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双双到六零》八步莲心

11、定局

　　很多事就是这样，如果自己不是局中人，就看得很清楚。
　　可当初自己身在局中，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一如程诺那么多年都没懂：他老婆到底在怨什么？

　　这些年，他也很委屈：
　　为了她，他从一个随便混日子的人，成长为一个认真工作、严格作息、月入几万的人。
　　他戒了烟、戒了救、戒了游戏，生活里除了挣钱就是挣钱，最后终于月入几万了。加上年终绩效每年能挣到五十万以上。说实话，在非一线城市来说，算很不错了。但她就是不满意。
　　他为了配合她，规律作息，早睡早起，再也不熬夜，每晚保证十点之前上床等着，但她总是一肚子怨气。两人躺在一起，除了抱怨就是抱怨，似乎这个日子她永远不满意。搞得他也没了半点夫妻情致。

　　这些年来，他为了讨好她，是使劲浑身解数，可她总是不满意。开口闭口就是他父母多坏多坏、就是他不理解她。

　　说实话，他真没法理解。那是他父母啊，怎么能让他也认同他们是坏人呢。再说，做父母的花儿女点钱怎么了？他那么努力挣钱，为什么？不就为了避免这种矛盾么。
　　他真的是受够了争吵，无比怀念当初两人恋爱时你侬我侬的样子，那时候，连身边的风都是温柔的。
　　为了堵上安心的嘴，他豁出命去努力，强制性规律作息，戒掉一切不良嗜好。可安心还是不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真的要疯了。

　　“你以前嫌我穷，现在我已经挣的不少了，我父母以后不需要你负担，一切有我。不管是出钱、还是出力，都赖不到你。现在我也基本不让他们过来了，每个月的钱我只拿出五千给他们养老，剩下的全给了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我告诉你，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要太过分！”
　　这是他最后一次找安心谈时放出的狠话，希望对方能见好就收，给彼此的爱一条生路。

　　然而，安心回答他的是：“你才过分！你全家都过分！他们就是坏人！做的那么多事、那么多算计，都一笔揭过了么？不是他们我能这样一身病么？你、你混蛋！你混蛋你！你以为你现在能挣点钱很了不起么？当初你吃我的喝我的一两年，我说什么了么？现在你蹦这么高，好能耐嘛！你以为你工作能每年挣这么多？中年失业你不懂？钱给了他们养老，我们还剩什么？你将来失业了、老了、病了，找谁？还不是找我？我呸你个养老！没见谁家没退休金的父母四十多岁就开始养老的，退休金养老金什么都没有，房子存款也没有，就是彻头彻尾的吸血鬼，年纪轻轻身体健康就不做事，外面工也不打，家里地也不种，天天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真是做得出来！开口闭口养养养，养个屁！你一没学历二没背景，一辈子能顺风顺水挣几年？全拿去养他们了，将来我们自己喝西北风去！再说了，你也就现在挣得多点，以前好几年还不都是我的钱？现在你挣钱了更是一会额外要这样、一会额外要那样，你自己说，除了每个月五千，我们又额外给他们多少了？随便找个借口就是几万几万的要，你又有多少钱？房子首付还是我出的呢，就这么小个房子。你要有本事，再买个一套两套大房子啊！在这一身轻的逞什么能？”

　　“……”
　　程诺只听得眼冒金星。

　　他觉得安心真的是没救了。
　　永远都不知足。

　　“你真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程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当初你说只要能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就知足了。现在呢，你要了这个又要那个，又嫌我穷又嫌我父母又要买房，你到底要怎么样？”

　　“呵。”安心也是从心里冷到牙齿，“那是当初我瞎了眼。为什么不嫌你穷？为什么不要房子？你就是穷！你就是没房子！我凭什么说不得？”

　　“……好，你要的，我都给你！”
　　已经眼冒金星的程诺被她最后扎心一击，眼眶都红了。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
　　同时，也死了心。

　　后来，他就没再管父母的其他要求，只每个月给五千，让他们量入为出，剩下的钱全给安心攒着，买房。

　　就这么着，两个人愣是一起努力，在短短几年间，买下了两套房。

　　但是，夫妻感情，却是冰冷。
　　甚至，连晚上的夫妻情趣都没有了。

　　两个人在一起，除了吵架就是算钱。
　　感情在彼此间一点点消磨。

　　一直到迈入三十二岁这年，程诺失业。

　　安心讥讽：“怎么样，我说了吧？你以为你能挣几年快钱？现在失业了，你继续去养你父母呀。呵，中年失业，等找到下一份工作还不知要多久，下一份工作也不知多少薪水。这中间的花销，从哪里出？是我出，还是你找你父母还钱？”

　　“你……”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伤人不伤心。
　　可安心就有这本事，能把你的心伤得稀巴烂。

　　“哼！”
　　安心得到了精神上的胜利，骄傲得“哼”了一声，宣告胜利。
　　同时，还不忘踩程诺：“现在没话说了？有本事还说继续养你爸妈呀。你自己接下来吃的用的还没着落呢。我可跟你说，这个月给你爸妈的五千赡养费可别找我，反正跟我没关系，我父母可没要一分钱所谓的赡养费，他们都比你父母大，可都还在‘辛苦’工作呢，将来他们也有退休金，也不需要赡养费。”

　　“……”
　　程诺再度语塞。

　　这个安心绝对是魔鬼。
　　对别人还罢了，尤其对自己丈夫，却是有独特的扎心技巧，一扎一个准，刀刀扎心脏，不把他的心脏扎成个筛子不罢休。

　　其后，似乎是被安心言中了，程诺整整找了四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而在这失业的四个月里，程家父母的赡养费还要照给。

　　这笔钱，自然是要找安心出。
　　于是，每个月又多了一次大规模争吵。

　　“你爸妈真是做得出来，明明知道你失业了，还让我们每个月给他们打赡养费，养养养，养个屁！从四十七岁就开始要人养，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却什么都不做，福气也太好了嘛！起码我是没这种福气。关键他们那福气既不是自己工作半生挣来的，也不是拆迁天给的，而是拼命来压榨儿子儿媳妇的，要不要脸？以前纯粹就是压榨我，你中间挣了两年快钱，他们就各种借口三天两头要，现在你失业了还不是又来榨我。真是吸血鬼变的！我说他们有手有脚没病没灾现在也才五十出头，就不能自己挣个糊口？什么人呐！再说，一个月五千，他们在农村也真能花。”

　　类似这样的抱怨，每个月都要狂风暴雨一次。

　　最后，程诺实在受不了了，只能拿他妈说的话来回应：“就算我现在失业了，以前也没少挣吧。难道就没点余钱存下来打赡养费？我的钱可全给你了。”

　　这话是他妈说的，意思是就算他失业了，也负担得起每个月的赡养费。因为以前的钱都攒在安心那呢。
　　这观点程诺未必同意，但是也没细想，天天被他妈在电话里灌输，又被安心抱怨得实在受不了，就脱口而出回怼了。

　　谁知，这话更捅了马蜂窝。
　　安心气得更狠了：“这话你都说得出来！你攒了多少钱在我这？以前你吃我的喝我的时候，怎么不跟我算？当初你爸妈花的全是我的钱的时候，你怎么没跟我算？现在你来跟我算了，行啊，算吧！看你余下了多少钱！要算就彻底分开了算。咱们把婚离了，各自带着各自的财产，随便你怎么处理，我看你到时候除去每个月的花销和自费社保，还能给你父母多少赡养费？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最好卖了房子去养他们，连自己的社保都省了也行，反正你孝顺呗，你爸妈也觉得你社保没必要自费买，你就做个听话的好儿子吧。钱全给他们花了，将来自己老了病了什么都没没有，也跟别人无关。你爱怎样就怎样，别连累我就行。”

　　又是一通夹枪带棒的狂风骤雨。

　　打得程诺晕头转向。

　　最后，程诺咬牙：“行！你要分，就分吧。这婚，反正也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失业了，也不连累你。干脆就真离了吧，省得每次吵架都说离婚，说了离又不离，老这么拖着也没意思。”

　　“呵，真是个好孝子，为了养自己父母，宁可离婚也在所不惜。”
　　安心气得冷笑。

　　“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这些年我也听够了，也不想再听你这些怪话了。爱怎么滴怎么滴吧，离了拉倒，一别两欢。以后你也不用抱怨，我也不用受气，都解脱了！”

　　就这么着，他们最终才走到了离婚的那一步。

　　其实，他们的婚姻早就死了，离不离，也就是个形式。

　　这些年，他们面对彼此，早已经只剩下互相生厌了。

　　现在程诺想起此前种种，内心突然很震撼，也很难受。

　　以前因为有父母和安心同时存在，他深陷其中，一方面有对父母有亲情，另一方面“”有对安心的失望，所以很难独立其外，理智冷静地思考问题。

　　可现在，这个世界的“公婆”再也不是他亲生父母，安心也不再是他寄予情感厚望的妻子，他完全独立了出来，突然一下子就全都看得清楚了。

　　是啊，公婆跟儿媳，从来就不是真正的“亲人”啊。
　　他们之间，从来就只顶着个虚名。
　　所谓的公婆就是父母、把儿媳妇当女儿，其实都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就算是真的父母和子女，也有互相没感情的呢。

　　自己当初，真的是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而回想那些年，确实是父母在吸着妻子的血呢。
　　那些年父母对安心的压榨与算计，想来是刻进骨子里的，让安心始终无法释怀，气得睡不着觉、内分泌失调，还得了一身病，连头发都掉了很多，人也胖了，性格也暴戾了。

　　程诺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酸酸的。
　　自己真傻啊。
　　这些年，安心要的，不过是他的一句理解吧。
　　她一直在抱怨，是因为他从来没真正去理解啊。

　　他的父母，确实是“坏人”吧。
　　不是婆媳相处问题，而是真的坏。

　　现在想来，那些年安心受了很多委屈，也确实很辛苦。
　　他这个丈夫，确实是太不称职了，只知道厌烦她的抱怨，还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怪她不知道见好就收。

　　呵，她怎么会知道见好就收呢？她从来不是个理智识时务的女子啊。不然，又为什么会在他一文不名的时候铁了心要跟着他？

　　那时候，在成人社会里，她的条件那么好——年轻漂亮、硕士学历、工作稳定、父母有退休金没负担，虽说并非独生女、也不是本地人，所以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香饽饽，但绝对可以找一个本地有正规工作的男人，安安稳稳没什么压力过一生。
　　而且，她之所以不是本地人，也是因为她为了追网恋的他，才过来的。

　　而彼时的程诺，在成人社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子”——大专学历、工作干一段歇一段，有钱就辞职、没钱就又去找工作，家在农村，父母什么都没有，既没有老来任何保障，又没攒下任何动产不动产，存款一分没有不说，就连农村住的瓦房都是多年不翻修的。最可怕的是他们也是干一段歇一段，有钱就辞工、花完了再重新找地方打工。

　　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是天坑吧？

　　可安心还是选择了他。
　　她但凡有一点成年人的理智，但凡识一点时务，她都不可能跟他结婚啊。

　　可是她选得很坚定。

　　因为她只知道自己爱他。
　　她的心里，从来只有最本真的情绪——喜欢，或者不喜欢。

　　当初他是多么为她的这份本真所感动、所吸引啊。
　　后来，她还是只遵从自己的本真情绪，他为什么却又要求她应该识时务、应该见好就收、应该懂事呢？

　　其实，她根本不是要得到什么，所以不存在“见好就收”的理智。
　　她一直愤怒的，就是公婆无底线的算计和丈夫的不理解。

　　那些算计，是要把她榨干的，甚至连她的命都不顾。何其歹毒。

　　可偏偏，自己不能去理解，去共情。

　　想起往昔种种，程诺内心的愧疚早已翻江倒海。
　　而看着身旁清伶伶站在那里的安心，他内心也更加坚定：这一次，不会再让她受欺负。

　　所以，没有管任何人的劝说，他直接跟程老头撕破了脸：“爹，那些话，挺假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们是怎么对小妹的，我最清楚。她是我妻子，不是奴隶，你们这样非打即骂，比以前的地主对长工还不如呢。这种日子真没什么好在一起过的了，还是分开了清净。”

　　比地主对长工还不如，在这个特殊年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上升到这个高度，就已经不只是内部矛盾了，甚至有可能上升到阶级欺凌上去。

　　这下子，连程老头都不敢说话了。

　　良久，只能干巴巴打着圆场：“都是一家人。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刚大家不是说了嘛，一家人总有牙齿磕到舌头的时候，舀饭还锅勺碰着锅呢。”

　　“呵，严重不严重，要验了伤再说吧。这家要是不分，我就只能申请给小妹验伤了。现在可是新社会，人人平等，被欺凌了是可以找组织的。”

　　他这话一说，在场人都不敢说话了。
　　这事还真是，可大可小啊。

　　尤其程老头，彻底哑然了。

　　看程老头那闷不吭声的样儿，大家也都猜到了：看来，他们家真的打儿媳妇打得不轻。

　　虽然婆媳自古难免矛盾，农村里磋磨儿媳妇的婆婆也多，但真的打得浑身是伤的还真不多。更何况，他们还逼儿媳妇透支体力干活挣满工分。
　　大家都是庄稼人，心里都清楚：透支体力干活，是要折损寿命的。

　　有这么过分的公婆，确实该分家保命。

　　等大队长他们来的时候，形势已经一片倒，分家这事，也就成了定局了。

　　农村人结了婚分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既然局势已定，大队长也就没多说什么，直接主持着扒拉扒拉房子物件，就给分了。

　　作为新社会的大队长，庄宝根还是很公平的，从房子到物件，按人头一扒拉，就给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