偏觉得非常得意。
　　他甚至有点想像梦里的自己那样接一句——“比你小一岁零五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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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阿苟这么卑微的一只广告狗，如果跟某个人熟起来了、完全信任了，在交流当中偶尔稍微皮那么一下下的话，会非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