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Zespri

8、车祸

　　一年前。

　　他去医院看病，顺便去探望下旭东，在办公室门外就看到了温颂，那有着流畅线条的侧脸让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之后平常爱情小说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发展，那些他曾经觉得酸牙的电视剧桥段，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多美好。都是凡人，怎么都免不了俗的。

　　那时候他和温颂在一起也有一年多了吧，按理来说还没到见父母的时候，温颂就是他人生一个转折点，让他有了成家的想法。用那帮小子的话来说，就是栽了呗，可是他又觉得用栽这个字不太合适，温颂又不是坑。那一年真是美好啊，事业顺利、佳人陪伴，就连叶亦舟都老老实实的。温颂的出现就像一束光，温暖了他常年得不到眷顾的阴暗。

　　“每个人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毛病，可是一般人身体得了病，都知道去检查、吃药，心理的问题得不到排解，却不会去看医生”温颂那时候还是个刚入职的心理医生，在一次约会时给他抱怨了下，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呢？全身僵硬，说不出话。

　　温颂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接着自顾自说，“其实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呀，比如我，我就有一点强迫购物症。”温颂眼睛弯弯的，“你别嫌弃我呀，我每次出门，就少带点钱。然后呢，我还让我妈监督我的用钱情况。最重要的呢还是找到问题的源头，我应该是因为太担忧国民的心理健康。”这句玩笑逗得紧张的他放松下来。

　　“精神疾病现在有点被妖魔化了，很多人如果一开始能够得到积极的引导，应该是不会到难以收场的地步的。而且医生会严格保密的呀！哎，真的好难啊。”很多人不愿意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温颂是知道原因的，但一想到本可以避免的很多悲剧，每天都在上演，就撅了撅嘴。

　　“那温医生会给我保密吗，”他停下来，拉起温颂的手，认真的问。“这位先生，请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什么感觉？我不仅会保密，还会陪你度过难关哦~”说着他的腰就被温颂环住了，戒备也随之放下，可关于叶亦舟，他还是没说。

　　然而那天他开车带温颂回家，却怎么都忍不住想起叶亦舟。就算自己隐藏的再好，可还是个精神疾病患者。温颂对精神疾病有着理智和清醒的认知，并不代表自己就可以瞒着她，如果要结婚，就更应该告诉她自己的情况。理解是一回事，能不能长久共处则是另一回事，叶翩舟有点后悔没有早点跟温颂交代。

　　温颂把窗子打开透气，清爽的风拂到他脸上，全身惫懒的神经都被唤醒。“温颂”，他不敢看自己叫的人的眼睛，“怎么了？”她并没有望向自己，他瞟了一眼正把半只手伸出窗外的温颂。他思量着怎么措辞，才能不把眼前的人吓到？当初要隐瞒的决定可真是蠢啊，现在想坦白，连一点铺垫都没有。“还有多久到呀，我好像有点紧张”温颂的手指把玻璃敲的啪啪响，“还早，没事，怎么突然这么没自信”，他被温颂的突然打岔弄的有点心神不宁，幸好早上的车还不是很多，他感觉太阳穴绷的很紧。

　　“我听你上次说了一些心理知识，有个叫幻想症的，你怎么看，”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随意，而温颂的确以为他在帮自己转移注意力，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提关于她工作方面的事儿。“我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患者”，可你旁边就有一个，他苦笑。“唔，其实这也是分良性和恶性的，良性的话可以帮助自身释放压力，但恶性的话是一定要去看医生的，那种完全沉浸在幻想里，连正常的生活行为都没有办法进行的人，最终会伤害到自己和别人的。”

　　温颂草草解释了下，心思全然不在专业知识上，而是如何面对他的父母。良性和恶性，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自己证明自己是良性，就好像一个病人说自己没病，或许真没事儿，但总感觉哪里很奇怪。显然叶亦舟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活，活了二十多年，自己和正常人相比，除了会和不存在的人对话，其他都一样。他从来没跟人提起过叶亦舟，连父母都没有。曾经的他不想被别人当作怪物，怜悯、疏远，都不是他想要的。两个并排坐着的人，各自想着心事。要不实话实说好了，她有权知道，叶翩舟心想，或者回到家，向父母一并坦白了。

　　很多人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前，可能只是喝了一口烫死人的水，或者挨了一句莫名的骂，就爆发出了抉择的勇气，其实那些看似冲动、反常的行为，只是在长时间酝酿之后，通过一个小小的节点，释放了出来。

　　可叶亦舟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才认识她一年，就要把我卖了？”叶翩舟听到叶亦舟的声音，整条脊椎骨都僵了，他看了看后视镜，叶亦舟正靠在后座椅背上，温颂还在车上！

　　他皱起了眉，并不搭话，叶亦舟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没听见她说吗，良性是有助于释放压力的。哥，这么多年我给你惹过事儿吗？她是一名心理医生，怎么着，你想让她把你治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彻底消失，然后你过你的幸福日子？哥，你可真自私啊”，身后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自私”两字。他的呼吸随着叶亦舟的话变得急促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

　　“我是真的为你能找到这个女朋友高兴，这一年过得真好啊”，话是如此，可他丝毫没听出对方的欣慰之情。“这一年你各方面都挺好，尤其是我，都没怎么出现，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吗？我他妈知道的比谁都清楚！我知道的比你都清楚！”他在嘲讽自己，“在你萌生坦白想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我出来说什么了吗？我是信任你，相信你不会轻易把我抖出来，”这串话掷地有声，砸得他生疼。信任？他可承受不起，倒不如说，是自己不敢坦白的怯懦，被这个人了如指掌。

　　“你说你要是跟爸妈和这姑娘讲了，爸妈怎么受得了，以后大家怎么看你？你还想和她结婚？谁愿意和一个精神病人，共、度、一、生？”

　　“闭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把自己的脑袋撑炸了，正在走神温颂被他盛怒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了？”，他紧紧握着方向盘，为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懊恼不已。“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一件事，太入神了”，他感觉自己的解释太苍白了，或者说谎的人本来就是心虚的。脑海里的声音太大、还带着回响，身边的温颂说话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很想听清楚，但自己好像和周围隔绝了。

　　“温颂”，他下意识地喊了这个名字，想请她帮忙把叶亦舟赶走。“我不准你告诉她，”叶亦舟在他耳边发出警告。都是幻觉、是幻觉，他握方向盘的手开始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越集中，叶亦舟的声音就越清楚，他想扭过头看看温颂，确认自己还处于现实，突然，叶亦舟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瞪大了眼睛，看见叶亦舟跪在车前盖上，双手撑着挡风玻璃，平日里收敛的暴戾，现在全部释放出来，散发着一股魔力，让他动弹不得。

　　“我说了，我不准你告诉她！”面前的人几乎是一字字狂吼，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恐惧像窜起的火焰瞬间将他吞噬。叶亦舟刚说完，就消失不见，同时一辆正在掉头的大货车，从左侧出现，他下意识往右猛打方向盘，一声巨响，他的车撞上了隔离带。一瞬间温颂的尖叫、车辆的鸣笛声，他都能听见了。

　　“卧槽，你会不会开车啊？你自己想死不要来害别人啊”大货车本来是不会撞上他的车的，可他突然转向，货车车身擦到了他的车尾，大货司机没料到面前小轿车的奇葩操作，还神魂未定，确认车里的人没出大事，忍不住破口大骂。

　　叶翩舟朝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人躺在大货车下，浑身是血。他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他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嘴巴张了张，就好像在喊他，“哥哥”。

　　他醒来是在医院，身边不仅是忧心忡忡的父母，还有温颂。他什么都没解释，车也不要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搬了家。他不是故意躲着温颂，出车祸的第一年里，他在躲所有人，电话、信息，都不敢打开看。

　　什么良性恶性，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