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衿阁》江津酒

5、壹五：戏

　　“来人 ，护送沈择森和弗泠出宫”

　　字字清晰，弗泠却犹如重负，皇帝如此精明，怎么可能就轻易放行？莫非是择森答应了什么条件？

　　从走出天牢到现在一刻钟，离宫门还有不到一里的距离，择森一路无言，弗泠实在忍不住
　　拉拉择森衣袖，择森并不停下，抚袖示意弗泠放手，

　　“出去再说， ”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

　　确定护送侍卫离得足够远，弗泠就迫不及待转身询问，

　　“ 我只是告诉皇帝，今日杀我，只因所谓禁军假扮的重森帮下属劫杀官员未遂就下杀心，如此草率武断，知道的以为皇帝杀鸡儆猴，不知道的嘛 当然以为皇帝忌惮择森帮的势力，如此迫不及待，失去的可不光是冀州徽州百姓的民心啊”
　　“就这么简单？”

　　“当然”

　　不， 不可能 皇帝明显得得到了你的好处，他脸上那种获胜的微笑我是不会看错的
　　既然你不肯说
　　那我只能自己查了，

　　“好那我们还是赶紧先回青衿阁吧”

　　择森依然是没事儿人一样，摸了摸弗泠的小脑袋，抱起弗泠策马前行，

　　到达青衿阁时已近日落，
　　弗泠把马牵入马厩时被择森拦下，
　　“小弗，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前，你还是就当我是郎清平，有人问起，就说萍水相逢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

　　“可这是青衿阁”

　　“ 在哪儿都一样”
　　“…… ”

　　“好了，你先上去，我明日再来”

　　是哪里不对呢，弗泠望着择森远去的背影，明明很熟悉，但是总感觉有距离，像是有一道屏障，被择森拦着，不让弗泠跨过去。

　　弗泠不在的青衿阁人烟自是少的，
　　阿青听到开门声警觉的冲过来，看清来人后一把跳起来扑到弗泠怀里，
　　“ 弗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我跟你说啊……”

　　“好了阿青，弗泠快被你勒死了” 附月笑着拍拍阿青的手，
　　“你还是先去看看如烟吧 ，总觉得这两天她有点不对劲儿，而且……”

　　“而且什么啊？嗯？”如烟靠在门边抱手看着附月

　　附月赶紧往弗泠身后躲“而且，嘿嘿特别漂亮…… 那个我和阿青还有事，我们先走了啊”

　　弗泠忍俊不禁，大半月没见，这两活宝还是这般逗趣，
　　“跟我来”
　　如烟左右顾盼才扣紧房门

　　“有几件事要跟你说，”

　　“说吧 ，怎么了呀 怎么这么严肃，”

　　“”第一 我已经知道皇宫发生什么了
　　第二，青衿阁出了细作，具体是谁还没查到，
　　第三 ，我和楚南准备三日后成亲 ”

　　噗…… 弗泠一口茶水喷出来，信息量太大，
　　“什……什么？成亲？？楚南？”

　　“说来话长”
　　“拜托你长话短说好不好”

　　“行吧十八那年父母想要把我嫁给钦差大臣的儿子，我并不愿意嫁给完全不认识的人，思来想去，就离开出走了，就开始一个人行走天涯，路过楼兰时，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原打算卖艺赚钱，随身携带的木笛还没拿出来就有几个登徒子打算轻薄我，还没等我自己出手，就有一个傻子冲出来想要保护我，结果他自己当时已经受伤不轻，还是只能由我收拾残局，”

　　如烟喝口茶，顿了顿“想来你也知道了，那个人就是楚南，当时他也没说他是皇帝的亲哥哥，还说因为救我受伤不轻，赖着我要我负责，再后来去他家时……”

　　“就这 就这就去他家啦？你确定中间没有跳过什么？”弗泠一脸八卦的看着如烟，

　　“ 行啦，一路上日久生情私定终身，他想要娶我，但是回我家时因为我私逃把父亲气得不轻，四处寻找无果，重病就再也没起来，再后来就树倒猢狲散，再回家的时候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 啊 不好意思 我不是故意要问你的伤心往事的，” 弗泠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讨论也没有意义”
　　“然后楚南就带你回他家了？”

　　“嗯，其实他当时是奉命平复俞州，一路向前追击时路过楼兰迷了路，刚好遇见我，看到我家道中落，本想立即带我回去提亲，无奈皇命在身，我只能假扮侍卫陪在他身边，就这样与他在外漂泊了八年，第九年边关安宁，战局稳定，回家收拾行李时我们都很欣喜，
　　直到…… 直到到他的府中，遇见他的母亲”

　　“听起来他母亲好像并非善类”

　　“天下母亲都是疼自己的孩子的，她觉得我桀骜难训，一点儿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门不当户不对，但是又不好抚楚南面子，婚期说着又说，拖了又拖，人前就对我客客气气，人后就是冷言冷语说尽难听话，

　　当时我觉得只要楚南愿意，他喜欢我就够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那知后来，又一次楚南奉命出征，却并不带我出去，两日后他母亲给我送来一纸楚南所写的诀别书，上面说这次出征只为了给我个体面，让我离开，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也没想那么多，看完最后一个字收拾行囊就离开了楚王府，”

　　“啊？ 那……”

　　“ 你被楚南救下后月余天天都有密信传来让我去楚王府附近，旧时我常与楚南对饮的凉亭相见，我并没有当回事儿，直到附月阿青发现了他当年与我定情的玉玦？”

　　“玉玦？就是你常戴的那块？可是下月成亲未免也太仓促了吧”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最重要的一件事，成亲只是个幌子，我与楚南的婚事必会遭到皇室的反对，那是必定是一场恶战，你要做的事就是趁乱，然后离开这里，”

　　“离开？”
　　“对，就是离开” 如烟拉下窗帘，“你记得你以前告诉我你和你的择森哥哥曾经在十岁那年救下一个小男孩吗？楚南曾跟我讲过他皇长兄儿时曾被奸人诱拐，后被人救起回宫的事，宫中的探子给我来信写了这几日皇帝是如何待你，我断定他就是那个被你们救下的小男孩”

　　十岁？年岁已记不清，只知道确实在冬日和择森哥哥出门买红果，看到两人鬼鬼祟祟拿着一个抖动的麻袋，一看就不怀好心，择森那时已习武多日，正愁没地方练手，对着奸人就是两拳，转过头来看到择森也身宽体胖以为是高手，吓得那两人哇哇乱叫，一溜烟儿就跑了，
　　打开麻袋，竟是一个细细瘦瘦的小男孩，

　　小男孩显然被吓得不清，带回去问话什么也不说，弗泠可怜他，恳求父母收养。日日叫上择森一起玩耍，择森顽皮，小哑巴小哑巴的叫，小孩刚开始气的跺脚，后来也就习惯了，后来周围的小孩子都知道了，也过来一起玩儿，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小哑巴的存在，也习惯了他胆小怕事一有点儿动静就躲在弗泠身后，弗泠也总是护着他，好吃的除了留给择森，也会偷偷给小哑巴点儿，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有余，夏至巳时，大家约定一起偷偷采荷，大家都到了，唯独不见小哑巴，弗泠急了，赶回小哑巴住的侧厢房，一切如旧，唯独不见小哑巴，弗泠慌了，
　　择森眼尖，看到桌上字条，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

　　多谢弗泠姐姐多日照顾，我会回来的。

　　“嘿这小哑巴原来认字啊 你说他怎么只记得你，我也对他照顾不少呢，”
　　择森把字条扔到一边，“嘁，”
　　“得了吧你老欺负他以为我看不见啊”

　　“嘿嘿”择森不好意思的挠头，想了想又不服气的嘟起嘴，

　　“谁叫他老是粘着你啊，我 ……我看不惯”

　　“哦哦 沈择森醋坛子打翻咯哦哦 ”门被小玩伴门哄一下推开，显然是在门外偷听多时了，

　　“ 诶诶诶你给我站住，不准乱说，诶诶”

　　择森虎头虎脑，冲向小玩儿伴们追打过去，弗泠又羞又恼，转身跑开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小哑巴的踪影，

　　“ 即是这样，又有何妨？” 弗泠还是无法将龙袍加深威武庄重的皇帝和当年瘦瘦弱弱的小哑巴联系到一起，
　　“楚南已经告诉我郎清平真正的身份了，皇帝既要杀他，又怎会轻易放他离开，郎清平一定是答应了皇帝什么要紧条件。”

　　“我问过择……嗯…… 郎清平，他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只能我自己去查了””

　　“不，小弗” 如烟转过身，“你必须要在皇帝断绝你后路之前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楚南太了解他哪位皇帝了，只要是他想得到的，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三天后是初二，吉时一到，必定会有皇家卫兵前来捣乱，到时候你趁乱离开，前往徽州，那是郎清平和楚南的地界，会有人在后院接应你，”

　　“可是如烟，那姐妹们怎么办，青衿阁怎么办？”

　　“我们自有办法，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来与你会合，”如烟正色道，“你母亲唯一的嘱托就是让我照顾好你，我不能辜负她，你也要答应我，小弗，为了我们为了青衿阁，保护好自己”

　　弗泠紧紧抱住如烟，与如烟相知相识五年，从未见过如烟如此凝重的神色，不可能只为皇上想要娶我，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为什么 ，择森如烟都是一副想要保护我的神情，但是又什么都不说，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次日，青衿阁恢复往日红火，择森却迟迟未来，要看就要曲终，弗泠歇曲，为琴弦上松油润滑，不经意扫视台下众人，那人可不是择森吗？只是加了斗笠，一把大胡子，遮住下巴流畅线条，若不是月牙眼弯弯如旧，还真以为是哪家渔夫在这儿躲懒，

　　见择森坐在角落，手握一把瓜子，磕的清闲，见弗泠瞧过来就对上目光笑笑，嘴上也并不停下，
　　弗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为众人奏完最后一曲，匆匆收琴，径直走向后院，择森这才缓缓起身，伸个懒腰，

　　“借问这位姑娘，茅厕在哪儿啊？在下想嘿嘿行个方便”被择森拦下的姑娘到也友善

　　“哪儿穿过大堂往左的回廊第二间就是，你快些去吧我们快打烊了”

　　“ 多谢”
　　择森穿过大堂，走到戏台后确定四周没人扯下胡子，卸去所有伪装，

　　“ 东西拿来了吗”弗泠撇一眼来人别过头去，
　　“哟琴技和脾气一起涨的不少啊 再怎么说我也虚长你几岁，连个兄长也不叫叫？”
　　择森用扇子挑起弗泠下巴，

　　弗泠一掌把扇子打落，
　　“ 得了吧若不是为了我母亲……你早就……！”择森看到弗泠握紧的拳头假装害怕，往后退了几步

　　“呀呀呀 弗泠姑娘如此绝情啊，那既然这样，也别怪我无义咯，
　　这瓶药丸就这么七颗，再配上我郎家祖传秘方” 择森把玩手里黑亮小瓶，“ ……就刚刚好救一个人命，弗泠姑娘态度如此狠绝，想来也不那么重要，那……在下就告辞了”

　　“你…… 别…… ，行。”弗泠咬咬牙，“我答应你，可我要亲眼看见母亲好起来才能进皇宫”

　　“这就对了嘛，弗泠姑娘真是个聪明人，一入皇宫，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啊，帝王的宠爱是多少人姑娘梦寐以求的事啊”

　　弗泠背过身，“明日午时，带上药和秘方，城门见”
　　择森把药放在弗泠手里，“交给弗泠姑娘吧，今晚你且细细查看，万一我放了什么不该放的……”
　　“你敢？！”
　　“啊哈哈哈哈，”择森仰天大笑，飞上屋檐，不见踪影，

　　弗泠紧握药瓶，原地顿了顿，去了如烟房间，

　　“ 是她吗？” 如烟压低声音

　　“见我掩门，她才悄悄离开，没错，就是她” 弗泠愤然，
　　昨日收到择森密信，轻烟楼一月前被如烟在河边救下的碧然竟是皇宫派来的探子，
　　今日这出戏就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上没上钩，明日一试便知。

　　皇宫内

　　“陛下，是时辰了” 首太监恭敬的呈上写上可侍寝嫔妃的红牌

　　皇帝撇眼前一盘的牌子，提不起任何兴趣，

　　“朕今日就宿在内殿了，”拿起一份奏折，伏案准备继续翻阅，

　　“陛下，您不入后宫已经有月余了，这各宫娘娘天天都在盼着皇上呢”

　　“大胆，朕的事什么时候要你多嘴，？！” 皇帝抬眼，奏折甩在首太监背上，动作急利，咔一身，奏折被摔裂，

　　首太监忍住背上生疼连忙跪下给自己掌嘴，一脸惶恐，

　　“奴才失言，奴才失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 罢了，你下去吧”

　　皇帝盯着御案上膳房新送的点心有些出神，

　　松子板栗糕，柔糯软绵，她少时最爱吃的，现在还会喜欢吗？离沈择森向自己保证的日子越来越近，

　　她真的会来吗？

　　每月初一是青衿阁闭门歇息的日子，也是集市赶集的热闹日子。

　　青衿阁内部因为如烟的喜事张罗布置甚是热闹，门外来往人们都对这庄婚事议论纷纷，
　　毕竟楚南也是皇亲，放着满地好姑娘不要，偏偏要娶一个老鸨，这事儿多新鲜呀，

　　如烟厢房内，
　　楚南两耳不闻窗外事正帮如烟细细描眉，“燕儿，明日之事过后，我们归隐山林好不好，我已经厌倦斗争，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好 ，我答应你，但给我一点时间，青衿阁需要好好安排一下，再说了，不找块地，把茅屋搭好，我们怎么归隐啊？”

　　“ 这是自然，南山山脚有一个老友已为我打点好一切，就等我和夫人前行了” 楚南对准如烟脸颊就是一吻，
　　如烟笑了，陷入楚南怀抱里，窗外花香鸟语，阳光柔绒，这样美好的日子，真希望天天都有啊

　　午时城门外，弗泠被择森追打，弗泠明显处于下风，择森却并不依饶，眼看剑峰离自己越来越近弗泠下意识闭上眼，

　　弗泠细软手臂忽然被人用力一拉，择森的剑落了空，不甘心的手持剑柄又要挥舞向前，

　　被来人大声呵斥“ 郎清平你不要命了？！皇上要的是活人！！”

　　“碧然？你怎么来了？”弗泠一脸茫然

　　碧然眼睛转了转，“我……”

　　“你有话可以好好说了，”趁碧然分神，弗泠一跃而起，飞速把碧然反手捆住，

　　“别挣扎了，索命绳，越挣扎捆的越紧，”

　　碧然瞪大眼睛看着弗泠，一身轻松，哪里像是有伤的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的事实

　　“碧然，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要你说几句实话，”

　　“呵，若是不然呢呢” 碧然冷笑，

　　“你看，多好的镯子，会是谁的呢？”碧然看到择森手里的银镯慌了“姐姐的，你怎么会有我姐姐的镯子？她现在在哪儿？”
　　“只要你肯说实话，帮我做件事，我保你们姐妹团聚，”

　　“好好好，我说，你别伤害我姐”” 看着碧然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弗泠有些不忍，毕竟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你来青衿阁的目的除了弗泠还有什么其他？”

　　“一开始不是为了弗泠姑娘的，之前只是因为皇帝的其他探子在轻烟楼发现了你的行踪，派我暗中观察，给他汇报行踪，那日是你和弗泠姑娘一起单独远去，我看人少才放出的消息，待弗泠姑娘再回来就是要每日汇报弗泠姑娘和你你们两个人的行踪了，”

　　“其他探子？还有谁？”
　　“我只认得李将军身边每月给青衿阁送来银两的侍卫，其他就不知了，”

　　“ 你现在回去告诉皇帝，我和弗泠一起去送药给她母亲，再过三日我便与她一同归来，对了，昨日你看到的一同上报了吗？”
　　碧然当然明白择森所说的昨日所见是什么，点了点头，
　　“那我姐姐……”

　　“放心，你姐姐现在很安全，待你送完信回来，弗泠会把镯子还有出城的文符给你，城外会有马车带你去找你姐姐，”

　　“我凭什么信你？” 碧然眼里装满犹疑，

　　“凭你命由我不由天，你只能信我。”

　　送走了碧然，弗泠却并不觉得轻松，眼前择森雄姿英发，所有事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记忆里那个虎头虎脑莽撞冲动的少年仿佛跟眼前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