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白》Zespri

11、回忆

　　叶翩舟从隔壁回来，拎了瓶酒，颓然地靠坐在阳台栏杆边，就着冷风将酒大口地往胃里灌。

　　“哥，你怎么像个中二青年啊。”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叶亦舟，手插在裤兜里，一束白色小花从他胸前的口袋冒出来，新鲜的，还沾着露水。

　　“他于你而言不过是个邻居，可你平日里还帮他搬东西，走廊的灯坏了也是你张罗物业来修，事儿倒是做了不少，两个人话却说不上几句，他父母都谢你了，你难道硬是要救下他那一条命你才能踏实？”

　　“你说的这些事也值得提？搬东西修个灯——那灯我也要用的。”

　　“可你不也把他请家里来吃过饭吗，不过那小伙子还不错，留下来帮你收了碗筷。”叶亦舟说这话时，扬起指意不明的笑，适时一阵风呼啸而来，叶翩舟打了个哆嗦。

　　“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他把酒瓶搁在地上，想起身，脚却使不上劲，双手胡乱撑在地上，思索叶亦舟的那番话。他和方荻的接触实在不多，像搭把手之类的事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吃饭那件事他倒是记得，车祸的原因，他搬了家，和朋友们有一阵子没来往。那是他第一次把朋友们请到家里来，一群人去超市买了食材，拎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地到了他家门口，正好碰到还在摸钥匙的方荻，方荻另一只手拎着一袋蔬菜。他看走廊一边热热闹闹，另一边却冷冷清清，心里突然不落忍，“过来跟我们一起呗？”

　　人是请过来了，可一晚上都没说上话。平时还算宽敞的客厅挤满了人，他的朋友们一致对着他狂轰滥炸，酒不知道下去多少杯。他看方荻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起东西虽然规矩但不拘谨，在场也有照顾方荻说上几句话的人，他就放心地去应付那些不打算饶过他的好友们了。

　　一顿酒让他喝断了片儿，什么时候散的场都不知道，第二天醒过来头还跟灌了铅似的，更别提什么碗筷了。他仔细地搜刮了自己的记忆，确定没有方荻留下来收拾的场景，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叶亦舟耸耸肩，“你的狐朋狗友都走了，只剩下方荻，你喝得站都站不起来，他想帮你”，他可能是真的忘了，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可他根本扶不住你，我看着心急，于是借用了一下你的身体。”叶亦舟诚恳地坦白，丝毫意识不到事情的重要性，还挂着刚刚的笑容。

　　叶翩舟地脑袋“轰”地炸开了，不知道是酒精还是冷风的作用，他的头皮骤然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的手指用力地扣着地板，仿佛要生生将指头嵌进去。他从来没有想过叶亦舟可以操控他的身体，那次吃饭距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他现在才知情。

　　“你别生气啊，我就用了那一次，而且我连家都没出呢。不过说真的，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我可架不住你那反映慢十拍的身子。”

　　就一次？你以后难道还要时不时地以本体的方式出现吗？叶翩舟不敢想象叶亦舟和他共用一个身体的场面，叶亦舟肯定会把他的身体糟践死，看医生，明天就去看医生，他下了决心。

　　“他就帮忙收拾了东西，没跟你说什么？”

　　“他倒没说什么，可我好像把你的秘密跟他吐了不少。哎，这可不能怪我，我也受了那酒精的影响了”。叶亦舟一只胳膊撑在栏杆上，低着头观察他的反应，在叶翩舟眼里，只有“泼皮无赖”这四个字能够配得上叶亦舟，明明是他泄了密，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不得已。

　　“你说什么了”

　　“不就是那些事儿嘛，我懒得再说一遍了。”

　　“哐”的一下，叶翩舟手里的酒瓶子被他砸碎了，他用参差不齐的瓶颈抵着自己的脖子，“你把你那天说的，一字不漏地复述给我听，不然我们今天都玩完”，他看向叶亦舟的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和尖锐的玻璃贴在一起，他再用力，就会血溅三尺。

　　“至于吗”，叶亦舟话虽这么说，却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跟他说了逸舟的事，他没有吭声。然后我说我很后悔，很内疚，我告诉他，他很像逸舟，说我很想逸舟。”

　　他握着瓶子的手松了松，“你没跟他说你的事？”。

　　“没有”，叶亦舟看起来不像在撒谎的样子，“他看不出来我们的差别，而且你又喝多了。”

　　“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这难道不是你的心里话吗，我只是帮你说出来了而已啊。”

　　“你他妈这是在帮我？”

　　“自从上次车祸，哦不对，应该是自从你搬家见到他，我就没出现了吧。我寻思车祸是我闯的，可哥不至于不想见我，没想到是因为遇到了方荻。我憋屈了一年多，好不容易等你喝醉了，我才能出来。我想会会这个人，帮你说点真心话也不行吗？没想到他自杀了，你这才又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了？”

　　叶翩舟哑然，其实他的意识里从来没有把方荻和逸舟联系起来，虽然逸舟那时才不过12岁…但方荻和逸舟的气质在某种程度上是比较像。他平日里和方荻接触不多，帮忙也好请吃饭也好，但不是因为叶亦舟说的那样——方荻和逸舟很像。

　　若自己当时真的觉得方荻和逸舟很像，那肯定每天都会缠着方荻说这说那吧，叶翩舟心想。但是叶亦舟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些，并且自打他认识方荻，叶亦舟的确没有出现过，时隔两年，方荻死后，叶亦舟又回来了。

　　他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对方荻之死的介怀程度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邻居，难道真的是因为潜意识里，他把方荻当作了自己的亲弟弟吗？

　　此刻的他好像明白了这些天所有情绪的来由，却陷入了另一个漩涡：他好像越来越不懂自己，也看不清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